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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本章節 9476 字
更新於: 2023-07-26
  
  純白的衣裳在偏遠美麗村莊的曬衣架上飄揚,露卡伸出纖細稚嫩的手臂,收拾那一件件於藍天之下曝曬的白衣,摺疊放置在地上的衣籃裡。
  
  「小白呀,咱家今年馬鈴薯大豐收,這些你拿去跟你媽媽一起吃吧!」
  鄰家的大嬸提著大籃子向露卡走來。常做粗活的大嬸搬起籃子毫不費力,臉上笑起來的大嘴連喉嚨幾乎都看得見。
  
  露卡是個溫柔乖巧體貼的孩子,有著一頭如冰雪般輕柔亮麗的長髮,和紅的如石榴般鮮豔的雙眼,不僅是性格善良,容貌也是像花朵一樣出色。因此露卡在這純樸悠閒的村莊裡相當受人歡迎,鄰居們都非常喜歡和露卡搭話。
  露卡總是穿著一身潔白無瑕的服裝,連保暖用的兜帽外套也是近乎一片純白無色,加上原本就白嫩的肌膚和雪白長髮。可以說除了天生的紅眼之外,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淨白的露卡還被大家暱稱為——「小白」。
  
  「今年也是辛苦了呢!大嬸您還特地拿東西過來,真不知道應該怎麼答謝才好。」
  露卡客氣的收下大嬸的馬鈴薯,臉上還掛著燦爛的甜笑。
  
  「不會不會,小白你平時就幫村裡的人洗衣煮飯,還會幫忙餵牛餵羊,照顧小孩子們陪他們玩,是我們才不知道該怎麼謝謝你咧。」
  
  「被這樣稱讚真不敢當,這都只是舉手之勞而已。」
  
  大嬸忙著讚美露卡對村莊的貢獻,一邊笑得不懷好意一邊捧起露卡的手。雖然露卡嘗試推託這樣熱心的讚賞,但大嬸不僅把露卡的雙手握得牢牢,接著還湊近露卡的耳邊,自顧自的一臉興奮小聲說起悄悄話。
  
  「小白你也是個年輕貌美的好女孩了,有沒有考慮要談個戀愛之類的呢?我們家兒子呈里跟你也算是青梅竹馬,有想過要有更進一步的關係嗎?」
  
  「唉?這個嗎••••••啊!我媽媽還在等我把晾乾的衣服拿回去呢,謝謝大嬸的馬鈴薯。」
  
  提到這個令人難以回答的話題,露卡皺起眉頭苦笑當作回應。為了不想被繼續問話,露卡立即機智的轉移話題,扛起兩大籃子快步逃離現場,留大嬸一人站在原地感嘆。
  
  「哎呀、哎呀呀,現在的年輕人真容易害臊。」
  
  奔馳過村莊的小路,鞋底沾染一路上歷經的黃土,露卡大步大步行走終於抵達了家。那是一幢原木搭建而成的房子,充滿自然清新之感且冬暖夏涼,總讓人有種施了魔法一般的安全感,好似隔絕外界所有邪惡之事物、像是在保護著什麼那樣。
  
  「媽媽,我回來了。」
  
  開啟木門後露卡大聲打了招呼,向在屋內休憩的母親告知自己已完成今日的工活,平平安安的回到這溫暖舒適的家中。
  
  露卡放下身上的兩個重擔,整理好自己亂糟糟的面容後對著慈祥和藹的母親微笑,如同一個渴望被稱讚的孩子。
  
  「今天也是大豐收呢,又是附近的鄰居送的對吧?」
  
  雖說是在休憩,勤勞的母親手中仍拿著毛線球左看看右看看,接著才把視線移到露卡的身上,回應給露卡一個更加美麗的笑容。
  母親落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風和日麗的天氣帶來的暖意隨著陽光灑下,降在母親溫柔的笑臉上。輕柔的微風與此同時飄蕩,拂過母親烏黑亮麗的長髮,在這樣的背景裡融合成一幅絕世名畫。
  
  「嗯,是啊,大家都很熱心呢 。昨天是兩籃番茄和青菜,今天又是馬鈴薯的,只有我們母女倆不知道吃不吃得完呢?」
  
  「同時也都來問你要不要談戀愛的事,對吧?」
  一針見血的道出露卡的困擾,但母親不是露卡肚子裡的蛔蟲,更不會使用特異的讀心術,這只是母親和孩子的連結、為人母的天性。
  
