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兒們的『義』與少年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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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2
聖導歷1592年,高塔之國特羅派昂的底層都市恩比亞,那是個黑暗而混亂、龍蛇雜處的城市。
許多人都相信在教導國的大導師領導下,人們的生活比一千五百多年前要好上太多,但居住在恩比亞的人們可不那麼想,或許是因為他們大多就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所以與過去的歷史無緣,又或是在這三不管地帶,就連大導師的恩惠之風無法吹進。
被譽為克里斯多大陸西北角最閃亮個一顆明星,特羅派昂的底層恩比亞卻是世界上最為黑暗的地區。
『恩比亞』這個稱呼在特羅派昂有下水道之義,因為整個恩比亞地區幾乎都被特羅派昂上層的『銀盤』所遮蔽,雨水幾乎都落在了特羅派昂中上層區域,而雨水經由中上層的排水系統,最終會仿造雨水的方式進入恩比亞區,所以恩比亞就成了特羅派昂名符其實的下水道。
在這個中年不見陽光,工廠排放廢氣與霧氣交融的晦暗之都,特羅派昂的法律刻意的無視這裡的存在,無論是交易毒品、人口拐賣、殺人放火,只要沒有傷害到中上層的人,就絕對不會被問罪。
罪犯們在這裡順從著慾望與本能,肆意傷害他人、卑賤卻也自大地活著。
而在恩比亞黑街的罪犯,也不僅僅只限於成人,就連五歲大的孩童也必須等同視之。
其中最讓恩比亞人聞之色變的,便是恩比亞孤兒們的歸所──恩比亞孤兒院,擁有數字之名的十三人。
特羅派昂是雨的國家,高聳入雲的都市很容易聚積雨雲,這對居於塔中的特羅派昂中上層人民而言並無不便,生活在下水道恩比亞中的居民們也早已見怪不怪。
這天恩比亞也如往常下著大雨,一名少年喘著氣在充滿泥濘的道路上飛奔,少年奔馳過的道路,接連出現數道黑影,緊緊追逐著少年的腳步。
少年一邊跑,一邊不斷確認著追著他的黑影的位置,深怕黑影追上自己,但黑影們就像是不急於逮住少年,而是在等著少年精疲力竭,說是狩獵,更像是玩弄獵物。
折磨獵物、等待獵物失去一切反抗的力氣,再下手了結獵物的生命。
不過對於作為獵物的少年而言,逃跑他唯一能夠活命的機會,他深知自己被黑影們逮住,絕無倖存的可能性,即便他也知道自己成功逃走的概率無限接近於零。
「該死!該死!開什麼玩笑!開什麼玩笑!」少年咒罵著,詛咒著自己誕生於恩比亞的人生,詛咒著跟自己合作的大人一點用也沒有。
腳步逐漸沉重,大吼著釋放自己的哀怨,絲毫不會改善少年的處境,與他漸漸無法負荷的體能上限。
最終,少年的右腳絆住左腳,讓他失去平衡,撲倒在滿是骯髒泥水的道路上,土黃色的黃沙泥及不明原因產生的黑泥沾滿了他全身,同時,少年懷中的袋子也因此落了出來。
袋中的紙鈔散落一地,與少年一同沾滿了汙泥。
看見布袋破損而灑出來的紙鈔,少年驚慌地趕緊爬起來,將錢塞回自己的懷中,一邊喃喃:「不行!我的……我的錢!」
為了脫離這個地獄般的恩比亞,為了到那夢想中的特羅派昂中上層生活,他才如此努力的賺錢,甚至不惜跨越那條不該跨越的線,原本計畫順利,卻不知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少年才落到了被黑影追逐的下場。
少年努力往懷裡塞錢的手逐漸慢了下來,他望著這些他花了到目前為止幾乎全部的人生所賺下來的錢,突然覺得一點意義也沒有了。
他望向四周,黑影早已趁他跌倒、急於回收錢財時包圍了他。
少年癱坐在地,看著黑影們,露出了似笑非笑的淒慘表情。
「我們不是家人嗎?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少年問。
