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征途謀不顯 末路鬼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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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7-21
朔方,折羅漫夜鬼勢力範圍的東緣,雖然那裡的窯洞一個個不計其數,但夜鬼們的活動區域早被高若明摸透了。近日有探子報,說折羅漫夜鬼又回到朔方了,高若明號召各大宗族,包含曹誅在內,集結平城,聯軍近九百,加上自身麾下,共二千餘。兵貴神速,高若明打算來殺他個措手不及,而失去綦毋建線報的紅蓮羅剎,完全被蒙在鼓裡。
從平城出發,高若明、曹誅等人走在前頭。人馬持續推進,漫天的秋風,遍地的黃沙,顯個格外淒涼。宇文真一行人跟著糧官在後方,隨隊而行。她搓了搓雙臂,看起來有點冷,掀開車簾向外看,戰馬揚起一片塵土,遮蔽了眼前的視線,「不知盼盼穿得暖不?」
漸漸地車馬停了下來,宇文真聽見有人大喊原地休息,沒多久尉遲靈來了。
「靈妹妹,前方如何?」
「不清楚,我那兒也看不到頭。」尉遲靈聳聳肩。
「盼盼在若潔那兒吧?帶我去看看。」
宇文真披上了皮裘,由尉遲靈引下車,此時前方傳來叫囂聲,讓她們好擔心。
至於車馬為什麼停下來,雖然無人知曉,但想必是遇到什麼不順的事。路越走越窄,兩側依山傍水,再過去就到了一整片崖壁式窯洞群,高若明卻在此遇到了阻撓。有一群人在這裡擺起了魚鱗陣,阻擋了高若明的去路。層層疊疊的盾,像一面牢不可破的銅牆鐵壁,倚著兩旁的山水,讓高若明寸步難行,只要他往前冒進一步,盾上就架起長矛迎接他。這時候一個花甲男子騎著馬,不疾不徐地走到陣前,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留著灰白色的長鬚。
「無論來者是何人,若是識相的,那便棄械投降,否則我高若明必定踏平整座山頭。」
高若明在陣前,狠話放得起勁,曹誅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頻頻顧著後方,好像在尋找宇文真的蹤跡。
「琉璃聖手李贊,在此恭候將軍多時了。」這人抓了一把鬍子,原來他就是當年跟在曹誅父親身旁的李贊。高若明回頭惡狠狠地瞪了曹誅一眼,曹誅大感吃驚,誰也沒料到李贊會在這時候冒出來從中作梗。
「想我李贊漂泊一生,仍是懷才不遇,未得明主。」他瞄了曹誅一眼,接著說:「但若論降,有降的規矩,將軍也必須值得我降不是?」
「放肆!口無遮攔!」這時曹誅跳出來怒斥。「李贊,你跟隨我父多年,為何在我父亡故之後,消失無蹤?今日我曹誅在此,你若降,合情合理。」
「少主?」李贊看了曹誅一眼之後哈哈大笑。
「少主是個聰明之人,何故說出如此癡愚之言?我李贊當年既生遠走高飛之心,今日豈有無故來歸之理?抑或是你楊杏塢任人來去?」
李贊一席話,嗆得曹誅不要不要的,接著他又把砲口對準了高若明。
「將軍麾下人才濟濟,不如這樣,高將軍若是能連勝我三回合,李某便下馬受降。」李贊拱手作揖,接著話鋒一轉,態度突然強硬起來。「但若讓李某連勝三場的話,那麼將軍您還是儘早打道回府吧,如此這般,莫說踏平這山頭,怕是連我腳趾頭都踏不過!」
「哼,這廝竟如此猖狂,我不輾了他!」李贊說得心高氣傲,激怒了高若明。
