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說不說啊你?

本章節 5821 字
更新於: 2018-10-27
  坐在急診等候區的椅子上,謝胤翔臉上的傷已經被妥善處理了,穿著葉德的制服,出現在此也不是罕見的事,有些護士還知道哪些人是熟面孔,雖然這兩位是第一次見到。

  感覺藍六閔臉上的傷口有點深,可是血在趙岳弘的處理下很快就止住了,看著他蒼白的臉上,一道暗紅的傷口,有種就讓那傷口留下疤痕也不是什麼壞事,那念頭稍縱即逝,謝胤翔的理智告訴自己,那是不行的。

  藍六閔邊和醫生道謝邊從外科手術房裡走出來,臉上多了一塊紗布,手肘上也綁了繃帶。一回眼看等候區,就瞧見在人群中顯眼的那人,他走了過去,謝胤翔想事情想得入神沒發現他人已經來到身邊。

  「阿翔?」藍六閔小聲地叫著。

  「嗯?」

  「回去吧。」

  謝胤翔沒看他,「醫生有說什麼嗎?」

  「沒有骨折,也沒有明顯的扭傷,就一些擦傷,如果後來有哪邊會痛的話再回診。」可以預想不久後,全身上下一定會出現大小不一的瘀青。

  「臉上的傷會留下疤痕?」

  「縫是縫了幾針,不過醫生是用最細的線,就算留下疤痕,不仔細看應該看不見。」他笑了笑。「我又不是女生,也沒差。」

  「別笑。」

  低沉又具有警告意味的一句話,藍六閔乖乖閉了嘴。看他起身要走了,他默默地在後頭。直到出了醫院,他才敢開口。

  「那我先回去了,謝謝你先幫我墊錢。」到了醫院,才驚覺書包丟在廢棄廠房裡,幸好謝胤翔的皮夾裡有多餘的現金幫他代墊醫藥費。

  「回去哪?」用走的?這傢伙的腦子是跌壞了嗎?

  「回家啊。」都這麼晚了,他都還沒跟家裡的人聯絡過,當然他會省略前因後果,直接說自己是從學校的樓梯摔下來,藉此打發過去。

  「我載你回去吧。」

  藍六閔沒拒絕,點點頭後就乖乖地跟著他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這短短的路上,看著阿翔的背,有點想問,卻又問不太出口。

  阿翔,你為什麼這麼毫不猶豫的就跪下了?換作是藍六閔,可能都還會考慮一下,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很屈辱的要求。

  接過謝胤翔給的安全帽,他張開口,卻吐出無聲的話。坐上車,準備要發動車子的人,停下了扭轉鑰匙的動作,他納悶地看著藍六閔還呆呆地站著,看他眉頭微皺起,嘴巴要開不開的,彆扭得很。

  「想說什麼?」一臉難色,想必不會是什麼中聽的話。

  「我……那個。」想不到這話連問出口的勇氣都沒有啊。「算了,反正也沒什麼好說的,哈哈。」

  又來,藍六閔每次遇到尷尬,或是不想說的話,就是『哈哈』的笑兩聲給矇混過去,以往都是放過他,因為大概也知道他在想什麼,但這回不行,他就是想知道藍六閔『現在』的疑惑。

  他一把揪住藍六閔的領子拉向自己,不耐煩地睨著被自己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的人。「說不說啊你?」

  幹嘛突然耍狠!他心驚地吞了吞口水。「就、就你為什麼要……要跪呢?」抓著領子的手鬆了開來,藍六閔往後退了點,手不自覺地拉了拉領口。「是怕被三哥秋後算帳嗎?」他自以為是在幫謝胤翔找台階下,眼前人卻沒打算乖乖走下台階。

  「當我意識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跪了,就這樣。」他可沒說謊,當時他只覺得自己還在思考的時候,身體早不聽話地先一步動作了。

  欸?就這樣,就只是這樣?你把你那高得像玉山的自尊心放哪去啦?藍六閔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跪下來救你,你很吃驚嗎?」

  「就……我沒想過你有這一天。」

  「少蠢了,在家裡都不知道跪過幾次,不多你這次。」當然那都是小時候不乖的處罰,跟現在相提並論是奇怪了點。「還有,自尊心這種東西能做什麼?」

  佩服阿翔竟然可以把這事看得如此淡然,他不禁有點感動。「我好像又重新認識你了。」他笑得可燦爛了,「雖然我的驚訝大於感動,不過謝謝你。」藍六閔心情大好地戴上安全帽,完全沒注意到謝胤翔沉靜地盯著機車的儀表。

  坐上車,手也抓好的藍六閔,眨了眨眼睛,「阿翔,好了。」一秒、兩秒、三秒,「阿翔,我好了。」他又重複了一次方才講的話。

  停車場內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樣的氣氛說尷尬不尷尬,顧櫃檯的老爺爺一瞧藍六閔看過來,趕緊用蒲扇當遮掩,快速地往旁看,手裡的扇子也搧了幾下,大概是在想這兩個小伙子,都上車了,還停在那做啥?

