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一天
本章節 2159 字
更新於: 2023-08-08
警告：以下內容涉及敏感議題及部分特殊場面，若感不適，請立即關閉本文。
—嗯，我過得超～好
「我沒事。」
「⋯⋯我超好的。」
約莫三坪的黑暗中，兩根細長的手指伴隨一段低沉而無力的女聲，在僅有的光源上緩慢移動著。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幾筆墨黑躍然而出。
—我最近做什麼都超順的欸！
—每天起床都很莫名很有精神
—買東西都剛好會遇到不太需要排隊的時段
—喔對也不會有沒貨的問題
咑咑咑
—所以不要跟我說什麼是因為賣完了才沒人
—還有很多
—像是要趕時間的時候大部分不會遇到紅燈
—通勤的時候不太塞車
—打字的時候不太需要選字審字
—還有很多其他
—反正就是
咑咑咑
—不只事情都確實按著計畫走
—還有很多意外的小確幸
—房東太太也很好相處
—你知道
—這種便利的小幸運真的是
—可遇不可求
—所以我最近心情真的
—超好！
咑
「哈哈⋯噗哈哈哈哈⋯⋯⋯咳咳咳⋯」
幾滴嫣紅的狂笑自嘴角流出，敲擊聲再次響起。
咑咑咑
—然後公司裡啊
—大家人都
—該怎麼說
—看起來有點難親近的同事實際上是那種外冷內熱的類型
—開始變熟了之後
—發現不只很好說話
咑咑咑
—樂於助人
—對大家都很貼心
「⋯很貼心，熱心助人⋯⋯」一坨沾染著幾許赭紅的衛生紙被丟出床外。
—而且主管人也很好
—架子不高，很有責任感
—不會一直讓人覺得很壓迫
—也不會亂塞一堆無理的工作然後當甩手掌櫃
—而且⋯⋯
⋯⋯
⋯⋯陸陸續續又打了兩分鐘後，敲擊聲再次唐突地停了下來。
她看著螢幕，陷入沉默。
「⋯⋯」
褪下包裹著的厚重棉被，揮開旁邊成堆的衛生紙，她托起身子，走近梳妝台。
稍顯陳舊的白花藤椅在她的拉扯下發出一聲尖銳叫喊，但她不予理會，徑直坐下。
「哼哼哼～」
一段不知名的旋律輕巧地推開發紫的薄唇，墜落在無光的空虛之中。
她拍上化妝水，開始上妝。
「哼哼哼～咳咳⋯⋯」
一邊扯開喉嚨，盡可能模仿著她那淒美的樂聲，我看著她一步一步完成商業用妝容，開始梳理自己深褐色的長髮。
琥珀色的扁梳不發一語，輕柔而無聲地帶走了一絲又一絲，渲上幾點鏽斑的棕髮。剩餘的髮絲被撥到右肩上，襯出頸部那圈靛色的瘀青。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她上妝了。
但不管幾次，總覺得有哪裡不太滿意。
是配色不太好嗎？
眼影太深了嗎？
唇色太濃了嗎？
底妝太飽和了嗎？
還是真的只是感覺問題？不過我們最近都還是跟以前一樣心情都不錯欸？
⋯⋯總之，我不太清楚。
或者說，我一直都沒搞清楚。
我們對視了許久，她看起來似乎也覺得哪裡不太滿意。
⋯⋯看來是「我們」都沒搞清楚。
「咳咳⋯換身衣服好了⋯⋯」
幾聲嘶啞傳出，她轉過身去，扶著略微搖晃的白花藤椅，撐起身子緩步邁進。賣力地推開沿途的障礙物，小心避開路上的垃圾、藥丸、藥片，玻璃，塑膠碎片⋯⋯然後抵達衣櫃前，再使勁拉開櫃門。
咚
砰
哐
⋯⋯吱咿——
仔細淘選出幾件發皺的連身裙裝，她轉回來，比對著問我。
「這件怎麼樣？」
我搖搖頭。
那是她前幾年穿去聯誼的藍白相間的高腰洋裝，現在已經不適合她了。
我看見她也搖了搖頭，轉過去提起另一件。
「咳咳⋯這件⋯咳⋯呢？」
我搖搖頭。
拜託，現在是夏天欸，沒什麼特殊需求的話穿著深色長裙難免不妥吧？妳不熱，我光看著也很熱。
嘛，不過我們不怎麼出門就是了。
她似乎愣了一下，但隨即也搖了搖頭，又轉過去提起另一件來。
⋯⋯
就這樣一來一往，我們最終相中了一件白底黑點，V領的綁帶洋裝。
雖說依舊是有點差強人意，但能從那堆東西裡翻出這麼一件來已經是不可多求的奇蹟了。
正所謂「可遇不可求」嘛。
「噗呵⋯」我們相視而笑。
換完衣服，她再次拉開藤椅，坐了下來，邊整理梳妝台，邊哼起那段不知名的旋律。