「將軍且慢!」蘭香居士及時阻止了高若明。「這李贊多年不見,忽然出現在此,意欲何為,帶了多少人馬,我們全然不知。此時冒進實在不妥。」
接著蘭香居士繼續提點高若明。「將軍您瞧,他手下那些人的樣貌,不似中原人,再看看這陣形……我擔心,會不會是『他』回來了。」
「你說梅鷹?」高若明看了蘭香居士一眼。「不可能,他被盧脩逐出中原已久,早已一蹶不振。」
曹誅在一旁獨自觀察這裡的地形,當時李贊在北,他們在南,李贊東邊依著山,西邊傍著水,而部隊剛好躲在陰影中,往後看煙霧漫漫,不知藏著什麼東西,他往山上看,也不知山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將軍,晌午過後,日照西移,他們都將暴露在陽光之下,屆時便一目了然。我以為,可假意依了李贊,陪他玩玩。」曹誅獻計,卻被高若明嗤之以鼻。
「你想讓我的人在這裡曬太陽嗎?」他哼了一聲,把頭轉向蘭香居士。「居士,你以為呢?」
「這附近山勢險要,深怕有伏兵,我以為需派人走小路探探。這頭便暫時依了李贊,沒準他真想降。」
「高瞻遠矚。」高若明笑了,並指著裴麗華說:「知我者……蘭香居士也。」
接著高若明看了李贊一眼,繼續說:「你們看李贊那氣定神閒的樣子,也不像是在虛張聲勢。」
雖說高若明旗下能征善戰的勇士不在少數,但要連贏三場恐怕也沒這麼容易。雙方在陣前各有輸贏,始終無法突破僵局。而李贊表面雖然氣定神閒,但他轉頭面對自己部屬的時候,卻顯得憂心忡忡。
「他來了嗎?」李贊問。
「令已傳達,人尚未至。」左右搖搖頭。
「唉…」
面對高若明的人持續叫陣,李贊想了想,最後點出一人。
「弘農槍神楊表在此,還有哪個要上來受死?」
李贊的楊表確實了得,而且連勝二場,讓高若明面子相當掛不住。這時蘭香居士套著高若明的耳朵,說了如此如此,最終他在眾多請纓的人中,點了一個非常不起眼的人。
「河東柳儀在此,看招!」
那人個子不高,但是相當壯碩,一手熊頭盾,一手梨花斧,左右開弓,打得楊表喘不過氣,最終還用盾牌砸死了楊表。
「好啊!」高若明這一方士氣大振,他本人也是笑得合不攏嘴,而且打到現在,高若明消耗的都是各大宗族的人,他自己麾下則是毫髮無傷。
之後柳儀再下一城,連贏了二場,高若明這一方歡聲雷動,再贏一場就是連勝三場了。
「此時降了也不算早,何必再多出無謂的傷亡?」高若明得意地說,李贊這時卡住了,他轉頭與左右交談,感覺派不出人了。
「河東柳儀在此,還有誰願意接招?」柳儀高分貝喊著,高若明樂得談笑風生,而李贊還在與左右交談,那左右終於點點頭指著後面,而前方柳儀依舊在叫陣。
「還有誰願意接招?」
「紅蓮羅剎願意接招!」
紅蓮羅剎在李贊的後方,用沙啞的聲音大喊著,他的戰馬奔馳至陣前,依舊是那套深灰色的戰甲,依舊那張怒目金剛的臉,讓高若明的人馬大吃一驚,倒也讓李贊鬆了一口氣。
紅蓮羅剎下馬上前,柳儀左右看了看,面對他叫陣,反而有些遲疑。但柳儀沒多久後仍然英勇地衝上前去,紅蓮羅剎長刀一出,左撩右劈,招式之兇狠,刀法之犀利,打得柳儀無力還擊,只能顧著用大盾,阻擋他接二連三猛烈的攻勢。然而久守必失,紅蓮羅剎轉身重劈,一下、兩下、三下、打得柳儀的盾牌轟然作響,打得他踉蹌倒地,打得他頭昏腦脹,盾不知飛去哪了。柳儀坐在地上,回頭看了一眼,眾人皆盯著他,他一個惱羞,摸起梨花斧,像餓虎一樣撲上前,一陣劈砍。紅蓮羅剎左晃右晃,接著橫起了刀,往前一拖,鋒利的刃從柳儀的腰際間拖過…柳儀摀著肚子,悶哼一聲後倒地。
