04─2 想看什麼儘管看
本章節 4125 字
更新於: 2023-09-08
潘玉莉透過龍脈進行瞬間移動，歷經黑暗與光明交替，再次睜開眼睛的她，立刻看見了守在潭邊，比肩而立的一對男女。
「爸爸！媽媽！」
熟知潘玉莉表達好感的方式，李仁皓早在女兒撲進懷裡之前，已經張開兩手準備迎接對方，臉上掛著有些無奈的寵溺笑容。
潘玉莉跟爸爸打完招呼，接著抬起頭來走向媽媽潘曉郁，一臉期待地詢問。
「鹿王剛剛說，中央祭壇的儀式已經結束了，這次有發生什麼事嗎？」
「嗯，我們等等遊湖的時候來聊聊。」
外觀乍看與人類世界無異，實際上是位於龍脈幻境中的日月潭，無論何時都是乾淨清澈，四面環山的優雅景緻。
幻境與人間不同的便是優游在潭中，外型各異的非人之物，其中一隻鯨鯊從水裡跳到岸上，打了個滾變身成梅花鹿，向潘玉莉以及鹿王的方向行禮。
『吾王，歡迎歸來，還有繼承巫覡之血的後代，歡迎妳的家人跟朋友。』
眼前的梅花鹿以及鹿王，祂們是一種名叫鯊鹿兒的妖怪，能夠變身成鹿跟鯊魚，功力高深的更能化身成人類的模樣。
鯊鹿兒原本分佈於臺灣沿海地區，由於外族擴張勢力而搬到日月潭，隨後住進了龍脈幻境之中，由鹿王負責管理境內所有妖魔鬼怪。
至於特別上岸跟潘玉莉打招呼的鯊鹿兒，祂正是日前被派往宜蘭，支援李仁皓與潘曉郁調查龜山島的鯨鯊，之前就特別為此向潘玉莉致謝。
潘玉莉正在跟媽媽探問任務內容，眼角餘光瞥見李仁皓走向一高一矮，陪自己前來日月潭龍脈的同伴。
「辛苦你了，佑臣。」
「不會，能為大哥效勞，是我的榮幸。」
「我指的不只任務……也罷。那麼石定宣，是赤炎聖母派你來的嗎？」
「身為南嬴幫的成員，就算沒有實際得到命令，也有義務了解你們正在做什麼。」
「不錯，你說的有道理，想看什麼儘管看。」
自家爸爸可說是不卑不亢，雲淡風輕帶過了石定宣的話語，潘玉莉在內心暗自覺得佩服。
李仁皓並沒有要女兒繼承家業的意思，但沒有拒絕她三天兩頭往禮世生命跑，了解禮儀公司本身如何運作，又該怎麼好好協調非人之物間的衝突。
有別於潘玉莉時常藏不住情緒，從李仁皓的表現完全無法判讀喜怒，恐怕也只有這樣不形於色，無論何時都冷靜自持的人，才能同時跟龍西堂、南嬴幫，還有眾多抱持惡意的人類與鬼怪周旋。
旁觀李仁皓盡心盡力付出，即使他的努力總是不被認同，依舊為了守護龍脈東奔西走，潘玉莉不免感到忿忿不平。
石定宣算是比較客氣的，當中有人更加口無遮攔，當著潘玉莉指責她和家人……
「妳還好嗎？玉莉。」
曾幾何時，又是杜佑臣比其他人來得更快，在潘玉莉表情略顯陰沉之際，走到她身邊關心這位小姪女。
迎上那張年輕俊秀的臉孔，潘玉莉連忙收起負面情緒，大咧咧地朝他微笑。
「我沒事，只要佑臣哥哥陪在身邊，我就不會有事的。」
一行人稍微寒暄過後，漫步來到幻境中的潭邊搭船。
帆船是木頭製成，船身上半部分漆成黑色，下半部分漆成白色，搭配船頭二側繪製的魚眼花紋，乍看就像是一隻巨大的鯨魚。
潘玉莉從未乘坐這樣的船隻，正在好奇地探頭探腦，隨行身旁的杜佑臣見狀，主動為她解說道。
