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1
本章節 8738 字
更新於: 2023-07-21
一個人的人生從出生就開始了，但是從當事人的主觀視角出發，根本不記得自己出生的樣子。
那麼真正讓人有人生開始的感覺是什麼？
我不知道。
我覺得人生十分無聊，就像是沒有連結在一起、自行空轉齒輪一樣，只是在那無意義的轉動。
而這樣反反覆覆的日常，在我遇到另一個齒輪後，我似乎才聽到金屬的摩擦聲。
國中開學的第一天，按照傳統，每位學生都會上台自我介紹。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特色，有人面容姣好、有人活潑爽朗、有人緊張發抖、也有人毫不羞澀的展現自己的興趣。
雖說大家都不同、也都不一樣，可是感覺還是在一個框架裡面，沒有人特別驚奇。
我覺得大家都很無聊，吸引不了我的注意，這樣講有點自大，但我只是想表達「沒興趣」的感覺而已。
我一直覺得人生很無聊，沒什麼事做，唯一讓我覺得有點興趣的，就是動畫與漫畫，以及一些電影。
面對無聊的新同學，我選擇低著頭，偷看這抽屜裡的漫畫。我沒有不尊重台上的人，我耳朵還是有在聽的，所以我才知道「大家都很無聊」。
這份無趣，直到名為鍾孟春的女孩上了講台，便像被光照到的影子一樣消失了。
那個女孩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我叫鍾孟春，我要拍電影，成為世紀大導演。」
她說完，大家先是愣了一秒，確定她真的只有要講這句話後，便意思意思鼓個掌。
老師也單純只是覺得同學有夢很棒，便給了個微笑後，讓鍾孟春下台。
這樣聽起來似乎普普通通，沒什麼特點，但事實上，在整個自我介紹的流程裡，她是唯一一個讓我從書桌下的漫畫書裡，抬起頭來的人。
這樣說，或許覺得沒什麼。
但是，當她喊出自信宣言時，我恰好看到完這本漫畫，而且這本漫畫叫做「海邊的光年」，是在一講個老婆婆拍電影的故事。
這樣說，或許只是巧合。
但是，當她喊出自信宣言時，早上的陽光恰好從烏雲中滲出，穿越了玻璃，直直照在了她的身上。
這樣說，或許有點大驚小怪。
但是，當她喊出自信宣言時，原本教室外，吵雜的施工聲停了下來，而除了工地聲外，外面樹梢的磨擦聲、鳥兒的啾啾聲、蟬的發情聲，全都——停了下來。
這樣說，或許有點莫名其妙。
但是，一切都是如此毫無道理可言，就這麼剛好的，在我抬頭的瞬間，我與講台上的她——四目相接。
這樣說，或許旁人不懂。
因為，她的眼神有股魅力，吸引著我、挑逗著我，她是如此的可愛、如此的溫情。
後來我才知道，不是世界停擺了，而是那個瞬間，我看不到、聽不到有關「鍾孟春」以外的世界。
因為——我喜歡上她了。
想當然。
這超級荒謬！
因為接下來國中三年，我幾乎根本沒跟她說過話！她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在那看手機、看書——應該吧。
畢竟我那時只跟身邊的宅男朋友們，討論哪個anime girl很正、很可愛、很婆，根本沒理睬過她。
即便如此！
高中成了一切的轉機！
國中的宅友們離我而去，我孤身一人來到了新的學校。新的學校是社區型高中，是一個在火車站旁的高中。
在那裡，沒有高樓、沒有公寓，像是躲在一堆民宅旁的學校。
上課時會聽到火車鏘啷鏘啷的聲音，還有旁邊農地傳來的蟲鳴。
這裡氣氛跟我在市區的住家不太一樣，明顯平靜，也無趣許多。
而再次消滅無聊的，就是恰好跟我再次同班的鍾孟春，而她上台時——依舊講了一模一樣的話。
「我叫鍾孟春，我要拍電影，成為世紀大導演！」
只是情緒好像比之前高漲了一點。
總之，再次看到她，我還是喜歡她，喜歡她的臉、喜歡她眼神、喜歡她充滿熱情的瞳孔。
我與她的交集，說來奇妙，也很古怪。
有次，健康教育老師上課播了一部電影，一部動畫電影。
雖然聽說在學校播完整部電影是違法的，但似乎沒有人在乎這件事。