我也有樣學樣，幫著整理那些瓶瓶罐罐，同時慢慢唱了起來。
經過剛剛的琢磨，這次已經沒那麼痛了。
雖然偶爾還是會咳個幾下，但沒差，擦擦就好。
「哼哼哼～」
Alprazolam、Estazolam、Triazolam、Chlordiazepoxide、Lorazepam⋯⋯
在無數不認識的單字中，我看見她特別挑了幾瓶出來，打開後如品茶般輕嗅了幾下，又蓋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她從去年開始⋯也許是前年？便開始四處購買這樣的藥品。
我知道那些是什麼，而她也知道。
⋯⋯看著她一罐接著一罐，讓蓋回去的藥瓶自然落下。我突然一股怒氣湧上，憤然將梳妝台上所有瓶瓶罐罐一把推開，瞬息之間，整個空間迴響起清澈的共鳴。
喔對，這是我近幾年聽過最悅耳的聲音。
哐啷！
我在鐵紅色的梳妝台上揀選著，
不，不是你。
不是你⋯
不是你⋯⋯
我說了不是你！！！！！！！！！！！
⋯⋯
砰！！！
我奮力將藤椅往窗邊一甩。
可惜不知是手勁太小還是方向不對，它只是撞上了衣櫃，落在垃圾堆間。
我回過頭。
喔⋯對⋯⋯
你很不錯。
拿起地上的一把美工刀，我輕輕推出刀片，架在她的腕部。
呼吸
越來越急促
就是
現在！
⋯⋯
⋯⋯⋯
「叮鈴—叮鈴—叮鈴—」
⋯鬧鐘響了。
她走向床頭，按下了鬧鐘。
我們四目相交。
「該吃藥了。」我說。
「該吃藥了。」她回答道。
我撿起地上眾多藥瓶的其中之一，將瓶子倒過來，輕敲著瓶口，倒出一顆橢圓的藥丸。
她撿起地上眾多藥瓶的其中之一，將瓶子倒過來，輕敲著瓶口，倒出一片雪白的藥片。
我們交互著彼此的工作，服下藥物。
按時用藥是很重要的，我想。
她應該也這麼覺得。
⋯⋯不，她必須這麼覺得。
我走到窗邊搬回藤椅，在梳妝台前輕輕放下，坐在那裡，輕哼著不知名的旋律。
她兩手提起嘴角，看向我。
再次，我們對視，然後輕笑了一聲。
「不用難過。
不用生氣。
不用委屈。
不用憤慨。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對吧？
—嗯，我過得超～好
「我沒事。」
「⋯⋯我超好的。」
約莫三坪的黑暗中，兩根細長的手指伴隨一段低沉而無力的女聲，在僅有的光源上緩慢移動著。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幾筆墨黑躍然而出。
—我最近做什麼都超順的欸！
—每天起床都很莫名很有精神
—買東西都剛好會遇到不太需要排隊的時段
—喔對也不會有沒貨的問題
咑咑咑
—所以不要跟我說什麼是因為賣完了才沒人
—還有很多
—像是要趕時間的時候大部分不會遇到紅燈
—通勤的時候不太塞車
—打字的時候不太需要選字審字
—還有很多其他
—反正就是
咑咑咑
—不只事情都確實按著計畫走
—還有很多意外的小確幸
—房東太太也很好相處
—你知道
—這種便利的小幸運真的是
—可遇不可求
—所以我最近心情真的
—超好！
咑
「哈哈⋯噗哈哈哈哈⋯⋯⋯咳咳咳⋯」
幾滴嫣紅的狂笑自嘴角流出，敲擊聲再次響起。
咑咑咑
—然後公司裡啊
—大家人都
—該怎麼說
—看起來有點難親近的同事實際上是那種外冷內熱的類型
—開始變熟了之後
—發現不只很好說話
咑咑咑
—樂於助人
—對大家都很貼心
「⋯很貼心，熱心助人⋯⋯」一坨沾染著幾許赭紅的衛生紙被丟出床外。
—而且主管人也很好
—架子不高，很有責任感
—不會一直讓人覺得很壓迫
—也不會亂塞一堆無理的工作然後當甩手掌櫃
—而且⋯⋯
⋯⋯
⋯⋯陸陸續續又打了兩分鐘後，敲擊聲再次唐突地停了下來。
她看著螢幕，陷入沉默。
「⋯⋯」
褪下包裹著的厚重棉被，揮開旁邊成堆的衛生紙，她托起身子，走近梳妝台。
稍顯陳舊的白花藤椅在她的拉扯下發出一聲尖銳叫喊，但她不予理會，徑直坐下。
「哼哼哼～」
一段不知名的旋律輕巧地推開發紫的薄唇，墜落在無光的空虛之中。