「這是中式帆船，船頭的眼睛叫龍目，用意是讓船有眼睛，在航行時可以看得更清楚，一帆風順。」
「原來是這樣，船的眼睛看起來真可愛。」
「除了造型美觀，龍目的方向有不同的意思，比如漁船要眼球向下看魚，商船要向上看天空分辨方向，戰船跟人打仗必須要向前看。」
「好厲害，佑臣哥哥懂得真多，我都不知道。」
「這有什麼了不起，陸老師寫的書裡就有介紹了，是妳沒認真預習才不知道。」
「佑臣哥哥搭過中式帆船嗎？」
「之前看過燒王船，倒是沒有實際上去……」
「喂！不要無視別人好嘛！」
由於說的話沒有得到回應，石定宣不甘心地出聲指責。
不堪其擾的潘玉莉扭頭望去，用冰冷目光掃了熊族男孩一眼，趁對方閉口不語之際，轉回來繼續欣賞帆船。
就像呼應潘玉莉的動作，船頭龍目對人眨了眨眼，彷彿帆船本身就是某種生物。
假如發生在平常，肯定被大家當成靈異現象，還好在場所有人都有心理準備，出現在龍脈幻境中的器物，肯定不是尋常帆船。
長年與非人之物和平相處，對此習以為常的潘曉郁當一馬先，走到帆船旁邊向祂搭話。
「謝謝祢來載我們，木龍。」
木龍，傳說中棲息在船隻木材的精靈，其外觀是擁有棕橙色鱗片的龍，一旦預知災難就會警告搭船的人。
潘玉莉隨著家人從甲板登船，興致高昂的她跑到帆船船尾，迎接啟航之時撲面而來，讓人心曠神怡的強風。
（為什麼要特別搭船啊？）
有別於在地人類使用獨木舟或遊艇，幻境中的日月潭可以直接下水，或者委請鯊鹿兒一類能夠游泳的鬼怪，乘坐在祂們的背上遊湖。
潘玉莉剛剛心生疑問，航行的船身猛然震了一下，好奇的她往水面望去，赫然驚見好幾個披頭散髮、面色慘白的鬼影，竟然跟隨著帆船在水中前進。
位於幻境中的日月潭，什麼時候出現這麼恐怖的非人之物？驚慌的潘玉莉看向媽媽，潘曉郁以憂傷的表情對女兒說道。
「祂們是遇到船難死去，靈魂被束縛在水中的水鬼。」
「水鬼我知道，就是潛伏在水中的冤魂，必須拉一個人代替自己，才能離開原地去投胎。」
「莉莉說得沒錯，這些水鬼也一樣，祂們必須忍受冰冷的湖水，等待解脫的那天來臨。」
潘曉郁握住女兒的雙手，將潘玉莉帶領到船頭，誠摯地向她道出請求。
「莉莉，妳可以跟著媽媽一起唱祭歌，安慰祂們的靈魂嗎？」
「……唱祭歌……」
聽到媽媽這麼說，潘玉莉只覺得喉嚨一緊，連說話都開始覺得吃力，必須格外努力才把字句擠出喉嚨。
「我學不會巫術，歌也唱不好，真的可以安慰到人嗎？」
「不管做得怎麼樣，莉莉正在跟著爸爸媽媽，還有跟著學校的老師學習，不需要煩惱那些事。」
潘曉郁溫柔輕笑，雙眼直視著女兒說道。
「找到自己真正想做，或是能夠做到的事情之前，願意嘗試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做不好也沒有關係？」
「只要莉莉願意嘗試，媽媽都會一直在這裡，等著妳跟上來。」
潘玉莉戰戰兢兢來到帆船邊緣，緊貼在潘曉郁的身邊，抓著媽媽風衣的衣襬不放。
母女二人時不時私下練習，然而這是潘玉莉努力特訓過後，第一次在人前吟唱祖先流傳下來的歌謠。