這部電影叫做「泣之聲」，是在講述一名少女得了絕症，希望她能在死前完成自己夢想，而一無是處的男主，意外遇到她後，兩人的交集，展開了幫助彼此活出生命意義的故事。
情節動人、畫風美麗、人物深刻，一切都是如此絕妙。
即便知道電影裡的世界有時是悲傷、殘酷的，但是我依然覺得那個世界是有趣的，無論是漫畫、動畫、電影，裡面的的世界都是有趣且充滿驚奇的。
其實我覺得講「有趣」也不是很精確，我搞不太懂那份吸引力源自何處，我只知道我很享受在觀看那些作品的時候。
即便是自己覺得在好的作品，也依然有人會看到睡著。這感覺當然不好，特別是全班都睡著後，只有你還默默流著眼淚。
然而，也有人沒有睡著，她就是鍾孟春。
她坐在我前面，我看不到她的臉，不清楚她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到她對這部作品的評價。
下課後，有些同學繼續睡，有的同學起來聊天，而我起身走向廁所。
當我快要走入廁所時，我看到鍾孟春往操場的方向走去。
就在一個瞬間，僅僅只是突如其來的好奇。
我選擇跟在她身後。
因為這個好奇、這個伏筆，打開了我倆的交集。
她來到了操場旁，一個幾乎沒有人的角落，那裡有座沒有蔣公的蔣公銅像座。
我繞過那個灰白色的柱狀體。
「啊呀呀喔呀啊呀啊～～」
我看到鍾孟春。
蹲在地上。
雙手放在自己後腦勺後方。
輕微晃動，然後發出一些聲吱嗚聲。
『她在幹嘛？』
我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她的行為讓我有些尷尬，我打算就此迴避。當我轉身時，我踩到了樹枝。
「啊⋯⋯」
我微微轉頭，鍾孟春在我後面看著我。
「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完全不敢轉過去看她。
這時，她的頭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把我一百八十度轉身。
「黃皓堯。」
她呼喊我的名字，然後用她的雙瞳緊吸著我的視野。
「你！上課都在看書對吧？」
「是看漫畫書，不過廣義上來說——對。」
「你剛才也看完了整部電影對吧？」
「痾？嗯，對。」
「老師上課很無聊對吧？」
「嗯。」
「生活時常很閒很無聊對吧？」
「是這樣沒錯。」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拍電影？」
「蛤？」
「我有很多有趣的想法，但是我一個人做不到！我要向平庸與貧乏的無聊生活宣戰！我要去做有趣的事！」
她的瞳孔閃爍這光芒，像是黑夜裡的北極星。
她講字那些字句句時，眼睛從沒離開我的雙眼。
我被像是黑洞般的瞳孔吸引，逃不出她帶領我的重力。
她的睫毛很翹。
眼皮是雙眼皮。
嘴唇有點乾澀。
似乎有點酒窩。
我思緒無法處理她問我的問題。
我的內心在躁動，這是怎麼回事？
瞬間，電流從她眼神中竄出，穿過我的視網膜，給了我腦袋的神經一個訊號、一個想法。
我控制不了自己微開的下唇。
我覺得她——
「好⋯⋯可愛。」
最後兩個字用氣音發出。
「『好！可以！』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她開心地眨眼，然後直接給了我一個擁抱。
給了我一個擁抱？
給了我⋯⋯擁抱。
我的心臟被爆擊。
她快速抱完後，她的興奮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開朗的神情被收回，換回了平時的冷淡。
「啊，我剛才的事請不要講出去，謝謝。」
她說了這句話後，就轉身離開了。
她越走越遠。
越走越遠。
我還僵在原地。
內心裡有個「她好可愛」的念頭在四處衝撞。
等我稍微平復後，才有了兩個的想法。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以及。