  「欸嘿,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媽媽,但那也不是很著急的事吧?」
  
  「所以呢?有心儀的對象了嗎?」
  
  母親忽略露卡不在意的態度,好似想要快點把露卡嫁出去一樣,母親眉頭一皺有些逼迫的問著,法令紋和抬頭紋都讓母親略顯蒼老。
  
  「我••••••」
  
  然而這樣夾雜不愉快的疑問嚇著了露卡,讓露卡罕見的對母親的問話感到害怕,害怕自己是被急著送出去的貨物。突來的恐懼感直逼,露卡都不禁後退了兩步,不知該怎麼回話。
  
  「啊呀••••••嚇到你了嗎?沒事的喔,媽媽只是在想,像你這麼乖巧的孩子一定大家都很喜歡你吧?村裡的人都很親切,不管你喜歡哪戶人家的男孩子媽媽都會接受的喔。」
  
  驚覺自己的萬分不應該,作為母親的人實在不適合向孩子追問這種事,還搞得露卡好像不是自己的孩子似的。改變方才的態度和臉色,又回到原本溫柔美麗的母親,笑咪咪的向露卡做解釋。
  
  「要是露卡有了喜歡的人,能跟他在村裡成家立業且廝守到老,媽媽會很開心的喔!」
  隨後補上這句話,是多出來的也似乎是必要的;是期望也是過度美好的理想;是關心也是多慮的擔心,母親祈求著露卡能在這座村莊裡安好活著。
  
  「但是,我還沒有思考過那些事啊••••••而且,要是我離開了母親,那母親要由誰來照顧呢?」
  
  如此敏感的話題戳中心頭最痛處,尷尬得母女倆都垂下了頭,痛苦的情感如針扎一般痛得難以言語。女孩子長大了就必定有天要出嫁,這是無可避免的事,雖然露卡尚未考慮過那些事,但不安仍會在母親的心裡打轉。
  
  「你不會離開母親,不會離開這個村莊吧?」
  即使再痛也要勉強擠出話語,捨不得的心態猶如寫在母親的臉上,讓露卡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爸爸還活著就好了啊,媽媽也不會一直這麼孤單的樣子,也不會這麼希望我留在村裡了吧?」
  見母親這放不開孩子的模樣,露卡小聲的感嘆早死的父親沒有辦法陪伴母親,開了一個母親最不願面對的話題。
  
  「我不是說過別提起你父親的事嗎?」
  露卡的話還未說完,母親便氣急敗壞的大吼起來,原本氣色就不太好的臉龐都一片鐵青。不知是什麼樣的痛苦在折磨,一旦提起父親的事,母親總是會如此大發雷霆。
  
  對於自小從未見過父親的露卡來說這是相當殘忍的。只是單純的想多加了解那位已不在世的人,只是想知道關於那個讓自己降生於世的人,卻連只是提起而已也不被允許。
  
  「為什麼媽媽要生氣,難道我連自己的爸爸也不能提起嗎?爸爸是什麼樣的人,他曾經活在哪裡,他真的存在嗎?為什麼會死掉?這些事為什麼我不能知道?」
  
  露卡帶著不解的表情也嘶吼起來,那個面容就如同他的母親一般。同樣都含著難以言喻的哀傷,同樣都有著說不出口的內心話,同樣都是隱藏著另一面的掙扎臉孔。
  
  明明原本討論的是露卡的感情事,突然提到已故的父親後,母女倆的爭執就有完沒完了。
  
  被露卡這頭一次的叛逆所驚嚇,母親從沒見過露卡這樣怒氣沖沖,僅僅這一次母親就像是徹底心寒了。手上還掌握著的毛線球墜地,牽在母親指尖的線端都滑落,雙手空蕩蕩的什麼也不剩,和母親的心一樣什麼也不剩。
  
  「露卡要當個聽話的好孩子,這樣才會被所有人愛著••••••」母親過去曾這樣教訓過露卡,但這句話似乎漸漸不適合日復一日成長的露卡。
  不過母親相信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相信露卡心中記得這些話,露卡只是對父親的事太過好奇,才會這樣違抗母親。
  
