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但是方陽笑嘻嘻地回望著她。

在兩人對望了半響之後，江雨菱主動出手，她把右手輕輕放在方陽的臉頰上，手上傳來的明顯是活人的溫度，接觸到的皮膚有一種細膩的觸感，實在無法想像那是張可以在減肥時毫不遲疑說一天吃六餐，也不會感到羞愧的厚臉皮。

左手碰觸到的手腕是一隻隻肥嘟嘟的大手，手指上傳來了方陽穩定而規律的脈搏……太好了！你還活著！

「嗚嗚……你沒有死，沒有死。」江雨菱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扭）。

「等等，痛痛痛啊！」被施以關節技的方陽發出了殺豬般的哀號聲。

「太好了……還活著，還活著……」

「投降！投降！住手啊！」在不斷拍打著江雨菱扣住手腕的手臂之後，方陽終於重獲了自由。

「我們現在該做的應該是先去避難吧？警報已經響起來一陣子了。」揉著手腕的方陽提議著，「最近的避難所應該是地下室吧？」

「我記得也是這樣。」稍微打開教室房門的江雨菱往外面看了一下，教室周遭只有警報的聲音還在不斷地回響著，外面到處都是倉皇逃離留下的物品和進行到一半的工作。

他們隨後以小跑步的速度移動著，引發「末日警報」的人應該仍然在校園裡面遊走，最糟糕的狀況就是遇上了爆炸的瞬間，即使是Ｃ級的「末日」，依然有著軍用震撼彈強度的威力。不過拜他們太晚離開之賜，無人的校舍讓走道顯得特別寬敞，毫無視野屏障的空間可以讓他們一眼就看到是不是有可疑的人物出沒。

大約花了五分鐘的時間，他們就已經從三樓的社團教室來到了位處地下室的避難所。

碰碰碰。

「開個門啊！」江雨菱敲著避難所的大門，厚實的房門是為了阻隔爆炸的威力，當然視情況需要，也能讓面臨「末日」的人暫時隔離在裡面，因此在設計上有足夠的強度，無法由外部打開。

大門上開了個小孔，可以透過狹小的視野觀看外面的狀況，當然首要目的就是擔心有人太晚趕到避難所的補救辦法。

「裡面客滿了……」隔著厚重大門，傳來了微弱的回應，他們應該有透過小孔窺伺過江雨菱這邊的狀況，但再怎麼說面對「末日」的時間通常就只有短短的幾十分鐘，難道就不能稍微擠一下嗎？作為學校「志工社」的社長，她其實也有來打掃過這個避難所，可是她並不覺得裡面的空間會那麼容易被填滿。

「拜託啦！我們只有兩個人……」她想到什麼似的，望了望旁邊還在氣喘吁吁的方陽，「好吧……可以當作是三個人。」

「總……覺得……呼呼……學姊說了……呼……很失禮的……話，就不能用……稍微委婉……一點的說法嗎？」

「比如說？」

「比如說……咳咳……等等……呼籲……」呼吸逐漸回復平穩的方陽提出了折衷的說法，「『我們是很重視生活品質的人，為了在避難所裡營造舒適的環境，請把我們當作是有三個人來考慮』？」

「好長……」

「我們大約有三個人，」江雨菱再度敲了敲避難所的大門，「方面讓我們進去嗎？」

「喂！」氣力放盡的方陽只能回以無奈的抗議。

門內再度傳來了回應，雖然因為隔音而聽不清楚對方的語氣，不過……

「好吧……但是只准妳可以進來，胖子不行。」

「歧視啊。」方陽喃喃地唸著。不過對方的回應讓江雨菱確認了對方並不是因為避難所的空間有限拒絕，而是因為更具體的事物。

「拜託……你們可以確認一下，警報的發布對象並不是我身邊的這位，所以請讓我們進去吧！」

但是避難所的大門不再有任何回應，多半是認為這種程度的討論對於構通上沒有任何幫助。畢竟在避難所裡面實在不太可能去確認門外的警報聲來源，冒著風險打開大門又怕發生了意外狀況。

更重要的是，以方陽學弟的天使體型，應該沒有人不會把那個天使視作是威脅吧？如果最糟的狀況就是方陽在避難所裡引發了「末日警報」，而之前引發的人也同時來到避難所門外，這樣裡面的人就如同是甕中捉鱉一樣，無法避免遭到波及。