答案他很清楚,不過現在他除了這句話之外,什麼都說不出來。
聽到一身泥水的少年所說的話,黑影們訕笑了起來。
雨逐漸轉小,從滂沱的雨勢變為綿綿細雨。
黑影們的身姿逐漸清晰起來,那是一群年紀差距頗大,甚至連人種都有參差不齊,但都跟被追趕的少年一樣,是仍擺脫不了青少年稱呼的一群孩子。
「把弟妹們拐走,將他們賣給了有在經營人口販賣的黑幫,這是家人應該做的事情嗎?……尤里。」坐在路燈上,有著胡狼耳朵的半獸人少年對坐在泥水之上的少年──尤里問道。
「在這恩比亞,擁有力量的人可以掌控弱者的命運!我有說錯嗎?萬!」
尤里說的話一點都沒有錯,強者能夠對弱者為所欲為,這是恩比亞的絕對定律。
不過正因如此,弱小的孤兒們才會聚集起來,將一個又一個微弱的力量團結形成一股強大的力量。
明白恩比亞孤兒院成立的用意,萬對於尤里所說的話,只是輕輕地搖搖頭,什麼也沒有說。
站在一旁樓房二樓的窗台上,一位明顯是這個集團最為年幼的女孩,用她咬字不清楚的口吻,對尤里說道:「你好像覺得蝮蛇幫那群人會比我們十三人強,所以才會選擇跟他們合作。」,女孩沒有看著尤里,視線一直聚焦在自己手上的書本中,「但現在蝮蛇幫被我們殲滅了,你也再次落入了弱者的階層不是嗎?」
女孩說得沒錯,投靠、合作的蝮蛇幫慘被恩比亞孤兒院的十三人殲滅,這是尤里始料未及的。
原以為恩比亞勢力第二龐大的黑幫,能夠絲毫不把恩比亞孤兒院的力量放在眼裡,但現在的情況看來完全是估算錯誤,孤兒院的力量遠超出尤里所計算的範圍,即便他原來也是孤兒院的一員,卻仍舊沒有參透這十三人那深不見底的實力。
且因為這錯誤的計算與抉擇,讓他在蝮蛇幫消滅之後進退兩難,並落入了他口中的弱者之流。
「行了法姆,跟死人多說什麼都是浪費時間,趕快處理完,弟妹們還等著我們回去吃飯呢!你說是吧?艾克斯。」一個將頭髮往後梳、綁成小馬尾的大耳半身人少年難掩不耐煩的口氣,問向一旁站在路燈邊、戴著護目鏡的金色長髮少年。
被義兄這麼一說,法姆只是小聲「哼。」了一聲,便繼續沉浸在自己手中的書裡。
而剛剛被提及的艾克斯,稍微調整了一下護目鏡的位置,並擦拭鏡片上的雨水,用極其沉重的語氣對尤里說:「賽本說得對……雖然很遺憾,但違反了『義』,無論是誰,我們都不能放過。」
「為了守護零所留下來的孤兒院,我們絕不會輕饒違反『義』的背叛者……」萬說著,他伸出一隻手,彈了一個響指,「兄弟姊妹們,來對我們過去的家人道別吧!再見了尤里!」
「再見了尤里!」黑影們異口同聲地喊道,隨後便是一陣令尤里崩潰的笑聲。
接著兩道影子靠近尤里,一位是長著大灰狼耳朵的半獸人,一位是有小麥色皮膚與銀白色頭髮的凡人男孩。
兩人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尤里,並逐漸向尤里逼近。
尤里先是拚了命的向後退,但很快,他便撞上了站在後頭的艾克斯,他被艾克斯抓住領口拎了起來,然後被丟回灰狼半獸人與銀髮男孩的跟前。
死到臨頭仍不放棄任何希望的尤里,立即跪了下來,對著兩人磕起頭來:「圖爾夫!艾維!求求你們放我一馬!拜託!我一定會改過自新!拜託給我一個機會!」
圖爾夫是那個大灰狼半獸人,而艾維則是銀髮男孩。
面對尤里的求饒,兩人依舊不為所動,圖爾夫沒管尤里,只是靜靜地說:「艾維,動手吧。」
聽了圖爾夫的指示,銀髮男孩艾維默默舉起手中的短劍,對準了在地上求饒的尤里。
「不要啊!艾維!我是尤里!我是你的哥哥之一!你不認得我了嗎?你要殺死我嗎!?」
「我知道你是誰,但沒有辦法,尤里哥你違反了『義』,所以必須要殺死。」艾維平穩的對白裡,似乎沒有蘊含一絲的感情那般冷漠。
「違反『義』,就是背叛了建立孤兒院、艾維的親生母親──零!你居然還有臉向艾維求饒?」圖爾夫從他的鷹勾鼻中噴出氣,嘲諷尤里的作為。
眼見無法對義弟動之以情,尤里又轉向其他人請求寬恕:「萬!賽本!我們不是好兄弟嗎?我們一起開心喝酒的時光,你們就這樣輕易的割捨了嗎?」
萬及賽本沒有任何回應。