「我⋯⋯好喜歡這個人。」
過不了一會，上課鐘聲便想起，我趕快衝去廁所，然後回到教室。
在之後的那節課，我沒有在看老師上課，也沒有在看我的漫畫，我一直看著鍾孟春的側臉。
內心覺得開心。
時間來到放學後，同學們背起書包，拿起要帶回去的東西，紛紛離開教室。
有的人要去打球，有的人要去補習，也有的人回家睡大覺。
我通常屬於第三者，但不是睡覺，而是看動漫。
而今天規律的日常被打破了。
「黃皓堯。」
鍾孟春走到我面前，她背著綠色的側背包，手上拿了個白色的布提袋，上面印著星際大戰裡的「尤達」。
「怎麼了？」
我內心十分雀躍，可能是因為又能跟她說話，所以非常開心。
「你接下來有空嗎？」
她問我。
如果是別人我可能會先反問對方要做什麼，再來決定我有沒有空，不過今天問的是鍾孟春，我毫不猶豫回答：「有。」
「很好，跟我來。」
她講完後轉身，而我拿起背包跟著她走。
我跟隨著她一路來到了圖書館，圖書館是一棟獨立的建築。在社區學校，校地大是優勢，據說以前某個很有錢的校友，贊助了這棟圖書館，它就蓋在校門口附近，藏在一小片樹林裡。
我們走入圖書館內部，圖書館分為了四樓，一樓是自習室，就是一堆座位的地方，二樓與三樓則是藏書區，四樓不知道是甚麼，樓梯大門是被鎖住的。
我們直上三樓經過了好幾個書架，來到圖書館角落，在那裡有一扇淺藍色的木門，跟圖書館的老舊內裝放在一起，顯得十分突兀。
鍾孟春拿起鑰匙，打開這扇門。
我跟隨她，走入裡面。
進到裡面，裡面約半個教室大的空間，不過牆旁都放著書櫃，所以更空間小了一點，除了書櫃外，還有一張深褐色的皮沙發與一張矮桌。
鍾孟春打開門旁的開關，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閃了幾次之後才全亮。
「這裡是哪裡？」
我環視這間房間，牆被斑駁，物品老舊，有些地方的灰塵積到像是被火山噴發後，被火山灰蓋住一樣，厚到像是冬天的北海道的地面積雪，同時這裡通風並不好，一走進來就感受到如電鍋裡悶熱。
「這裡是舊讀書會的社辦。」
鍾孟春邊說邊走到窗邊，把百葉窗簾拉開，讓光線透進來。
「妳怎麼知道這裡？」
我看到牆上有一個旋鈕的開關，看起來是壁掛式電扇的開關，我走向它，想要打開電扇讓空氣流通。
「意外發現的。」
鍾孟春連同紗窗，將窗戶開到最大。
「意外？」
我轉動旋鈕到「大」的地方，然後電扇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轉身看向鍾孟春。
「簡單來說，就是我發現這裡沒人在用，於是我闖進來了。」
「等等，妳好像簡化太多了，為什麼妳闖的進來，不用鑰匙嗎？」
「不用阿。」
「我剛看到妳拿鑰匙開門。」
「喔！這是我家鑰匙，那個喇叭鎖隨便一個鑰匙都開得進來。」
有鎖等於沒鎖。
這裡到底是封塵了幾年？
「所以我們要做什麼？」
我把書包放到沒有太多灰塵的矮桌上，看來鍾孟春之前有稍微擦過桌子。
「我們要把這裡清乾淨，然後變成電影社社辦！」
我聽完鍾孟春的說詞，感覺她每句話的資訊都很大。
要把這間房間清理乾淨十分不容易，然後我們又是未經許可闖入這裡，闖入之後還要據為己有，變成一個學校根本不知道，也不能承認的地下社團——而且還是搞電影的。
「你如果不想要的話也沒關係。」
鍾孟春可能到我稍微皺眉頭，所以說了這句。
我看著她。
如果說好會怎麼樣？
我知道事情會變得很麻煩與複雜，這大概會佔用我很多休閒時間，還讓我變得很累，更有可能讓我被學校罵。
而我換來的是什麼？
不知道。
但是——
可是——
無論如何——
我想要——
再看到鍾孟春的笑容！
這是似乎是可以抵銷任何勞累的良藥。
因為她真的很可愛，為了這點可愛，稍微付出一點是值得的吧！
我決定放飛自我。
「我們可能需要先買一些清潔用具。」
我對鍾孟春說。
我覺得自己怪怪的，像是中邪一樣，竟然會做出這種決定，今天真的太奇妙。
這時，一股夏日暖風從窗外吹進來，風撥弄鍾孟春的頭髮，夕陽的光線打在她的背上，她的輪廓被勾勒出來。
