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再見

不知從哪天起，奶奶的時間…開始流向了過去。
醫生說，她的記憶，正一點點消失……

當時她還能認得我們這些子孫的長相，只是她眼中的我們似乎也隨著記憶一起逆流。
苦笑收下她偷偷遞來的糖果，我早已不再年輕。
而隨著一天天過去，我們終究先後淡出了她的世界。

和家人的應對依然在持續著，但內容有了偏差。
她應該是把我們類比成印象中的誰了吧，或許？我不知道……
大概是她人生中某些交錯而過的配角吧。

又是某天，一個預料中的人開始出現在生活的言談中。
從偶爾提及，到開始對話……
看奶奶自顧自的對空氣細聲叨唸著，舉止間滿是體貼和關心。
父輩都說，那是我不曾親眼見過，早年過世的爺爺。
據說他們感情很好，只是分離的也太早。
而爺爺的遺照也是他唯一留下的照片。
那是裁了半的…他和奶奶的結婚照。
那時奶奶就說，等她走了，就把另一半補上吧，就在一個框子裡，我總是該陪著他的……

奶奶變得活力了起來，像是真的回溯了年輕時的力量。
久不出門的她也偶爾開始會去外面走走，當然是和她口中的爺爺一起。
只是看著她在夕日將盡下的蹣跚背影，想到最後一次醫生的叮囑，天，終究是要黑了……

接下來幾個月，奶奶開始有意無意的越走越遠，甚至自己坐車。
家人當然是拚命攔著，她的情況出什麼事都不好說。
有幾次差點讓她成功了，我們不得不追究她外出的原因。
反覆幾次私下的探問，奶奶最後才吞吞吐吐的說，她有一個重要的約會……
她當時紅著臉囁嚅的表情，像極了初涉世的小女生。
那是她和爺爺的第一次約會。

家人討論了一下，雖然奶奶身體不太好了，但可能的話還是想儘量實現她的願望。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很多東西都已人事全非。
我們開車載著她在舊地四處悠轉，看看是否還有什麼印象。
就見她專心望著車外的街景，我望著她，迷濛的眼裡，我看見流光閃動……

連著幾天都沒有收穫，半世紀前的東西真沒什麼留下的了。
怕她遺憾，我們有些焦急，奶奶卻突然笑說已足夠了。

接下來的日子，奶奶沒有出門，也漸漸不再說話，半年後一個盛夏的晴日，在家人圍繞下，半躺在床上，安靜的走完她最後一段路程。

最後的最後，她曾短暫清醒了片刻，看著牆上爺爺的照片，眼神單純而美好。
只聽她喃喃的說：
現在就好，不要再過去了。再走，就要錯過了……
輕聲中帶著淺淺的笑意。
明天，是他第一次腆著臉和我搭話的日子，還記得是七夕這天，是情人節呢，呆子…都想些什麼呢？
真好，只要再睡一覺，醒來，就能見到他了。
這樣就好，這就很好……

她緩緩閉上眼睛，帶著期待而滿足的笑容。
窗外枝頭上，兩隻麻雀歡快的追逐起舞，嘰嘰喳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