大概感受到她的不安，潘曉郁轉過身來，用兩手慎重地牽著潘玉莉，緊握女兒小小的掌心。
「我們開始吧。」
「……嗯。」
結果如同潘玉莉所料，自己演唱的祭歌完全沒有效果，只有媽媽的歌聲帶來精靈共鳴，就像一陣清風吹過潭水，掀起陣陣漣漪。
那些非人之物深陷痛苦，歌聲無法改變祂們的處境，不過把心意寄託在歌詞之中，便能透過巫術洗滌種種悲傷的情感。
命運往往有其定數，不是區區凡人能夠改變的，讓身處痛苦的人感覺好一點，便是身為巫人所能做的事情。
「莉莉，可以幫媽媽確認一下狀況嗎？」
歌唱到一個段落，潘曉郁鬆開本來緊握女兒的手，歪頭示意她往船底下看看。
潘玉莉還是有點緊張，想到這是自己少數能夠幫忙的事情，努力鼓起勇氣往船邊走去。
只見那些在水裡載浮載沉的水鬼，祂們身上衣物殘破、面色仍然慘白，但或許是潘玉莉的心理作用，至少沒有先前那麼猙獰，表情也輕鬆了一些。
「媽媽，祭歌成功發揮效果了！」
「這樣啊，太好……了……」
潘曉郁剛回完話，接著兩眼一閉，整個人便往旁邊軟倒。
眼看媽媽就要倒地，潘玉莉試著抓住媽媽，可想而知徒勞無功，所幸爸爸及時趕到旁邊，接住失去意識的潘曉郁。
「別擔心，媽媽沒事，只是昏過去而已。」
李仁皓出言安慰女兒，饒是他竭力保持平靜，表情仍然相比平時來得僵硬。
目睹爸爸將媽媽打橫抱起，帶進帆船底部的艙室，潘玉莉一時之間完全動不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動。
（如果我擁有更強大力量，是不是就可以幫忙媽媽了？）
由於潘曉郁昏迷不行，遊湖行程不得不臨時中止，一行人下船便返回桃英里。
桃英里是龍脈幻境中的村落，妖魔鬼怪避世的最後樂土，投射並保留過去日月潭一帶的風光，所有景緻都是使用幻術加工而成。
對應現實世界的時間，幻境同樣呈現出光線昏暗的日暮時刻，潘玉莉則是坐在作為桃英里標誌的櫻花樹下，靜靜地閉目養神。
事實上，潘曉郁在休息過後已經甦醒，表明她的身心狀況沒有大礙，潘玉莉還是希望媽媽多躺一下，晚點再去逛夜市就好，爸爸則是一臉複雜地同意她。
儘管忙於任務，潘玉莉知道爸媽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百忙之中依舊撥出時間與她相聚，這樣就已經足夠了，在哪裡做什麼事情都是其次。
「玉莉，要不要回去了？」
由於氣溫逐漸下降，跟隨在旁的杜佑臣溫言詢問，潘玉莉對他輕輕搖頭。
杜佑臣不再催促，而是默默移動到風口處，替她擋住越晚越寒涼，不絕吹拂的秋風。
儘管挫折仍然像陰霾揮之不去，明瞭年長守護者的用心，潘玉莉感覺輕鬆了一點。
（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呢？）
就算明白媽媽的教誨，知道有些事情急不來，然而內心總是有個聲音，不斷質問著潘玉莉：妳甘願一輩子都是這樣嗎？
要是潘玉莉不做點什麼，每到這種關鍵時刻，爸媽畢竟希望她可以遠離爭端，於是自己被迫留在安全的地方，對事態發展束手無策。