她看著我。
「謝謝。」
鍾孟春的嘴角微微揚起。
我只能說，今天真的太有趣的一天了。
到了假日。
圖書館是有開門的，所以我與鍾孟春決定要在假日來清理這間龐貝房。
我們買了一些清潔用品，用專業又便利的科技清潔，打掃了房間——但事實上這並沒有發生。
我們發現教室有一些東西可以用後，鍾孟春就提議偷走，於是我們借(偷)了教室的抹布與垃圾袋和刷子，之後又借(偷)拿了圖書館廁所工具間裡的掃把與拖把。
我們進圖書館時，背包裡塞著從教室摸來的東西，而在櫃檯的女圖書館員還開心的跟我們打招呼，殊不知我們是要非法闖入、違法侵佔和打掃那間地下社團的據點。
鍾孟春正站在窗檯仔細清理窗溝企圖讓窗戶更好開一點，而我則是待在書櫃旁，把裡面的書拿出來用乾抹布擦拭。
現在，這個房間氛圍很符合圖書館該有的樣子，安安靜靜，只有蟬在外面求偶。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一小時了，我跟鍾孟春完全沒有任何交流與對話。
我之前嘗試跟她聊一些話題，像是班上的事情、老師的事情、又或者是昨晚吃什麼，結果對方只有簡單回答，要不然就是「嗯嗯阿阿」帶過。
看來我必須承認我十分不會破冰聊天，但鍾孟春也是句點王，每當有需要在班上發表談話時，她的內容也都很簡短。
我本期待今天能跟她互動。
『該怎麼辦呢？』
我內心煩惱著。
或許這樣地情況也不是不好，畢竟雖然我們國中同班過，但目前還是「剛認識」的狀態。
稍微保持一點距離，慢慢變熟就好，也不要太急。
但是——我真的很想跟她說話！
我一邊上演內心的劇場，一邊把書架上的書拿下來。
這房間裡有三大書櫃並列在一起，我已經清兩櫃了，剩最後一櫃。
不得不說，從書櫃來看，這裡真的很有讀書會的樣子，書櫃的深度足以放入前後兩排書，這也讓這裡的書量比實際看起來的多。
我也好奇隨手翻了幾本，結果都是一些艱澀、難懂、不有趣的書，像是「二十世紀資本論」、「公平與市場機制」、「詳解達文西」、「殖民與國家模樣的進程」，還有「從馬克思主義看校園結構」，這本還是用簡體字撰寫的。
當年在讀書會看這些書的人，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呢？
我再次把書架上的書拿下來清理，結果意外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隱藏在前排書後，有一排白色泛黃的書籍，看起來是一套系列的書。
我把其中一本抽出來後，看到封面上寫著《萬能大金剛》。
哇！這是好幾年前的漫畫古書欸！
還是全套，一本不失放在書櫃最上層的深處。
原來還是有正常人在讀書會裡，可能為了裝模作樣，把這套書放在難以看到的地方。
我興高采烈地想要打開來拜讀，可是想到鍾孟春在我旁邊，我也不好意思偷懶，不想給她這種負面印象。
話說回來，我在她心中的印象大概長怎樣呢？
明明國中就同班可是卻沒有任何交流，直到高中再次同班。
如果想要知道答案的話，我們之間還是得破冰才行。
要怎麼做才能聊出一個共同的話題？
鍾孟春喜歡電影，畢竟她拿著星際大戰的袋子，又說要創電影社和拍電影。
嗯？
該怎麼破冰，答案似乎早就有了。
「鍾孟春。」
我轉頭看向正在擦玻璃的鍾孟春。
「怎麼了？」
她眼神依舊在玻璃上。
「妳說要拍電影，是要拍什麼電影？」
我一問，她眼睛就看向我。
「浪漫愛情。」
鍾孟春毫不猶豫的回答。
這個答案聽起來有點普通，但從鍾孟春嘴裡講出來卻變得奇怪。
雖然沒有跟鍾孟春有相當大的認識，可是之前她特殊的行為來看，她會做這麽普通的事，反而覺得奇怪。
還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是錯的呢？
「妳是要拍像微電影那種的嗎？」
我更加深入去問，結果好像不是個好選擇。
聽到我這麼說，沒什麼表情的鍾孟春面露難色。
「痾⋯⋯事實上根本沒有微電影。」