「艾克斯!你那時候要不是我把你從大街上拖回孤兒院要求零收留你,你早就死了!」
艾克斯也沒有回應。
「八神八瞳!奈奈!伊萊恩!我們是一起進入孤兒院、一起長大的不是嗎?你們不幫我說些什麼嗎?」
無論尤里說什麼,都沒有任何人說出任何一句話為尤里辯駁。
最後,尤里慢慢安靜了下來。
「沒有話要說了吧?那麼就到媽媽的面情懺悔吧。」
艾維的短劍朝著尤里的脖子砍去。
那個瞬間,尤里迅速從懷中掏出短刀朝著艾維刺去,想要做最後的掙扎,為自己殺出一條生路。
但這最後的掙扎卻被艾維輕易閃過。
毫無表情的艾維像是在殺牲畜或是其他與自己毫無關聯之物,只是像機械那樣,將短劍反手,刺進了尤里的後頸。
喉中頓時充滿鮮血的尤里,即便想要叫罵些什麼,抑或是喊出自己的痛苦,但每當他張開口,就有大量的血從中湧出。
尤里在泥地上扭動、掙扎著,口中不斷發出「嘎嘎」的聲響,痛苦不斷蔓延,然而這不會讓他馬上死去,對自己的現狀無能為力的尤里,只能持續著無用功的掙扎,並開始回朔自己過往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孤兒院的十三人,就這樣默默的在一旁,等待尤里斷氣的那個瞬間。
◇
裁決了背叛者尤里,孤兒院最為惡名昭彰的十三人,帶著包有尤里屍體的布袋,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所有人都默默地走著,像是有所默契一般,沒有人交談。
但就像難以忍耐這股沉默,艾維率先開口:「圖爾夫哥哥,做這些事情,我真的能夠成為英雄嗎?為什麼總覺得跟我所想像的不太一樣。」
在說這些的時候,艾維依舊毫無表情,說話的語氣像是在捧讀課文一般毫無起伏。
聽到義弟的疑問,圖爾夫低頭思索了一下,不一會,他抬起頭將問題又丟給了萬。
萬苦笑著反問艾維:「艾維,你記得當你說你想要成為英雄的時候,你的媽媽說過什麼嗎?」
艾維的眼睛眨了兩下回答:「只要堅持下去、不放棄,就一定能夠實現。」
這是當時已經臥病在床,艾維的親生母親──零,對艾維說的話。
「其實零還少說了一件事情……」萬舉起一隻手指,緊接著說道:「窮盡一切實現夢想的力量,接著堅持下去,夢想才能實現!」
艾維原本無神的眼中,似乎泛起了一些些的光。
萬又說:「如果你想要成為像是大導師那樣的英雄,就必須要遵守『義』,並剷除所有違背『義』的叛徒……我們現在讓你作的,正是必要的鍛鍊喔!」說完,萬便拍拍艾維小小的腦袋笑了起來。
頭髮上沾上了些許血跡的艾維,聽完萬的話,終於露出了開朗的表情,隨著萬一同笑了起來。
受到兩人的感染,其他人也不再沉默,在歸途之上高歌著恩比亞的民謠。
這首民謠讚頌著恩比亞看不見的山、看不見的河,在早已化作一片泥地的草原上,牧羊人的少年吹著口哨,期待著夜晚母親準備的佳肴。
這首從古流傳至今的輕快民謠,還有少年少女們歡樂的笑聲,似乎卻沒能感染這條黑暗的街道,雨依舊下著,樓房的窗戶依舊緊閉。
但少年少女們無視這冷清的街,自顧自的歡笑,自顧自的歌唱,絲毫不在意他們正搬運著一具失去體溫的屍體。
一個從窗戶縫隙偷看著的恩比亞居民,對那染血的布袋,還有笑著歌唱的少年少女們,不由得打起寒顫。
◇
聖導歷1604年春天。
已經十五歲,因緣際會下成為了教導官見習生的艾維,十歲那年從那黑暗的恩比亞搬進世界中心的教導國,已有五年的時間。
他看著教導國蔚藍的天空,依舊無法習慣沒有特羅派昂『銀盤』的天空。
從口袋中掏出一張與在自己四歲時去世的母親唯一的合照,在艾維的眼中,照片中無論是自己還是母親的臉都模糊不清,因此他記不得母親的臉,也認不出鏡中的自己。
那無數的夜晚裡殺掉的每一個曾是家人的背叛者,他也只能說出他們的名字,卻不一定知道他們與自己曾經有什麼樣的交流。
不過這對艾維來講早已習以為常。
對著照片,艾維托著下巴輕聲說道:「放心吧,媽媽,我會遵從『義』、並窮盡一切所需,成為了不起的教導官、了不起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