  正當藍六閔要開口時,沉默已久的謝胤翔終於有了反應,「那我問你。」

  這斷句斷得還真有力。「嗯?」

  「你什麼時候才要跟我交往?」他轉頭問,臉也不紅一下,氣也不多喘一聲,理直氣壯到讓人覺得哪裡不對。

  「蛤?」

  「我記得我問過你了。」雖然問的時機不太對,但他還是有問,只是剛剛突然想起來,時過今日也有段時間了。「該給答案了吧。」

  「什麼時候的事?」

  瞧他臉是完全不記得的蠢相,謝胤翔的內心變得複雜了。嚴格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好回憶,忘了也好,可是『忘』這件事,莫名讓他心裡很不爽。「算了,我就再說一次吧。」

  怎麼搞的,為什麼有種把阿晴跟阿翔兩個人一起疊起來的錯覺。「呃,你先聽我說。」藍六閔先搶先一步發話。

  「你說。」

  趁著藍六閔沒往這看,老爺爺又好奇地偷瞄了幾眼。

  「你們真的好奇怪。」藍六閔用理解不能的困惑語氣說著。

這裡的複數用詞,謝胤翔不需問,也知道『你們』是指誰跟誰。

  「哪裡奇怪?」

  謝胤翔的反應真令人氣結,藍六閔下了車,站到他身旁,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胸口放去。「這裡。」他的意思表現得還算清楚,就是『很平』還有『我是男的』。

  豈料謝胤翔狡猾地輕笑一聲,掌心貼在他胸上捏了捏,擾得胸部的主人一聲驚叫,連遠遠觀望的老爺爺也拿蒲扇掩住訝異的嘴形。

  趕緊甩開他的手,滿臉通紅的藍六閔慌張地往後退去。「你幹嘛捏啊!」

  「-A Cup?」

  我的老天,謝阿翔,不要在此時耍幽默好嗎?藍六閔翻了個白眼,驚悚的卻還在後頭,白他一百個眼都不夠。「你故意的吧!」

  「我都確認過下面了,你就不需要再跟我證明什麼了。」謝胤翔發動了車子,「感度良好咧。」他往後倒車,退出停車格,完全無視藍六閔的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窘到說不出話的藍六閔上了車,待引擎催發後駛離了停車場。

  夜晚的風吹得坐在後頭的人直打哆索,然後聽見了前面的人在說著什麼,卻都被呼嘯的風聲蓋過,只留得藍六閔滿頭的問號。

  「阿翔!你說什麼,我聽不清楚。」藍六閔往前探頭大聲地問,怕聲音也給風聲遮過。

  謝胤翔沒回應,繼續騎著他的車。



  由於臉上的傷,藍六閔開始晚搭一班車,好故意和向仁晴錯開,免得被他看見,免不了又要問東問西。當時篤定自己不會出事,結果臉給人餵了刀子,雖然定時給醫生檢查跟上藥,倒也不會留下什麼明顯的疤痕。

  不曉得曉薇跟阿晴之間怎樣了?他沒去過問,與其問這事,他更想知道,阿晴是怎麼知道他在哪的?