「蛤？可是很多微電影比賽嗎？」
我疑惑，因為現在到處都可以看到微電影這個詞。
鍾孟春把抹布從窗戶上放了下來，連身子都轉正面對我。
「首先，你覺得微電影的英文是什麼？」
「恩⋯⋯Mini Movie？」
「你至少翻個Micro Movie或Micro Film吧⋯⋯總之你如果在各大國際影展上，你並不會找到這個詞，你頂多找到Short Film，而中文就是短片，也不是微電影。」
「那怎麼會有微電影這個詞？」
「微電影最早是從中國那邊來的，是在特殊環境下誕生的詞，而或許大家覺得有『電影』兩字，聽起來比較專業，就一直誤用，然後以訛傳訛，變成現在這副失控的模樣。」
「原來如此。」
這聽起來像是在特定領域的人，聽到外人講一些誤用詞會不舒服一樣。
「這就像動漫或卡通互用時，大家容易吵成一團的感覺。」
我說。
「差不多，還有你為什麼手上有漫畫？」
鍾孟春突然注意到我手上的漫畫。
「喔，這是剛才從書櫃裡翻出來的老漫畫，叫《萬能大金剛》。」
鍾孟春能一眼看出這是本漫畫，雖然漫畫本身外觀很明顯，不過既然她特別提起，就表示她或許有興趣，說不定她也是會看漫畫的人。
這樣一來我是不是就可以跟她聊很多東西了！
「妳⋯⋯喜歡漫畫嗎？」
我試探性的問。
「算喜歡。」
她簡單的回答讓我瞬間高興到了極點，這表示我們之間存在更多可能！
我興奮地張開嘴準備接續話題，可是鍾孟春先搶了一步說話。
「其實我比較好奇為什麼那本漫畫夾著一個黑色的東西。」
鍾孟春指向漫畫書的下方。
「嗯？」
我打開漫畫來看，確認那是什麼東西。
下一秒我就後悔了。
「喔！幹拎***蟑螂啊啊啊啊啊！」
一隻大隻像是會躲在下水道裡的大蟑螂，被夾在藏書頁之間，然後我剛才還一直拿在手上。
我嚇到把書本丟出去，蟑螂也順勢飛起來。
我倒上沙發，驚恐的看著蟑螂晃了幾圈後，停在這間房間的門把上。
重點是現在門是關著的。
完了。出不去了。
我呼吸了兩口氣後，把視線焦點移到鍾孟春身上。
我剛的醜態她都看到了，這讓我瞬間覺得羞恥，也讓我感到十分不幸運。
鍾孟春看著蟑螂，面無表情、動也不動。
或許她並不害怕蟑螂，畢竟她敢偷教室東西、也敢直接偷一間圖書館的房間。
身為一名男生，看到蟑螂大呼小叫，然後旁邊的女孩子一點都不怕，這讓我覺得有點羞恥。
這句話十分性別不正確，但撇除社會性別平等，就以一個喜歡她的我來說，我還是不希望自己糗態露出。
過了數秒，鍾孟春移動了身體，可能是準備要去收拾掉蟑螂。
她先是移動到書櫃，然後移動到了沙發，再移動到了我旁邊，她輕輕推我過去，我不知所以地稍微移動了身子。
最後她直接擠進我跟沙發扶手之間的空隙。
「欸⋯⋯」
我倆身子碰在一起。
這時的我，該感到高興嗎？
因為我意識到了一件大事。
鍾孟春也怕蟑螂。
我們看著蟑螂聽在門把上，兩人皆沒有說話，就這樣過了好幾十秒。
這下，我真的完全沒有辦法破冰了。
當我完全呆滯在原地時，鍾孟春難得地主動破冰。
「我小時候，跟著我爸看了一部電影叫《火星異種》。」
我轉頭，將視線從糟糕的蟑螂上，換到了可愛的鍾孟春臉上。
「裡面的火星蟑螂一直讓我覺得很害怕。」
「妳那時幾歲？」
「十歲。然後那部片的分級是輔導十二。」
「看來遵守分級很重要呢。」
之後，我們又沈寂了好幾秒。
「所以⋯⋯該怎麼辦？」
我問。
「可不可以把它趕出去窗外？」
鍾孟春指向窗戶。
「妳希望它再飛起來一次嗎？」
「不想。」
「那就——」「噓！」
鍾孟春突然打斷我，要我安靜。
起初，我當然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在安靜後，我理解了原因。
有小小聲的車輪滾動聲。
那是圖書館員要把書運回書架上時，會推著載送書本堆的車子。
這間房間的位置算是整棟圖書館很邊角的位置，而且這房間外有好幾個空書架，也就是說，根本不會有人來找書。
那為什麼會有推車的輪子聲呢？
「有同學在這裡嗎？」