  「既然你那麼想知道你父親的事••••••不然這樣好了,你可以去森林裡的最深處找你的奶奶,如果你有那個勇氣去問的話,你奶奶應該什麼都會告訴你。」
  放棄和露卡爭吵關於父親的事,母親不敢親口向露卡說明,只好告訴露卡其他知道父親的事的人,讓露卡自己去尋找答案。
  
  「森林••••••為什麼奶奶會住在那裡,森林裡不是有很多的野狼嗎?明明是村裡的人說好絕對不能進去的地方,奶奶、奶奶怎麼可能會在那裡?」
  
  既驚訝又疑惑,露卡對於奶奶 的居住地點感到不能理解。在這偏遠美麗村莊附近的森林,是村民們口耳相傳的野狼棲息地,據說進得去就再也出不來。一個年事已高的老太太,怎可能住得下充滿惡狼的幽暗森林?
  
  「你的奶奶••••••你的奶奶是個巫女,這座村莊是因為有你奶奶的法術守護,所以才一直以來都沒有受到狼的侵襲••••••」
  開口時欲言又止,母親像是要隱瞞什麼,像是要說出什麼,又像是在害怕著什麼,語氣是既肯定又模糊不清。
  
  「奶奶是巫女••••••」
  
  聽入耳的話令人難以置信,露卡雙眼睜得大,眼白的面積擴張為平時的兩倍,不禁懷疑母親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但這荒唐的理由,卻又能合理解釋為何母親不肯提起父親的事。
  
  「即便如此也要去嗎?」
  
  見露卡驚訝而卻步的表現,母親向露卡問話以確認,那份追求未知與真實的心是否足夠堅定,是否能拋下一切去找到答案。
  
  「如果不去的話媽媽什麼也不會告訴我吧?只要能對爸爸的事更了解一點,進入森林並不算是難事。」
  即便知道森林的可怕,露卡仍鼓起勇氣,堅持要探索未知的事。比起對自己的出身毫不知曉,露卡寧願為此冒險。
  
  見到露卡毫不畏懼、大膽嘗試的態度,像是鳥兒的翅膀硬了,該是讓他自由飛翔的時候。母親面露憔悴,好似長年以來累積的疲勞一次釋放而出,疲憊的什麼也無法抓得緊牢。
  
  「森林很危險的,你不知道要怎麼對付野狼,為什會還堅持要去呢?」
  
  「奶奶就住在森林裡吧?只要我能找到奶奶,就算我被野狼襲擊了,奶奶是巫女,我相信奶奶會保護我讓我平安無事的。」
  
  「明明對自己的奶奶一無所知,卻相信奶奶會保護你嗎?不過也是,奶奶是個強大的巫女,不會讓自己的孫女在森林裡出事的••••••」
  
  敵不過露卡年輕氣盛的衝勁,母親語氣平緩下來。緊湊眉頭也拉不住斷線的風箏,眼巴巴的看著他飄向天空才是好選擇。露卡的回答讓母親了解到孩子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被說服的母親已不打算阻止露卡,也阻止不了——「決心」這兩個字不是能輕易拆開的。
  母親是憂鬱感嘆,露卡卻是希望懷心,兩人的心情反差得有如彼此的黑髮與白髮。
  
  「既然你這麼有信心,你想去就去吧!媽媽不會再反對,這是你做的決定,也該讓你學會獨立自主,了解你自己想知道的事。」
  
  「謝謝媽媽。」
  
  積極的權力爭取被獲准,露卡便急著向母親道謝,感動得眼眶兩側都泛起水珠。
  
  「那我現在就把東西準備好,明天一早就出發。」
  事不宜遲,既然母親爽快的准許了,露卡便計畫明天馬上就行動,這份求知的勇氣絕非隨口說說。
  
  「都照你的意思吧,但有幾件事必須要告訴你。森林裡的野狼是非常危險的,要是掉以輕心的話隨時都會失去性命。」
  
  「嗯。」
  
  提到令人聞風喪膽的野外惡狼,和面對父親的事是不一樣的凝重氣氛,此時露卡若漏聽一句母親的叮囑,是極可能讓這趟路途一去不返。
  
  「記住,想要到奶奶的家只要不斷直走就會到了,不管從哪一條路進去,直走就會看見一棟和我們家類似的木屋,那一定是奶奶的家。如果在途中遇上野狼,媽媽會替你準備一個籃子,你就拿籃子裡放的肉塊丟向野狼,對著牠喊:『布魯德魯、布魯德魯!』這樣野狼就不會襲擊你,而是乖乖的去吃那塊肉。籃子裡也會放一些水果,帶過去給奶奶當禮物才不會失禮••••••」
  