本世紀的最大疑問。

  休息時間,趙岳弘看著書,卻有些坐立難安,他偏過頭,「阿閔,你有什麼事嗎?」別像隻警戒的小貓,睜著渾圓大眼緊迫盯人。

  「為什麼阿晴會知道我在那裡?」

  他好似聞到臭味似地皺鼻。「你去問他不是最快了。」

  「不知道耶,就是感覺阿晴不會告訴我。」

  要告訴他自己內心的揣測嗎?「還是,你也可以去問陳曉薇。」昨天見陳曉薇很刻意地跟向仁晴保持距離,甚至有點害怕的樣子,不消說,這兩人肯定有鬼。

  小趙故意吊人胃口,感覺就是知道,卻不說地淺笑著。藍六閔哀怨地看著依然笑瞇瞇的人。

  也是,這事他是好奇,但還沒尷尬到說問不出口,藍六閔拿出手機,手指按著注音,慢慢地在螢幕上打上訊息,然後按傳送。「如果他還是不說,那就算了。」

  趙岳弘注意力放在書上,點點頭表示贊成。「嗯,最好就這樣算了。」

  向仁晴說了一句『我可以幫忙』。這句話緩緩想來,真令人匪夷所思啊。幫忙什麼?把風還是打架?總歸都是免不了衝突的。

  不過就算他說了他可以幫忙,倒是人之常情,自己又何必想太多?只是聽見一些奇怪的流言,不免疑惑。這幾天一直聽到奇怪的小道消息,說是有人在巷子裡看到杏海的人在揍三豐的學生,制服顏色很明顯,不會認錯的。

  只是當事人是誰,沒有人出來證實,其實最好釐清真相的關係人,直接問陳曉薇最快。

  她跟施凱廷可是合伙人,陳曉薇原本還打算要向仁晴到現場,來個三方會談,只可惜沒發生,要不然事情會更有趣的。

  想得入神的趙岳弘,沒料到走廊來了一個意外的人。

  「趙岳弘,外找!」

  思緒被中斷的他,忍不住不耐煩地看向站在走廊上靠著窗檯的人。「疑?」孟應凡?他來找自己做什麼?只是在『懲罰』施凱廷時偶然跟孟應凡碰了面,他還以為是施凱廷討來的救兵,沒想到他看了看情況後,只問了自己的名字後就走了。

  「喔,是應凡。」聽到叫喚聲,也看向走廊的藍六閔驚訝地叫了一聲,自從他把灰灰領回家之後,滿常來買寵物用品的,不過在學校,卻很少遇到。

  趙岳弘皺起眉頭,是沒感受到來者不善,但擺出了一臉戒心,藍六閔看著他們交談了一下,便走離教室,不知去哪。

不久後,小趙拿著兩杯飲料回來了。



  午睡時間,向仁晴趴在桌上,用外套當掩飾,偷偷地看著手機,關於小鯨魚的疑惑,想不到什麼說詞去塘塞這個漏洞。

  關於那個杏海學生揍三豐學生的傳言,在杏海傳得隱晦,老師們好像抓了幾個品性較差的學生去訓導處問話了。

  太衝動了。

  煩惱這個也是煩不完,至於陳曉薇要去跟小鯨魚說的話,那此時他說再多也無用。

  將手機收起,向仁晴將臉埋進揉成一團的外套裡,想逃避現實。彷彿望著鏡中的自己,狠狠地用拳頭擊碎鏡面,『匡啷』的清脆悅耳的聲響,碎裂。

  當好人,好難。



  還記得要考高中的時候,那時候壓力好大,每天就上完課就課後輔導緊接著補習,最後是補習班的晚自習,一切都是為了穿上淡藍色的制服。

  一回到家,他很希望母親已經睡了,卻往往不可能,她會等在家裡,在十點多的時候聽見門鈴聲,便會匆匆地前去開門,殷殷地詢問兒子,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向仁晴不喜歡這樣,說餓了,肯定要坐在餐桌上聽著母親碎唸。那個小阿姨的小孩這次的模擬考的成績如何啊?別輸給他們囉。狀似打氣的話,聽來是讓向仁晴完全失了食慾,多了反胃的不適。

  向仁晴放下手中的濃湯杯,好吃的香蒜麵包看著也想吐了。「我要去睡了。」也不管母親轉過身的擔憂神情,他逕自地提起書包就走向房間。

  打開房門,書包隨處一扔,好累啊。為什麼要擅自幫他報名全科班?課後輔導還不夠煩人嗎?向仁晴的心靈有點受創,自己維持的全校前五名,對母親來說,不足以信任。

  想起今天去位於市區的補習班時,看著其他學校的學生,不知道大考即將來臨一般,亦或根本不當一回事,無憂無慮地在街上嬉戲。

  真好啊,這時候了還可以玩得這麼起勁。向仁晴鄙視地看了他們一眼。

  可天殺的,他有多羨慕他們。



  手裡拿著的印有杏海校徽的淡藍色信封,典雅的款式也暗示了這所學校的格調,向仁晴其實不太願意打開,倒不是怕成績不足以考上,而是擔心要是考上了,是不是會比現在更慘?