紅蓮羅剎橫著刀,站在陣前,盛氣凌人。刀鋒上的鮮血沿著刃,從刀尖滑落,眾人都驚呆了,現場只剩下蕭蕭的風聲。高若明又點了一人出來,才一回合,那人就被斬得身首異處,血濺黃沙。紅蓮羅剎連勝兩場後,高若明這裡已經沒人敢再上前,被他點到的人都往後縮,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李贊這邊顯然是加入了折羅漫夜鬼,這窘境讓曹誅無地自容。
「一群烏合之眾…」鄭炫在陣中憋了很久,忍不住要走上前,卻被顧九拉住了。
顧九看著鄭炫的平安符,挑了一下眉,提醒他,這才讓鄭炫想起來,出征的前一日,終於解禁的尉遲靈,溜進廟裡替大家求平安符,在眾多平安符中,有一袋是比丘尼指定要給鄭炫的。
在高府內,鄭炫打開袋子,發現平安符的背面,還有幾行楷書寫的字:
血落心上刀
匕刈此遁逃
回首日煦煦
前瞻風蕭蕭
「這打什麼啞謎啊?又不是上元節……」顧九看到又在旁邊念。
「第一字是『忍』,第二字是『止』…第三、第四句是什麼意思呢?」鄭炫看著字條發呆。
「我聽高將軍說,這些妖僧妖尼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伽藍寺燒了,他們無處去,便四處裝神弄鬼,興風作浪。」
「是啊,朝廷端了他們老巢,他們還不與朝廷作對嗎?」
「這般有文采,會不會是林文君姑娘呢?」當中有人提出這樣的想法。
「不可能,這是右手字,阿稚是左手字,再者阿稚向來以隸作書。」鄭炫看著符,回想林文君在庭中,纖纖玉手提筆勾勒的模樣,回過神來,他已站在沙場上,站在陣中,他聽到耳旁蕭蕭的秋風,他可以忍,他可以止;只是要他回頭,恐怕為時已晚。面對紅蓮羅剎囂張的樣子,鄭炫把藏不住的怒火藏了起來,就像個壓力鍋般,隨時引爆……
沒多久,一個紫髯赤眉,目光如炬,身型魁梧,手持兩把四稜金鐧的人主動請纓,沒錯,這個人就是石廉。高若明本不打算用校尉府的人,但這些宗族都嚇到快鑽進洞裡了,不得不如此。他看了看蘭香居士,居士搖搖頭,高若明又陷入躊躇。
「如果都無人上前,那便各自打道回府吧。」紅蓮羅剎在前方叫陣,裴麗華無奈之下,終於點頭讓石廉出來。
秋風瑟瑟,時過晌午,刺眼的陽光照著紅蓮羅剎的臉,讓他看不清石廉的舉動。然而石廉才不管這些,一開始就猛攻,就像猛虎鬥惡狼一般,鬥得難分難捨。
雙方戰了不知道多少回,依舊不分軒輊。紅蓮羅剎刀法一絕,時而剛猛有勁,時而靈巧刁鑽。但遇到雙鐧的話,他卻無法佔上風,因為他知道,如果硬碰硬,刀必定被擊斷。陽光直直地照在紅蓮羅剎的臉上,刀上;他轉了轉刀,讓刀身反射的陽光,劃過石廉深邃的雙眸,瞬間讓他睜不開眼。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紅蓮羅剎逮到機會,一刀重重劈下,石廉反應也是夠快的,他的四稜鐧夾斷了紅蓮羅剎的長刀──但刀柄上僅剩的那一寸刀刃,卻輕輕劃過石廉的脖子,讓他踉蹌一下,倒地不起。
「連勝三場了!請將軍退兵!」李贊那一方歡聲雷動。
高若明折損了一員虎將,氣急敗壞,食言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的事情,他揮師北擊,李贊的方陣,未戰先逃。「婦流懂個甚?此時不追更待何時!」高若明不聽蘭香居士的勸阻,全力追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