  把應當交代的事一條一條說明清楚,就怕少說一個字都可能釀成悲慘的後果,母親一再確認露卡有將所有的話聽入耳,甚至是需要到倒背如流的程度才安心。就這麼反覆的叮囑一整個下午,從下午再叮囑至傍晚,再從傍晚叮囑至第二天早晨,時時刻刻不忘提點每一件注意事項——進入森林就是如此危險的事。
  
  過了夜晚黑雲的遮蔽,月黑風高已逐漸透入溫熱的陽光,這是為露卡將瞧見自己的父親的樣貌的迎接。
  不知是因為要進入森林的不安影響,還是過於期待能進一步了解有關父親的事,露卡這一整晚並沒有熟睡,且在比平時更早的時間清醒過來,但意外地精神卻比平時更加飽滿。一從床上起身便迅速地整理好要帶出門的東西,用充足得會剩下來的時間再三確定沒有任何遺漏,才預備踏出這已踏出過數次的家門。
  
  「那••••••我出門了。」
  
  「等等,你跟奶奶說水果是你準備的吧,說是自己的孫女準備的禮物也比較有心意。」
  
  「好的,謝謝媽媽。」
  
  出門前母親又再叮嚀最後一件事,希望幫露卡在奶奶面前做面子,這次露卡對於母親的話不再帶有懷疑。露卡向母親道謝後便抬起雙腳,以最自然的角度輕快的踏步起來。前進的那這一刻便心裡有數,這有可能是一條不歸之路,不管從任何的方向去想。
  
  「要平安回來啊!露卡。」
  
  遙遠的距離隔著空氣呼喊,然而這一聲卻彷彿只是母親喊話在心裡,早已奔走離去的露卡並沒有聽見,持續朝著家的反方向前去。
  
  越過平常歷經的小路和大道,沒有和鄰人多打聲招呼,露卡頭也不回的拉下兜帽的邊緣,只怕多餘的遲疑會讓自己晚進森林,要是行程拖延至夜晚可不能保證生命安全。不知曉前方的路途有幾里,只要不斷直走是唯一的選擇,管不著沿途的風景如何,壓低帽緣就什麼也看不到、什麼都在意不了。
  持續的前行後已不見乾淨的道路,除了黃沙塵土鋪底之外,還有無數的石礫與叢生的雜草遍地。露卡稍微抬眼瞧瞧,可以確定已進入危險四伏的森林,寂寥無聲的只剩下窸窸窣窣的風吹草動。
  
  露卡索性掀開兜帽,因為不確定是否會有野狼接近自己,適度的觀察周圍的情況也是保身的方式之一。進入森林後更應該直行前進,露卡始終沒有放慢腳步,神奇的是不斷直走竟不會和任何一棵樹木碰上,無論如何都能巧妙的避開前行的路,更讓露卡感受到這座森林的不可思議。
  即使目前的路途順遂,露卡也不敢放鬆警惕,將空閒的手放在籃子裡隨時待命——一旦有野狼擋住自己的路,便毫不猶豫地把肉塊向牠丟過去。
  
  「唔唔••••••唔唔••••••唔唔••••••」
  
  並非為露卡的前來而歡迎,終於除草木受風吹襲之聲以外,有其他非蟲鳴類的聲響騷動著。
  幸運的是,從這細小且微弱的聲音可以判斷,這應該不過是隻幼小的孤狼。依照露卡快速的腳程,順利的話說不定連消耗一塊肉都不需要,能輕鬆地就擺脫這隻小野狼。
  
  為了不受野狼的襲擊,露卡奮力加快腳步,然而那隻狼卻窮追不捨似的,也跟著全速奔馳,好像不逮到露卡不行一樣。但露卡並不打算放慢速度,就算精疲力竭也要逃過。
  
  不過事實卻不如想像那麼容易。
  
  四周的小草枝葉都受到驚動,小野狼不顧一切橫衝直撞,衝向露卡的前方擋住去路。
  飛奔的步伐因腳掌的肉球而無聲,一個不注意小野狼就已停在露卡的眼前。此刻露卡不多猶豫,預備好的手將肉塊從籃子裡拿出,做出向野狼丟擲的手勢。
  