「妳怎麼還在這裡，回去了啦！」
手腕被人握住，潘玉莉一睜開眼，馬上看見皺著眉頭，表情不善的石定宣。
焦躁的感覺油然而生，她還是耐著性子，嘗試跟眼前的男孩溝通。
「你可以先走，我等一下就回去了。」
「要回去就一起回去，幹嘛要我先走？」
「我還不想回去……」
「反正妳本來就幫不上忙，沮喪再久都一樣啦！」
石定宣瞥向站在潘玉莉附近，至今沉默不語的杜佑臣，毫不掩飾地嘖了一聲。
「真搞不懂妳爸，居然把女兒交給這種人保護，還讓你們私下獨處。」
「石定宣，你是什麼意思？」
「杜佑臣的父親，杜仲臨背叛龍西堂，還殺了妳的祖母，是雲豹一族的恥辱。」
「所以？那是我需要擔心的事情嗎？」
「難道不用擔心嗎？他是殺人兇手的兒子欸！」
不經意話語就像刀刃，狠狠掀開平時掩飾的傷口，只覺得腦中血液奔流，耳朵更是嗡嗡作響。
意識到的時候，潘玉莉早已從地面起身，狠狠給了石定宣一拳，將對方打倒在地。
「──妳在做什麼？」
偏偏在這個時間點，大概是擔心家人晚歸，李仁皓來到櫻花樹林，正好目睹女兒痛毆同學的一幕。
潘玉莉心下一涼，腦中思緒糾結成團，不知該如何回答爸爸，想當然對方不會因此善罷甘休。
「說話，潘玉莉。」
要說什麼？又該怎麼說？明明是石定宣先侮辱人的，他到底為什麼要跟來，為什麼總是跟自己作對，就因為潘玉莉是李仁皓的女兒嗎？
因為爸爸曾經做錯事，所以小孩就必須被針對，註定要被大家用放大鏡檢視？
不知所措的潘玉莉，最終選擇掉頭就跑，逃往櫻花樹林的另一端。
無論哪裡都可以，她只想離開這個地方──
「玉莉！」
背後傳來杜佑臣的叫喊聲，然而潘玉莉無暇顧及，只因為她突然踩進坑洞，整個人隨即深陷其中，強制從櫻花樹林移動到他處。
「爸爸！媽媽！」
熟知潘玉莉表達好感的方式，李仁皓早在女兒撲進懷裡之前，已經張開兩手準備迎接對方，臉上掛著有些無奈的寵溺笑容。
潘玉莉跟爸爸打完招呼，接著抬起頭來走向媽媽潘曉郁，一臉期待地詢問。
「鹿王剛剛說，中央祭壇的儀式已經結束了，這次有發生什麼事嗎？」
「嗯，我們等等遊湖的時候來聊聊。」
外觀乍看與人類世界無異，實際上是位於龍脈幻境中的日月潭，無論何時都是乾淨清澈，四面環山的優雅景緻。
幻境與人間不同的便是優游在潭中，外型各異的非人之物，其中一隻鯨鯊從水裡跳到岸上，打了個滾變身成梅花鹿，向潘玉莉以及鹿王的方向行禮。
『吾王，歡迎歸來，還有繼承巫覡之血的後代，歡迎妳的家人跟朋友。』
眼前的梅花鹿以及鹿王，祂們是一種名叫鯊鹿兒的妖怪，能夠變身成鹿跟鯊魚，功力高深的更能化身成人類的模樣。
鯊鹿兒原本分佈於臺灣沿海地區，由於外族擴張勢力而搬到日月潭，隨後住進了龍脈幻境之中，由鹿王負責管理境內所有妖魔鬼怪。
至於特別上岸跟潘玉莉打招呼的鯊鹿兒，祂正是日前被派往宜蘭，支援李仁皓與潘曉郁調查龜山島的鯨鯊，之前就特別為此向潘玉莉致謝。
潘玉莉正在跟媽媽探問任務內容，眼角餘光瞥見李仁皓走向一高一矮，陪自己前來日月潭龍脈的同伴。
「辛苦你了，佑臣。」
「不會，能為大哥效勞，是我的榮幸。」
