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死都

　　天色昏暗，彷彿掛上一塊幽黑的布幕，不見一縷陽光透射。漆黑厚重的雲層壓在頭頂上，無形之中夾帶著壓迫感，且無風無雨，令人窒息。

　　放眼望去，建築外牆皆已斑駁脫落、爬滿青苔，時間的侵蝕讓房子發黃生黑，不復以往的鮮明色彩。空氣品質相當惡劣，總是彌漫著一股刺鼻難聞的異味，好像吸入肺裡都會染病。

　　居民的臉色十分蒼白、眼中無光，各個體態瘦骨如材，服裝破舊不堪，動作緩慢而不時停滯，宛如懸絲傀儡。可他們似乎不覺其中怪異，仍於此過活。

　　「這就是⋯⋯蘭菲爾德城？」路恩不太確定地問道，寫著訝異的金眸轉動著，對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議。

　　此時分明還是白晝，可一踏入城裡頓時風雲變色，不詳之氣迎面而來，若非看見居民活動，要稱此城為被世界捨棄的死亡之都也不為過。

　　沒錯，先前曾聽聞過的「西方某座城市詛咒猖獗」的說法的確屬實。

　　「嗯⋯⋯沒錯。」聽見問話，維拉輕顫著聲音回應。他始終站於後方，不願再向前邁進，臉色也在入城後變得不對勁，似乎在畏懼著什麼抑或是排斥著什麼，絲毫不見先前的俐落。

　　如此明顯的變化路恩自然是注意到了，憶起前段時間的夢境、父親的忠告、維拉的姓氏，那個遊走於黑暗的家族。沉思片刻後語氣肯定地說著：「你就是來自這裡的艾迪歐家族，沒錯吧。」

　　「等等，不是⋯⋯我⋯⋯」忽然間頓感心虛，維拉支吾了半天也沒接上話，眼前充斥著敏銳的目光正凝視著自己，似乎能穿透自身將埋藏的祕密攤開，不容許敷衍。片晌，他曉得已無法再圓謊，只得垂眸承認。「唉⋯⋯你的說對。」

　　「你之前為何不承認？我身上的詛咒是否與你家族有所關聯？這裡是你的城市，你到底在懼怕什麼？告訴我，維拉•艾迪歐，你為何要殺害娜塔莉？你為何執著於我？」」終於得到肯定的回答，路恩情緒略微激動地追問著，並步步逼近心神不寧的男人。既然對方都已承認了，他也會趁勝追擊。

　　可事與願違，僅管他表現得再如何咄咄逼人，對方卻只是攥緊拳頭、噤若寒蟬，那模樣不像是在逃避問題，更似是沒勇氣開口。

　　路恩的神情驀地冷峻，心中泛起斥責膽小鬼的話語，不解事已至此他究竟還想守住什麼內幕？往常的英姿颯爽瞬間不見蹤影，現在倒是成了畏首畏尾的老鼠了？

　　真是可笑至極。

　　放棄與之交談的機會，當務之急是先尋找奧托等人。

　　「你若不願正視心魔，這世上便沒人能拯救你。學會駕御它，而非被它牽制。」離開之餘，路恩冷若冰霜地留下忠告。

　　維拉依然沉默不語，可那席話卻直搗心窩，逼得他不得不想起家族醜事，便是他此生都不願面對的真相，宛如牢固的枷鎖將他身心靈都禁錮著，受盡折磨。

　　因此自知道路恩的目的地是這裡時，他才會設法阻止，可始終束手無策。

　　『我也想啊！可你根本不懂『災厄之主』的可怕之處，它就在這裡啊⋯⋯可惡！』他在心底歇斯底里地嘶吼著、痛恨著，為自己的無能弱懦感到悲憤。

§

　　奧托、阿奇爾、埃麗卡三人正躲在一棟建築後面探頭探腦，在這氣氛詭譎的城市裡他們顯得格格不入，氣色紅潤的面相、勻稱飽滿的身材、乾淨整潔的穿著，一眼便知是外地人。

　　不遠處有一幢雕欄玉砌的宅邸坐落城中，氣派不凡，華麗壯觀如宮殿，應是此城的統治者居住於此，卻也因奢華的外觀和不尋常的氣息引來他們的注意，於一旁窺間伺隙多時。

　　「阿奇爾，你確定詛咒氣息源於那棟浮誇的宅邸嗎？」埃麗卡低聲問道，雖那宅邸在這城市確實格外突兀，但若純粹是富裕家族的興趣，也不好質疑些什麼。

　　「千真萬確，和路恩、維拉身上的氣息相同，甚至濃烈到讓我有些頭暈腦脹。」阿奇爾皺眉肯定地回應，一手按在腦袋試圖冷靜，強壓著想要作嘔的衝動。

　　自進城後，便感濃厚的詛咒氣息恣意妄為地竄動著，貪婪地將整座城市籠罩其中。擁有超感知的他從未一次接收如此龐大的壓力，猶如巨大的鐵塊猛壓在心上，雙腿像灌滿了鉛般沉重不已，所幸有埃麗卡的治癒才讓不適的身體稍稍舒緩了些。

　　奧托端詳一會兒，指向宅邸外牆說著：「上頭刻著『艾迪歐宅邸』，阿奇爾說的沒錯，這裡絕對是維拉的家族，那傢伙瞞著的事可真多！」

　　經過討論後決定先撤離此地，得先找到路恩並將情報轉達給他，再策劃該如何進行下一步，推算時間他應該也已到達城市了才對。

　　當他們準備動身時，一位倚著柺杖、膚色蠟黃、瘦骨嶙峋的老人擋住去路，乾巴巴的面容爬滿歲月的痕跡，凹陷的眼窩似深邃的黑洞，顴骨突起，黯淡無光的活像具骷髏。

　　三人面面相覷，老人飽經滄桑的模樣著實讓人感到驚嚇。

　　「你們不是這裡的居民吧？來到這裡⋯⋯莫非也對艾迪歐家族心存懷疑嗎？」老人的聲音低沉而蒼啞，惶恐中又帶著瑟縮。在見到其中一人點頭示意後佝僂的身子倏地跪下，苦苦哀求著：「救救我的孩子吧！三位大人，求求你們了！」

　　年邁的長者突跪地求救，埃麗卡率先回神並攙扶其身軀，感覺得到對方已是久病纏身，生命猶如風中殘燭，恐怕時日不多了。思及此，心中頓感酸澀，泛起心疼。

　　「老人家，能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嗎？」

　　「孩子只說他不幸招惹到艾迪歐家族，從此閉口不言、臥病在床，失去自理能力⋯⋯我倆相依為命至今，可一把年紀的我還能活多久？屆時誰能替我照顧他啊⋯⋯」話一完，老人便泣不成聲，混濁的雙目裡僅存一片茫然。

　　「哎、我是治癒師，若您願意的話請帶我去看看您的孩子吧。」聞言，埃麗卡連忙表示身分，語重心長地提出建議。良善如她，對於處境艱難的人們無法充耳不聞。

　　「小姑娘，真是謝謝妳啊！請往這裡走吧。」

　　老人旋即轉身，邁著蹣跚的步伐緩慢移動，埃麗卡以眼神示意另外二人後便跟上腳步。見狀，阿奇爾和奧托無言以對——總有一種說不出的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