  「慢著——」
  
  一聲大喊停止了露卡所有的動作,彷彿整個森林都隨之震驚,瞬時間動靜皆無、一聲不響,全因為這隻小野狼的哀號喊叫。
  停下動作的露卡等待小野狼給自己回應,奔跑追逐有好一陣子,雙方不約而同的在這停頓之下喘息,你看我我看你的彼此對望一會兒。雖是猶豫了趕走野狼的行動,露卡對於野狼的懼怕還未放下,小野狼都還來不及再度開口,露卡隨即又擺動手中的肉塊,一邊吶喊壯膽一邊做出投擲的架式。
  
  「呀啊啊——」
  
  「等等,千萬不要,拜託你、拜託你住手。」
  
  看到露卡並沒有放過自己的意思,小野狼大喊出聲並跪地求饒,似乎是極度懼怕露卡這樣的舉動,要是真把肉塊丟過去,說不定這年幼的小野狼便會涕滾尿流。
  然而小野狼這樣的反應也讓露卡感覺到不對勁,不過是要把肉塊丟給牠,本不該有如此表現的一介動物,非但沒有傻傻的叼走食物,竟然還向人類請求不要把肉塊丟向自己?
  
  聰明的露卡知道這絕非尋常之事,於是順著小野狼的意思,沒有把肉塊朝著小野狼丟過去。
  
  見到人類終於願意放自己一條生路,原本還畏懼得抱頭垂耳、縮緊尾巴的小野狼才緩緩起身,四肢還有些微微抖動著,膽怯的望向好似手中拿著手榴彈的露卡,臉上的驚恐仍未完全散去。
  
  「你••••••你不會拿那個東西丟我了吧?」
  
  「嗯,不會丟的。」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真的真的謝謝你••••••」
  
  站起身來的小野狼連忙向露卡道謝,感動得雙眼都要流出淚水,說話都不自覺顫抖起來。
  幼小的野狼看上去體型比露卡還要小一些,這樣向人類下跪求饒的樣貌,不免讓露卡起了同情之心,還有些為此感到不捨。露卡拉近自己和小野狼的距離,扶起小野狼為自己垂下的頭,示出自己的善意。
  
  「沒事了,請你起來吧。不用這麼客氣,你看起來好像有什麼話要說的樣子,可以儘管告訴我沒關係。」
  
  「謝謝你,已經很久沒有人願意聽我們狼族說話了••••••」
  
  「這樣啊,不過我只是要把這個肉塊丟給你吃而已,為什麼需要害怕成這樣子呢?」
  
  接續在野狼的道謝之後,露卡更想知道這一切不尋常的原因,因為這說不定也是露卡在這條尋找父親的路上需要具備的知識。
  
  「你『也』不知道吧?把『這樣的』肉塊丟向野狼,然後念出咒語。那並不是趕走野狼的方法,而是消滅我們的咒術,一旦喊出咒語之後我們野狼就會化作相同的肉塊,攪和在一起。」
  
  「你會變成肉塊?不可能,媽媽怎麼會教我做這種事••••••不對,明明這麼危險,為什麼你還要過來?」
  
  「野狼的嗅覺很靈敏的,你帶著這樣的東西在森林裡行走,我們自己的同伴的味道怎麼會聞不出來••••••啊啊,你手上的肉塊好像是薩提斯叔叔做成的••••••嗚啊抱歉,居然突然就跟你說這個••••••」
  
  聽到野狼驚悚的發言,露卡嚇得打起寒顫,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是傻傻的望著野狼落寞的眼睛瞧。
  
  「所以,我剛才要是唸了咒語,你就會死掉?」
  
  「嗯,只要是我們這些狼族的••••••」
  
  如此不可理喻的事被說的如同真實一般。露卡應該相信眼前的這隻活生生的小野狼,還是相信多年以來村莊裡對這片森林口耳相傳的認知?
  