「算了……我們走吧。」並不是對於避難所裡的人自私自利感到惋惜，而是因為自己也下了相同的結論，差別僅僅在於江雨菱是自願性地跟在方陽身旁，希望能替他解決危機。

「既然這個避難所不能進去，那麼我們應該要往哪裡去呢？」方陽緊跟在江雨菱的身後，「還是要直接離開學校？」

「這也是個選擇……既然警報來自於校內廣播，那可見得發生『末日』的人應該是本校師生吧？離開學校的確是個好主意。」
「那麼……」

「駁回。身為一名好學生是不該翹課的……」

「這已經關係性命的危機了吧？就算是緊急避難也是無可厚非吧？」

「人都有該堅持的東西。」

「雖然感覺這個時間點說出這種話的人很厲害，不過感覺學姊妳應該堅持錯方向了。」

而且他們還得面對在某個轉角忽然撞見那名引發「末日」的人的可能性呢！持續在校內晃蕩應該只是增加這種機率發生的機會。

「那就找一間偏僻一點的教室？我們反鎖在裡面應該可以撐到危機解除吧？」

「嗯，好吧。這似乎是不錯的折衷方案。」待在校內應該是江雨菱對於「好學生該做什麼事」的最低底線。

不過就在他們討論何去何從的時候，他們注意到了在學校的中庭操場，臨時停放了好幾台廂型車。那些車停放的角度呈現了像是在封鎖什麼的感覺，其實也不需要特別去進行分析，許多看起來像是警察或是保全的人正隔著車子和某個事物，或是某個人對峙著。

從他們的方向可以看到其中一個人正在對裡面的某個東西大聲放話著，只是警報和廣闊空間的影響，讓他們連一個字都聽不清楚。

禁不住好奇心，說真的江雨菱覺得自己其實也相當缺乏危機意識，如果不是在這個情況下，別人可能會認為是熱心；但在目前的遭遇，這個舉動應該會被說是太過無謀了吧？

不過就算是這樣想，江雨菱和方陽也沒有停下腳步，他們一步一步地接近，終於到達了可以聽到雙方聲音的距離。

「……請停止你的所有動作，然後將雙手放在你的頭上！對！放在頭上……」

「等等！不是叫你把餅乾也一起放在頭上。不……別拿……就跟你說別拿出來了！可惡……叫你不要把餅乾送到口中是沒聽到嗎？」

「聽到沒有！快停下你的動作！」

將這些對話全部都收進耳朵內的江雨菱忍不住將頭轉向身旁的方陽。

「總覺得這個畫面在哪裡看過呢？」

方陽也只能尷尬地傻笑。

在車陣中心，有著一個同樣穿著校服的學生，他看起來就像是方陽的複製版本，至少體型是這樣子。不過如果要說，反過來也許才是對的，因為也許只是江雨菱單方面的錯覺，那名學生雖然一樣穿著完全不合身的衣服，但在緊繃度上大概稍微高過方陽一點，他的迷你天使也已經完全回復了人型的大小，而這也都說明了，「他」，正是引發了這次「末日警報」的罪魁禍首。

這才是真正的倒數計時，發出「末日警報」的正是他背後的那位等身大天使，挾帶著巨大音量的立體聲就像是敲響的大鼓一般，讓他們的心臟跟著狂跳，其他像是校方的廣播或是任何政府官方的預報系統，都沒有像是天使的呼叫聲一般讓人深刻體會到眼前的事實。

當事人也許仍渾然不覺，畢竟發展到了這種程度，天使在警告上的優先程序已經從當事人本身移轉到了周遭會遭到破壞的整塊領域，所以那名學生並不知道來自天國的倒數計時正默默地展開。

「方陽學弟，我們還是先離開吧？」畢竟看著某個人走上了人生的末途並不是什麼令人高興的經歷。

但抬頭一看的方陽卻露出了一副興奮的表情……

「啊！我的知心好友！」

「ＢＲＡＶＥ！我並肩作戰的好夥伴啊！」對方也熱切的回應著，「你也感受到了吧？東區的店家正在等待著我們的到來，來去吧！這是我們的戰場！」

「是的！我會永遠跟隨你的，ＹＥＳ　ＳＩＲ！」

看著兩人在車陣中心會合的江雨菱，某名地產生了某種焦慮感。

「方陽學弟！你可以先過來一下嗎？」

聞言回到江雨菱身邊的方陽，依然掩飾不住自己的高漲情緒。

「學姊妳知道嗎？這位就是我說的那位好哥們！我們就是計劃今晚來去東區的美食街和夜市進行『美食饗宴之旅』喔！」

「停下來了……」江雨菱注意到一直放送著吵死人音量的「末日警報」已經暫時結束了它的功能。

但並不是因為當事人本身已經解除了危機，因為她感受到了風雨欲來的預感，某種停滯而且沉悶的氣氛攫住了她的心臟。

方陽的知心好友，正打算將手中的最後一片餅乾送進自己的嘴巴之中。

卡茲。

轟隆。

巨大的爆炸聲響和暴風一瞬間橫掃江雨菱看到的視野，沒有恐怖的音效和肉沫橫飛的地獄現場，而是徹底的，將一個人的存在從他原先的地方抹去，地面呈現的相對於爆炸威力的坑洞，一個人從頭到腳根根本本地消失了。

而這就是「末日」，犯下罪業者的未來……

而如果再這樣持續下去……

那同樣也會是方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