她拍上化妝水，開始上妝。
「哼哼哼～咳咳⋯⋯」
一邊扯開喉嚨，盡可能模仿著她那淒美的樂聲，我看著她一步一步完成商業用妝容，開始梳理自己深褐色的長髮。
琥珀色的扁梳不發一語，輕柔而無聲地帶走了一絲又一絲，渲上幾點鏽斑的棕髮。剩餘的髮絲被撥到右肩上，襯出頸部那圈靛色的瘀青。
這不是我第一次看她上妝了。
但不管幾次，總覺得有哪裡不太滿意。
是配色不太好嗎？
眼影太深了嗎？
唇色太濃了嗎？
底妝太飽和了嗎？
還是真的只是感覺問題？不過我們最近都還是跟以前一樣心情都不錯欸？
⋯⋯總之，我不太清楚。
或者說，我一直都沒搞清楚。
我們對視了許久，她看起來似乎也覺得哪裡不太滿意。
⋯⋯看來是「我們」都沒搞清楚。
「咳咳⋯換身衣服好了⋯⋯」
幾聲嘶啞傳出，她轉過身去，扶著略微搖晃的白花藤椅，撐起身子緩步邁進。賣力地推開沿途的障礙物，小心避開路上的垃圾、藥丸、藥片，玻璃，塑膠碎片⋯⋯然後抵達衣櫃前，再使勁拉開櫃門。
咚
砰
哐
⋯⋯吱咿——
仔細淘選出幾件發皺的連身裙裝，她轉回來，比對著問我。
「這件怎麼樣？」
我搖搖頭。
那是她前幾年穿去聯誼的藍白相間的高腰洋裝，現在已經不適合她了。
我看見她也搖了搖頭，轉過去提起另一件。
「咳咳⋯這件⋯咳⋯呢？」
我搖搖頭。
拜託，現在是夏天欸，沒什麼特殊需求的話穿著深色長裙難免不妥吧？妳不熱，我光看著也很熱。
嘛，不過我們不怎麼出門就是了。
她似乎愣了一下，但隨即也搖了搖頭，又轉過去提起另一件來。
⋯⋯
就這樣一來一往，我們最終相中了一件白底黑點，V領的綁帶洋裝。
雖說依舊是有點差強人意，但能從那堆東西裡翻出這麼一件來已經是不可多求的奇蹟了。
正所謂「可遇不可求」嘛。
「噗呵⋯」我們相視而笑。
換完衣服，她再次拉開藤椅，坐了下來，邊整理梳妝台，邊哼起那段不知名的旋律。
我也有樣學樣，幫著整理那些瓶瓶罐罐，同時慢慢唱了起來。
經過剛剛的琢磨，這次已經沒那麼痛了。
雖然偶爾還是會咳個幾下，但沒差，擦擦就好。
「哼哼哼～」
Alprazolam、Estazolam、Triazolam、Chlordiazepoxide、Lorazepam⋯⋯
在無數不認識的單字中，我看見她特別挑了幾瓶出來，打開後如品茶般輕嗅了幾下，又蓋了回去。
也不知道是為什麼，她從去年開始⋯也許是前年？便開始四處購買這樣的藥品。
我知道那些是什麼，而她也知道。
⋯⋯看著她一罐接著一罐，讓蓋回去的藥瓶自然落下。我突然一股怒氣湧上，憤然將梳妝台上所有瓶瓶罐罐一把推開，瞬息之間，整個空間迴響起清澈的共鳴。
喔對，這是我近幾年聽過最悅耳的聲音。
哐啷！
我在鐵紅色的梳妝台上揀選著，
不，不是你。
不是你⋯
不是你⋯⋯
我說了不是你！！！！！！！！！！！
⋯⋯
砰！！！
我奮力將藤椅往窗邊一甩。
可惜不知是手勁太小還是方向不對，它只是撞上了衣櫃，落在垃圾堆間。
我回過頭。
喔⋯對⋯⋯
你很不錯。
拿起地上的一把美工刀，我輕輕推出刀片，架在她的腕部。
呼吸
越來越急促
就是
現在！
⋯⋯
⋯⋯⋯
「叮鈴—叮鈴—叮鈴—」
⋯鬧鐘響了。
她走向床頭，按下了鬧鐘。
我們四目相交。
「該吃藥了。」我說。
「該吃藥了。」她回答道。
我撿起地上眾多藥瓶的其中之一，將瓶子倒過來，輕敲著瓶口，倒出一顆橢圓的藥丸。
她撿起地上眾多藥瓶的其中之一，將瓶子倒過來，輕敲著瓶口，倒出一片雪白的藥片。
我們交互著彼此的工作，服下藥物。
按時用藥是很重要的，我想。
她應該也這麼覺得。
⋯⋯不，她必須這麼覺得。
我走到窗邊搬回藤椅，在梳妝台前輕輕放下，坐在那裡，輕哼著不知名的旋律。
她兩手提起嘴角，看向我。
再次，我們對視，然後輕笑了一聲。
「不用難過。
不用生氣。
不用委屈。
不用憤慨。
今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對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