  到底什麼時候才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啊?他苦情地嘆了口氣,往電梯方向走去。

  回到位於五樓的家,向仁晴走過客廳,瞄見母親正在折衣服,便想裝作沒事地回房。

  自玄關大門打開時發出的聲音,母親就知道人回來了,多少會注意。見孩子無聲地想從她眼前溜過,她不免輕聲地說。「通知來了吧,不敢看的話,媽媽幫你看吧。」

  「我現在打開好了。」向仁晴撕開信封,拿出裡頭的信件,看了一下。「嗯,考上了。」看到後面還夾了一張鵝黃色的紙,一瞧,他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那我先回房了。」

  「嗯,好,今晚我們出去吃飯吧。」母親臉上有著藏不了的愉快。

  向仁晴快速地上了樓梯,回房的第一件事就是鎖門。他看著鵝黃色的紙,上頭寫著下禮拜六請準時到校,參加能力分班的考試。

  能力分班,說好聽是因材施教,其實是想抽出最會讀書的學生。要是考後段一點,應該會比較輕鬆,既然大家都有能力考進去,再後段也不會差到哪。

  他決定要瞞著母親,下個禮拜六輕鬆地去考試。



  一起床,就覺得身體異常,頭昏腦脹的,還異常想吐,向仁晴看著鏡子的自己,臉色蒼白,明顯的病態。

  八成是感冒了,而且還是最討厭的腸胃型流感,要不然怎會這麼想吐。也好,這樣考試考差了,還有理由可以塘塞。

  拿起準備好的背包,想說去藥局買成藥,稍微撐一下。



  向仁晴難掩想嘔吐的衝動,出門前已經吐不出東西了,再吐也只是黃色的胃液,身體傾靠在月台上柱子上,臉色難看地望著眼前空蕩的鐵軌。

  帶點薄荷清甜的氣味,緩緩地飄進向仁晴的鼻腔內,喚起了他的注意,他眼角一瞥,發現有個手裡拿著手機的女孩正用擔憂地雙眼看著自己。

  「你還好嗎?」

  向仁晴別過頭,臉上浮起淡紅,被一個陌生人關心,讓他有點羞窘。「沒事。」這回應小得連他自己都快聽不見。

  才剛想說等等這女孩就不會關注自己了,沒料到隱忍許久的嘔吐感,竟突然冒了出來,他趕緊轉過身,壓低聲音乾嘔。

  女孩見狀小心地輕拍他背過身的肩膀,「你還好嗎?」她說著,邊從他後頭遞上一包面紙,此時月台上傳來了廣播,她稍微抬起了頭,似乎是她的車來了。「需要幫忙嗎?」

  向仁晴伸手朝背後示意不用了,聽見女孩說了聲保重,薄荷的味道也漸漸地消逝在上下車的乘客間,向仁晴此時才敢抬起頭,發現女孩就站在他面前的車廂,關注地看著自己,好像只要自己現在倒下,女孩就會趕緊衝下車來攙扶他。

  怎麼說呢?向仁晴覺得心頭熱熱的,手裡不由自主地握緊了女孩給的面紙包。

  什麼考試啊,什麼如果被母親知道有能力分班這回事,還是被罵說怎麼成績這麼後面,那都無所謂了,他只想知道,還有沒有機會遇到這女孩?問她的芳名,可不可以當個朋友?當了朋友後,可不可以升格當男友?

  對一個陌生人有不合時宜的想法,他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可是他的腦中不理性地真的這樣想了。

  這就是一見鍾情嗎?一點科學根據都沒有的事……。記住了女孩站在人群中的模樣,告訴自己不要忘了。



  就算當時坐在教室,滿腦子都是『好可惜』的念頭,只寫完一遍又不檢查的向仁晴,最後在開學的那天,看著佈告欄,皺起了眉頭,有幾題故意用猜的答案竟然都對了!這是什麼雞婆的好運?

  那一天的放學通車,上了車廂之後他注意到了一個人,倚靠著立在車廂中央的鋼管上,專注地看著手機的男生。

  和那女孩同樣的手機吊飾,他好奇地走近他,狀似無意地靠在他背後的鋼管上,有著似曾相識的薄荷味,是某牌洗髮精的香味。

  這樣的可能性有多少?會不會是認錯人了?是她的哥哥或是弟弟?向仁晴低下頭暗忖。

  放在書包旁的手映入他的眼角,比男生稍微纖細的手,修剪整齊的指甲,在食指的指甲上,有著一塊沒卸乾淨的痕跡,粉橘色的指甲油。

  向仁晴低下了頭,接受了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