「我指的不只任務……也罷。那麼石定宣，是赤炎聖母派你來的嗎？」
「身為南嬴幫的成員，就算沒有實際得到命令，也有義務了解你們正在做什麼。」
「不錯，你說的有道理，想看什麼儘管看。」
自家爸爸可說是不卑不亢，雲淡風輕帶過了石定宣的話語，潘玉莉在內心暗自覺得佩服。
李仁皓並沒有要女兒繼承家業的意思，但沒有拒絕她三天兩頭往禮世生命跑，了解禮儀公司本身如何運作，又該怎麼好好協調非人之物間的衝突。
有別於潘玉莉時常藏不住情緒，從李仁皓的表現完全無法判讀喜怒，恐怕也只有這樣不形於色，無論何時都冷靜自持的人，才能同時跟龍西堂、南嬴幫，還有眾多抱持惡意的人類與鬼怪周旋。
旁觀李仁皓盡心盡力付出，即使他的努力總是不被認同，依舊為了守護龍脈東奔西走，潘玉莉不免感到忿忿不平。
石定宣算是比較客氣的，當中有人更加口無遮攔，當著潘玉莉指責她和家人……
「妳還好嗎？玉莉。」
曾幾何時，又是杜佑臣比其他人來得更快，在潘玉莉表情略顯陰沉之際，走到她身邊關心這位小姪女。
迎上那張年輕俊秀的臉孔，潘玉莉連忙收起負面情緒，大咧咧地朝他微笑。
「我沒事，只要佑臣哥哥陪在身邊，我就不會有事的。」
一行人稍微寒暄過後，漫步來到幻境中的潭邊搭船。
帆船是木頭製成，船身上半部分漆成黑色，下半部分漆成白色，搭配船頭二側繪製的魚眼花紋，乍看就像是一隻巨大的鯨魚。
潘玉莉從未乘坐這樣的船隻，正在好奇地探頭探腦，隨行身旁的杜佑臣見狀，主動為她解說道。
「這是中式帆船，船頭的眼睛叫龍目，用意是讓船有眼睛，在航行時可以看得更清楚，一帆風順。」
「原來是這樣，船的眼睛看起來真可愛。」
「除了造型美觀，龍目的方向有不同的意思，比如漁船要眼球向下看魚，商船要向上看天空分辨方向，戰船跟人打仗必須要向前看。」
「好厲害，佑臣哥哥懂得真多，我都不知道。」
「這有什麼了不起，陸老師寫的書裡就有介紹了，是妳沒認真預習才不知道。」
「佑臣哥哥搭過中式帆船嗎？」
「之前看過燒王船，倒是沒有實際上去……」
「喂！不要無視別人好嘛！」
由於說的話沒有得到回應，石定宣不甘心地出聲指責。
不堪其擾的潘玉莉扭頭望去，用冰冷目光掃了熊族男孩一眼，趁對方閉口不語之際，轉回來繼續欣賞帆船。
就像呼應潘玉莉的動作，船頭龍目對人眨了眨眼，彷彿帆船本身就是某種生物。
假如發生在平常，肯定被大家當成靈異現象，還好在場所有人都有心理準備，出現在龍脈幻境中的器物，肯定不是尋常帆船。
長年與非人之物和平相處，對此習以為常的潘曉郁當一馬先，走到帆船旁邊向祂搭話。
「謝謝祢來載我們，木龍。」
木龍，傳說中棲息在船隻木材的精靈，其外觀是擁有棕橙色鱗片的龍，一旦預知災難就會警告搭船的人。
潘玉莉隨著家人從甲板登船，興致高昂的她跑到帆船船尾，迎接啟航之時撲面而來，讓人心曠神怡的強風。
（為什麼要特別搭船啊？）
有別於在地人類使用獨木舟或遊艇，幻境中的日月潭可以直接下水，或者委請鯊鹿兒一類能夠游泳的鬼怪，乘坐在祂們的背上遊湖。