  「『你說的話我能夠相信嗎?』」
  
  「請你務必要相信我!」
  
  無法確認這一切何者為事實的露卡,擔憂的向小野狼提問,小野狼則是自信滿滿的回答。
  誠摯的、不可動搖的,像是有某種信仰在牠的心中種下了種子,受到牠的誠心誠意、受到牠的一片真心、受到牠堅定不移的善良所澆灌,成長茁壯、開花結果,長成巨大且無法視而不見的真誠——足以撼動這整片森林的真誠。
  
  那似乎還是,露卡自出生以來都未見過的真誠。
  
  這是頭一次、頭一次露卡見到所謂的真誠。
  
  「那好吧,我相信你。」
  
  「謝謝你相信我,可以的話我們狼族一直都想跟人類和好,只是人們都不願相信我們說的話,所以我們只好躲在森林裡不敢到外面去。」
  
  被小野狼的認真態度感動,露卡選擇信任小野狼,但小野狼所說的話又開始和露卡的認知起衝突。露卡自小就認為母親說的話肯定是正確的,如今卻被野狼用單純的語氣不堪一擊的推翻,自然的說著牠所知道的事實。
  毫無遮掩的真摯態度讓露卡懷疑自己,因為完全沒有能反駁野狼的理由和錯誤。
  
  「你們••••••不是因為被巫女的法術困住所以才不能去到森林外的嗎?」
  對這一切事實感到混亂,露卡再度向小野狼詢問,露卡不敢相信自己竟有如此多被隱瞞的事。
  
  「不,這座森林只是普通的森林,我們並不會因為法術而無法到森林外。不過這個森林裡的確住著一位巫女,殺害野狼的咒術就是他研發的。在數年以前我也還沒出生的時候,人和狼因為誤會而起了爭戰,人類認為我們會傷害他們而想要把野狼殺光。當時就是這位巫女動用了極大的法術,大量的宰殺了我們狼族,把我們趕進森林裡。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巫女也跟著我們住進了森林,雖然他好像因為太過年老,又施展了超過身體負荷的法術,對我們已經無法造成威脅了。但為了避免再起衝突,所以我們狼族仍然不敢接近他住的地方。」
  
  小野狼連貫的把事情娓娓道來,彷彿這一切牠也經歷過似的,把牠所知道的全部告訴露卡,不帶有任何隱瞞。
  對方是如此光明磊落,誠實得都要讓人不自覺顫抖。露卡無法對這樣的孩子有所相瞞,再怎麼難以接受這驚人的事實,抱著自己可能被怨恨的覺悟,就算只能擠出微弱的聲音也必須坦承——這是露卡認為身為人應有的基本原則。
  
  「那個,你說的那個巫女,應該是我的奶奶••••••」
  
  「什麼?」
  
  野狼黃澄澄的雙眼瞬間睜大起來,不敢置信的看著露卡愣住,嘴巴都無法好好闔上而露出尖牙,半張開口無言的為此驚訝萬分。
  
  露卡不願因為自己的身分造成不信任,積極的在腦中思索應該如何解釋。把事情講明是必然的,但也不能成為自己被否認的理由,從而無法為這段破裂的和平做出貢獻。露卡抓緊自己的衣領,語氣急促緊湊、眉間皺褶苦思,盡全力想表達「善意」。
  
  「我、我的奶奶曾做過這些事我是到剛才才知道的,但不管我的奶奶是不是巫女,我也希望人類和野狼能和平相處,我可以幫你們跟奶奶談談,告訴他其實野狼們根本不想傷害人類。只要能讓奶奶確認你們是無害的,再讓奶奶告訴外面的村民們野狼不會傷害人類,奶奶曾經是保護村民的人,他說的話大家一定會聽的。」
  
  見到露卡為這件事焦急的樣子,小野狼輕輕的拉住露卡的手,把無形且難以證明的「信任」傳遞過去。
  
  「沒事的,我只是有些訝異竟然會這麼剛好而已,不需要這麼緊張。既然你都願意相信我了,我當然也會相信你。」
  
  小野狼微笑著要露卡平復心情,那份想為所有事物奉獻的心意是明瞭的,如同刻在石碑上一樣清晰,還需要有多餘的懷疑嗎?
  
  「你能相信我真是太好了!」
  
  露卡回給小野狼相同的笑容來表達自己的誠心,能相互信任是多麼不容易的事,若非這是人與狼的約定,可能很難如此簡單的得到共識吧?
  
