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6章

　　九年前，同樣的場景、同樣的人。
　　小學一年級的我，從媽媽口中第一次得知收養這個詞彙。
　　「從今天開始，她就是你的姊姊了。」
　　「請、請多多指教！」
　　眼前慌慌張張鞠躬的女孩，擁有一頭蓬鬆蓬鬆的褐髮。
　　是夢嗎？並不是。

　　九年後，同樣的少女彎著身子，微傾側臉朝著我微笑。
　　「嘻嘻，果然被發現啦？記得我在九年前，還是這麼稱呼你呢──」
　　仔細回想的話，其實不難發現。
　　將許舒雨倒過來、換個字便成了羽蘇，再將羽蘇變音就成了……

　　「夏寒哥哥。」
　　聽見三姊輕聲呼喚，我終究還是打開了在內心封鎖起來的那道門。

　　「為什麼……妳沒有回到未來啊……小雨……」
　　即使我不想發現，還是不得不察覺，不得不睜開雙眼。
　　此時此刻，時光機的存在終於獲得證實。

　　九年後的小雨，我的三姊葉以萱。
　　轉過身的她面露苦笑。
　　「哎呀……我也不是刻意想隱瞞啦……你看你現在不就知道了嘛？我是怕講太多事情會對世界的結構產生不良影響吶……」
　　三姊靠過來，輕飄飄的腳步拎著裙子。
　　接著她開口──飛出一連串的科學術語。
　　「哪個啊！那個啊！弟弟你聽我說，實際去研究之後會覺得這世界意外的驚人呢！」
　　那個啊那個啊，一模一樣的說話方式……
　　三姊她的口氣振奮，比手畫腳努力向我解釋穿越時空的原理，世界有其願轉的法則，時光機是意外製造出來的產物，搭上時光機的人會成為世界系統的Bug，對時空的運轉變化有著別人所沒有的敏銳度。
　　這些事情在小說也提過，現在的我早已知道，我真正想知道的事情是──
　　「目前的時光機，還是只能跳躍到過去嗎？」

　　秋月做出來的時光機只有穿越過去的功能，那是三姊成為了三姊的理由之一。

　　三姊有點愣住，接著才又俏皮的吐了吐舌頭。
　　「啊呀！嘿嘿，真不愧是夏寒弟弟，我講那麼多原理好像笨蛋一樣，明明那些都不是重點來著……」
　　我不討厭三姊談論她努力研究的模樣，認真的三姊又美麗又可愛，閃耀得令我心動不已。
　　三姊伸手撥了撥被風吹散的髮絲，接著開口：
　　「這一輪……不，該說是這九年來吧？經過我日夜不休的努力！終於！成功創造了回到未來的新功能！耶──」
　　啪啪啪啪啪，我們互相拍手慶祝一下。
　　我臉上的笑容隨即消沉。
　　「6月30日……妳要讓小雨……回家嗎？」
　　我正站在命運的分歧點上。
　　「嗯！當然，畢竟我拚命研發時光機就是為了這件事嘛！」
　　聽見三姊她笑著如此回應。
　　我低下頭，無法直視那樣的三姊。
　　「咦？咦！弟弟……夏寒弟弟！」

　　淚水奪眶而出，已經忍不住了。

　　「為什麼……為什麼啊……」
　　從我口中發出的聲音有些哽咽。
　　「別、別這樣……夏寒弟弟，姊姊我對這樣的研究結果很滿意喔，開心點，你也開心點嘛？好不好？」

　　「知道自己喜歡的人快要消失了，要怎麼樣才能開心得起來……」
　　「……」

　　我們彼此沉默一陣時間，接著有樣柔軟的東西碰觸到我的臉頰。
　　「來。」
　　是面紙，三姊她遞出面紙給我。
　　原本半蹲的我挺直腰桿。
　　「……謝謝。」
　　晚風掠過樹林，沙沙作響。
　　「嘻嘻，終於還你面紙了。」
　　「……為什麼。」
　　「嗯？」
　　我利用面紙遮掩住半邊臉，盡量不露出喪氣表情。
　　「為什麼三姊……還笑得出來啊……」
　　仔細想想就知道了。
　　原本的時光機只能跳躍到過去，因為不明原因，跳躍到現代的小雨再次跳躍到九年前，讓媽媽收養，成為了我的三姊。
　　負責修復時光機的三姊，經過不曉得幾次的時光跳躍。
　　或許是奇蹟、或許是偶然。
　　這次修復的時光機，能夠前往未來了。

　　「你要問為什麼的話，其實和你的想法一致呀……」
　　三姊她挪開我手上的面紙，輕撫我的臉頰。
　　接著讓手腕往下，纖細的手指按壓著我的胸口。
　　最後，三姊她像是在珍惜什麼似的將雙手捧到胸前，輕笑出聲。
　　「你也發現了吧？原本不執著於時光機的媽媽，她會重新開始研究都是為了救你啊。」
　　「……」
　　今年七月的我，會死。
　　「媽媽她還是很重視你呢……雖然你拒絕了她……」
　　為了拯救那樣的我，秋月做出了時光機。
　　三姊面露尷尬，將視線瞥向另一邊的樹林。
　　「我會碰到倉庫的那東西，真的是偶然而已……媽媽應該也不是真的想靠那個做什麼……畢竟風險其實挺高的……總之！因為種種的偶然，我代替媽媽來幫你了！夏寒弟弟！」
　　振奮的語氣只維持到這裡。
　　三姊背對著我，似乎不想讓我看見她的表情。
　　「想哭的話，可以哭出來沒關係。」
　　「咧──現在我可是你的姊姊喔！怎麼可以那麼輕易讓弟弟擔心吶！」
　　「……」　
　　轉過身的三姊露出惡作劇成功的表情，希望她真的藉此獲得了放鬆。
　　三姊抬頭仰望月空。
　　「這世界總是遵循它的系統運轉，普通人並不會感到奇怪、也不會疑惑──」