潘玉莉剛剛心生疑問，航行的船身猛然震了一下，好奇的她往水面望去，赫然驚見好幾個披頭散髮、面色慘白的鬼影，竟然跟隨著帆船在水中前進。
位於幻境中的日月潭，什麼時候出現這麼恐怖的非人之物？驚慌的潘玉莉看向媽媽，潘曉郁以憂傷的表情對女兒說道。
「祂們是遇到船難死去，靈魂被束縛在水中的水鬼。」
「水鬼我知道，就是潛伏在水中的冤魂，必須拉一個人代替自己，才能離開原地去投胎。」
「莉莉說得沒錯，這些水鬼也一樣，祂們必須忍受冰冷的湖水，等待解脫的那天來臨。」
潘曉郁握住女兒的雙手，將潘玉莉帶領到船頭，誠摯地向她道出請求。
「莉莉，妳可以跟著媽媽一起唱祭歌，安慰祂們的靈魂嗎？」
「……唱祭歌……」
聽到媽媽這麼說，潘玉莉只覺得喉嚨一緊，連說話都開始覺得吃力，必須格外努力才把字句擠出喉嚨。
「我學不會巫術，歌也唱不好，真的可以安慰到人嗎？」
「不管做得怎麼樣，莉莉正在跟著爸爸媽媽，還有跟著學校的老師學習，不需要煩惱那些事。」
潘曉郁溫柔輕笑，雙眼直視著女兒說道。
「找到自己真正想做，或是能夠做到的事情之前，願意嘗試才是最重要的。」
「就算做不好也沒有關係？」
「只要莉莉願意嘗試，媽媽都會一直在這裡，等著妳跟上來。」
潘玉莉戰戰兢兢來到帆船邊緣，緊貼在潘曉郁的身邊，抓著媽媽風衣的衣襬不放。
母女二人時不時私下練習，然而這是潘玉莉努力特訓過後，第一次在人前吟唱祖先流傳下來的歌謠。
大概感受到她的不安，潘曉郁轉過身來，用兩手慎重地牽著潘玉莉，緊握女兒小小的掌心。
「我們開始吧。」
「……嗯。」
結果如同潘玉莉所料，自己演唱的祭歌完全沒有效果，只有媽媽的歌聲帶來精靈共鳴，就像一陣清風吹過潭水，掀起陣陣漣漪。
那些非人之物深陷痛苦，歌聲無法改變祂們的處境，不過把心意寄託在歌詞之中，便能透過巫術洗滌種種悲傷的情感。
命運往往有其定數，不是區區凡人能夠改變的，讓身處痛苦的人感覺好一點，便是身為巫人所能做的事情。
「莉莉，可以幫媽媽確認一下狀況嗎？」
歌唱到一個段落，潘曉郁鬆開本來緊握女兒的手，歪頭示意她往船底下看看。
潘玉莉還是有點緊張，想到這是自己少數能夠幫忙的事情，努力鼓起勇氣往船邊走去。
只見那些在水裡載浮載沉的水鬼，祂們身上衣物殘破、面色仍然慘白，但或許是潘玉莉的心理作用，至少沒有先前那麼猙獰，表情也輕鬆了一些。
「媽媽，祭歌成功發揮效果了！」
「這樣啊，太好……了……」
潘曉郁剛回完話，接著兩眼一閉，整個人便往旁邊軟倒。
眼看媽媽就要倒地，潘玉莉試著抓住媽媽，可想而知徒勞無功，所幸爸爸及時趕到旁邊，接住失去意識的潘曉郁。
「別擔心，媽媽沒事，只是昏過去而已。」
李仁皓出言安慰女兒，饒是他竭力保持平靜，表情仍然相比平時來得僵硬。
目睹爸爸將媽媽打橫抱起，帶進帆船底部的艙室，潘玉莉一時之間完全動不了，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動。
（如果我擁有更強大力量，是不是就可以幫忙媽媽了？）
由於潘曉郁昏迷不行，遊湖行程不得不臨時中止，一行人下船便返回桃英里。