  畢竟人性是沒有保障的••••••
  
  「對了,我今天就是為了能見到奶奶一面所以才來森林裡的。那個啊••••••因為我很想要從奶奶那裡知道我父親的事,所以才明明知道森林很危險,還是自己一個人闖進來。」
  
  露卡向小野狼解釋起自己進入森林的原因,雖然方才人與狼的交談融洽,但露卡認為自己闖進森林的理由也必須交代。
  
  「居然會有人不知道自己的父親的事嗎?」
  野狼歪著頭疑惑的看著露卡,體貼的傾聽露卡說明。
  
  「因為我的父親很早就不在人世了,母親也不肯告訴我有關父親的任何事,我只好來這裡找奶奶。」
  有些難為情的露卡告訴野狼原因,那並非不可告人的事,但說起來卻有些卡在喉頭一般不好說,畢竟母親是違背了心意才讓露卡踏上旅程。
  
  「我雖然不是很了解人類,但是親人對你們來說是很重要的對吧?」
  
  體諒和自己不同種族的人類,即使野狼無法理解人類的情感,所謂「同理心」,以對方的角度去設想,仍然是一種溝通的橋樑。野狼也不願看見人類痛苦難受,至少這點是確切的。
  
  「嗯,沒錯。我現在很想快點見到奶奶,不管是父親的事,還是野狼的事,既然我都進來森林裡走這一趟了,那就努力把它一次弄清楚,把所有的誤會和心結都解開。如果你知道奶奶住在哪裡的話,能替我帶路嗎?」
  
  「這是當然的,我會把你安全的帶到你奶奶的家,也會要同伴們別傷害你。」
  
  「真的嗎?非常謝謝你。」
  
  感受到野狼親切的諒解,這是露卡從未體會過的,來自非人類的情感。那不可思議的感覺讓露卡不自覺激動起來,期望一切都能順利完成的心情澎湃,自信滿滿的說出承諾,換取更多的信任並堅定這份人與狼的基礎。
  露卡是以喜悅的表情向野狼道謝的。
  
  「不過我只能送你到你奶奶家的附近,因為我們會害怕接近巫女的住處••••••所以請你務必要替我們狼族說話,讓其他的人類也相信我們。」
  小野狼同樣也有著為難之處,既然對方是能夠坦承的人,小野狼也不需要吝嗇於提出自己的意見。
  
  「這件事我一定會盡全力做到。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人或任何狼再互相傷害的。」
  
  雙方皆得到和諧的共識,建立在承諾堆疊的互利關係上,看似完全沒有任何漏洞的無形約定,卻在無形這一點成了能夠不負責任的條件。過多的「相信」和單純的不有所隱瞞,坦白的話能說出多少?美麗的話永遠只成立在當下,「違反」是隨時都能進行的一件再簡單不過的行為。
  
  依照承諾所說的,野狼帶領著露卡穿梭森林,一路上沒有遇上任何阻礙或其他野狼。因為草木、蟲與花、森林裡的萬物都相互傳達信息,為這將締造和平的人與狼鋪路,一條直直通往巫女的家的路。
  
  直到隱隱約約能看見一棟和露卡的家一模一樣的木屋,在還有著一點距離的不遠處,小野狼就先停下了腳步,敬畏得絲毫不敢冒犯,戰戰兢兢的不敢再更靠近。
  
  「我只能送你到這裡,剩下的就拜託你了。」
  
  「沒問題的,就交給我吧!如果談的順利的話,說不定等一下還能請你進去吃點心呢。」
  
  「那種事就不強求了啦••••••」
  
  「欸嘿嘿。」
  
  淘氣的露卡向表情有些沉悶的小野狼開玩笑,緩和小野狼緊張的心情,同時努力的讓彼此都能露出笑容。
  
  「那麼我就先走一步了••••••」
  
  「啊,等等。」
  
  像是有什麼事情遺漏似的,小野狼叫住即將離開自己身邊的露卡,讓準備要踏出一步的露卡回頭。
  
  「那個,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嗎?順帶一提我叫做艾斯克喔!」
  
  提出交換名字的要求,艾斯克有些興奮,好像期待著這一天許久了。
  
  「我的名字是露卡,你也可以叫我小白,請多多指教。」
  
  微笑著,露卡燦爛得有如陽光般溫和的微笑著,親切的告訴艾斯克自己的名字,這是人與狼能夠和平共處的象徵。
  
  露卡和野狼道別後便獨自前往奶奶的家,信心滿滿的認為自己能成功勸說奶奶。
  
  「小白啊••••••」看著露卡離去的身影,艾斯克嘴裡喃喃的念著露卡的暱稱——這真是個純潔的暱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