　　「關於過去的記憶，可能不是真正的記憶這件事。」

　　為了修復Bug，也可稱之為了不讓人們察覺時光機這個Bug產生的矛盾。
　　世界運轉的法則會讓人們淡忘Bug造成的記憶。

　　「也就是說，將九歲的小雨妹妹送到未來是不會有事的！相信這個世界的運作系統吧！它會妥妥的──……你……忘記我……」
　　後面幾個字，聲音小到我聽不見。
　　三姊又背對我了。

　　「我不會忘記妳的，絕對不會。」
　　三姊的肩膀抖動了一下。

　　「就算要和世界為敵！我也不會忘記葉以萱這個人的存在！」

　　三姊噗哧的笑了。
　　「只是個夏寒弟弟怎麼那麼囂張啦，討厭……咦？啊、呀……我這是……」
　　我身上穿著寬鬆的浴袍，原本隨身攜帶的面紙，這時候當然沒在身上。
　　「不嫌棄的話，要用嗎？」
　　「很髒耶，別鬧了啦……」
　　儘管嘴上這麼說，雙頰濕潤的三姊還是伸手收下我的面紙。
　　她緊握住我的手。

　　「謝謝你，夏寒。」
　　明明只是一瞬之間的接觸和言語，卻令我感到心動不已。

　　三姊她立刻抽回手。
　　「嗚、嗚……我們還是別太親密比較好喔……」
　　臉上浮出緋紅。
　　「不然的話，之後會很痛苦……」
　　「……」
　　確實，我心裡有很多話想說。
　　然而，說不出口。
　　一旦說出口，就如三姊所說的那樣，只是徒增痛苦。

　　三姊退開一步，沐浴在月光下漫步。
　　「究竟是哪一步開始走錯了呢？我不知道，畢竟我是『BUG』，或許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錯誤也不一定……」

　　秋月為了拯救今年七月死亡的我，研發出了能夠回到過去的時光機。
　　畢竟是功能不全的殘缺品，秋月最終沒有使用。
　　十二年後的某天，時光機因為偶然被小雨啟動，九歲的小雨來到現代。
　　小雨首先碰見的人，是二度穿越回到九年前的三姊。
　　這是個Bug循環，追溯事件的發生誰先誰後並無意義。
　　會產生這個循環的理由，或許是因為來到現代的小雨，她聽見了自己外祖母的死因。

　　「我原本不知道外婆死得那麼悽慘……因為和這個時代的媽媽見面，才知道了……我想救她……然而……」

　　小雨拯救外婆的行動，以失敗告終。
　　「關於那時候的記憶，我完全不記得了……當我回過神來，外婆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某些事情，會發生就是會發生，並不是想要預防就能預防。

　　六年前，三姊再怎麼努力也無法拯救秋月的媽媽。
　　無力的她，甚至連意外怎麼發生都想不起來。
　　這便是三姊哭泣的理由……

　　「我……很沒用，甚至，會發生這些事情的原因，會不會根本就是我造成的呢？」
　　「別那麼說。」
　　三姊面露疲憊的搖搖頭，有氣無力的繼續論述。

　　「這個世界會對Bug主動進行修正，記憶矛盾不可能存在。也就是說，因為我曾經接觸外婆、外婆才會死掉的假設……不是不可能。」
　　「……」
　　「外婆死掉之後造成外公的精神疾病、外公的精神疾病又影響到夏寒哥哥的高中入學測驗、夏寒哥哥為了參加暑假的轉學考而發生意外──」
　　三姊她停頓一下，接著才戰戰兢兢的、細聲說出結論：
　　「這一切，不都是我造成的嗎？」
　　「不、是……」
　　沒有把握的承諾，光是說出口都需要極大的勇氣。
　　三姊露出虛弱的微笑，摸了摸我的頭。
　　「無論是不是，你也同意讓這時代的小雨妹妹回到未來，是比較好的做法，對吧？」
　　三姊說得沒錯。
　　小雨本來就該回到未來，而不是再穿梭到過去，那不是九歲的小孩子該承擔的痛苦。
　　然而，要是這麼做的話。

　　「我不想看見三姊……消失啊……」
　　一旦前往九年前的小雨不存在了，眼前的三姊自然會跟著消失。
　　曾經和三姊一同相處的記憶。
　　我和這世界上最喜歡的人，曾經有過的回憶，將全部消逝。

　　「夏寒，不要露出那種表情，不要難過。」
　　「我怎麼可能不難過。」
　　甚至，現在的我正盡全力壓抑住內心想要吶喊的衝動。
　　勉勉強強的，才讓自己繼續站在原地。
　　三姊繞到我的身後，和我背貼著背。
　　身後傳來柑橘那般的香氣，讓我躁動的心情稍微緩和下來。
　　「我也是一樣啊，夏寒，你知道嗎？看見重要的人倒在眼前，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今年七月，我將因為意外死亡。
　　如果什麼都不做的話，或許我會在人生的最後一刻倒在誰的懷中。
　　那個人，如果是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人，她一定會感到很傷心吧。

　　「已經經歷過一次的我，不想再經歷第二次了，所以……」

　　請忘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