桃英里是龍脈幻境中的村落，妖魔鬼怪避世的最後樂土，投射並保留過去日月潭一帶的風光，所有景緻都是使用幻術加工而成。
對應現實世界的時間，幻境同樣呈現出光線昏暗的日暮時刻，潘玉莉則是坐在作為桃英里標誌的櫻花樹下，靜靜地閉目養神。
事實上，潘曉郁在休息過後已經甦醒，表明她的身心狀況沒有大礙，潘玉莉還是希望媽媽多躺一下，晚點再去逛夜市就好，爸爸則是一臉複雜地同意她。
儘管忙於任務，潘玉莉知道爸媽從來沒有忘記自己，百忙之中依舊撥出時間與她相聚，這樣就已經足夠了，在哪裡做什麼事情都是其次。
「玉莉，要不要回去了？」
由於氣溫逐漸下降，跟隨在旁的杜佑臣溫言詢問，潘玉莉對他輕輕搖頭。
杜佑臣不再催促，而是默默移動到風口處，替她擋住越晚越寒涼，不絕吹拂的秋風。
儘管挫折仍然像陰霾揮之不去，明瞭年長守護者的用心，潘玉莉感覺輕鬆了一點。
（有什麼是我能做的呢？）
就算明白媽媽的教誨，知道有些事情急不來，然而內心總是有個聲音，不斷質問著潘玉莉：妳甘願一輩子都是這樣嗎？
要是潘玉莉不做點什麼，每到這種關鍵時刻，爸媽畢竟希望她可以遠離爭端，於是自己被迫留在安全的地方，對事態發展束手無策。
「妳怎麼還在這裡，回去了啦！」
手腕被人握住，潘玉莉一睜開眼，馬上看見皺著眉頭，表情不善的石定宣。
焦躁的感覺油然而生，她還是耐著性子，嘗試跟眼前的男孩溝通。
「你可以先走，我等一下就回去了。」
「要回去就一起回去，幹嘛要我先走？」
「我還不想回去……」
「反正妳本來就幫不上忙，沮喪再久都一樣啦！」
石定宣瞥向站在潘玉莉附近，至今沉默不語的杜佑臣，毫不掩飾地嘖了一聲。
「真搞不懂妳爸，居然把女兒交給這種人保護，還讓你們私下獨處。」
「石定宣，你是什麼意思？」
「杜佑臣的父親，杜仲臨背叛龍西堂，還殺了妳的祖母，是雲豹一族的恥辱。」
「所以？那是我需要擔心的事情嗎？」
「難道不用擔心嗎？他是殺人兇手的兒子欸！」
不經意話語就像刀刃，狠狠掀開平時掩飾的傷口，只覺得腦中血液奔流，耳朵更是嗡嗡作響。
意識到的時候，潘玉莉早已從地面起身，狠狠給了石定宣一拳，將對方打倒在地。
「──妳在做什麼？」
偏偏在這個時間點，大概是擔心家人晚歸，李仁皓來到櫻花樹林，正好目睹女兒痛毆同學的一幕。
潘玉莉心下一涼，腦中思緒糾結成團，不知該如何回答爸爸，想當然對方不會因此善罷甘休。
「說話，潘玉莉。」
要說什麼？又該怎麼說？明明是石定宣先侮辱人的，他到底為什麼要跟來，為什麼總是跟自己作對，就因為潘玉莉是李仁皓的女兒嗎？
因為爸爸曾經做錯事，所以小孩就必須被針對，註定要被大家用放大鏡檢視？
不知所措的潘玉莉，最終選擇掉頭就跑，逃往櫻花樹林的另一端。
無論哪裡都可以，她只想離開這個地方──
「玉莉！」
背後傳來杜佑臣的叫喊聲，然而潘玉莉無暇顧及，只因為她突然踩進坑洞，整個人隨即深陷其中，強制從櫻花樹林移動到他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