圖書館員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懂了。原來是我剛剛的國罵吸引了她，原來喊這麼大聲啊。
我記得我們有預防萬一，所以有把門鎖上，只要她沒鑰匙——或隨便一把鑰匙，應該都開不進來才對。
那這樣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這時，鍾孟春輕點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指向門把。
「嗯，我知道有蟑螂。」
「不是啦！門把！」
鍾孟春揮動著她的食指，但是我不是很了解意思。
門把有鎖上啊，所以沒什麼需要擔——喔，我知道答案了。
下一秒。
「有同學在嗎？」
門外傳來聲音。
圖書館員動了一下門把，想打開門，想當然，她打不開，於是動了一下之後，就鬆手了。
而想當然，那一下——驚動了蟑螂。
它飛起來了。
「幹。」
我再次飆罵，可是聲音被可以壓抑了不少。
很不幸的，它繞了兩圈後，向我飛來。
窗外有大自然它不飛，飛我這裡！
「痾啊啊啊。」
瞬間，悲劇與幸福同時發生在我身上。
鍾孟春也以為蟑螂朝她來，她直接抱住我，把我拉到她前面。
我固然應該高興，但驚恐明顯大過一切。
驚慌下，我拿起手上的《萬能大金剛》一揮。
剛好打到了蟑螂，形成一支陽春砲，將蟑螂打出去窗外全壘打牆後。
我應該少看點漫畫，多打點棒球，下個大谷翔平應該是我了。
「呼～」
鬆了一口氣，但是只有我。
鍾孟春雙眼閉著，還抱著我，她錯過了我剛才的全壘打。
「鍾孟春⋯⋯？」
「嗯？」
她張開眼睛，看著我。
「蟑螂呢？」
「出去了。像變了新的女朋友一樣回不來了——如果我們能趕快關上窗戶的話。」
我一說完，鍾孟春放開了我，跑去窗戶邊，往下瞄了一眼後，關上窗戶。
沈默再次降臨。
我們看著對方。
「噗哈。」
我率先笑了出來，而鍾孟春也藏不住笑意勾起了嘴角。
「剛才那段應該可以拍成電影了。」
她說。
「我可不希望電影情節像剛才一樣真實上演。」
「這就是電影有趣的地方。好了，我們該落跑了，不然圖書館員會發現我們。」
「也是。」
於是，我們結束了清潔工作。
用酒精消毒門把，再套上一層塑膠袋。我緩緩地開門，左看右看沒有圖書館員後，我與鍾孟春離開了「社辦」。
「可能之後在裡面播電影的話要帶個耳機。」
鍾孟春說。
「要怎麼在裡面播電影？」
「想辦法找台投影機，再拉個白布應該就可以了。」
鍾孟春的「找」，似乎跟「偷」是一樣地概念。
我們離開了圖書館，離開時，在櫃檯的圖書館員還問我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答案肯定是沒有。
在校門口，我與鍾孟春準備道別。
「今天謝謝你。」
鍾孟春說。
「不會，畢竟我也是電影社的成員了。」
而且能幫妳我很開心。
鍾孟春舉起手伸了個懶腰，然後看著逐漸變成黃橙的天空。
「終於要開始拍電影了。」
她微笑，是個帶有點興奮地笑容。
要拍電影了。
這件事情聽起來十分胡來，但卻充滿未知的可能。
有種發覺故事後面劇情的驚奇感。
我跟鍾孟春會變成什麼樣的關係呢？
自從莫名其妙喜歡上她後，我的行動都是短期的衝動，可是長期來看，一切都像迷霧一般。
好像跟之前沒什麼兩樣。
懵懵懂懂的上了國中，然後又傻傻呼呼的考了一所隨便的社區高中。
我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黃皓堯？」
鍾孟春叫我，我回神。
「怎麼了？」
「我想再確定一次，我想要做有趣的事，你真的要跟我來嗎？」
再一次的選擇，我當然想毫不猶豫的說好，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我自然會覺得快樂。
可是如果依舊只是衝動做事，人生也不一定會覺得快活，到頭來還是走一步算一步。
這樣的人生不會有趣。
到頭來齒輪依然在空轉。
所有漫畫的主角都有個遠大的目標，無論是成為王，還是成為村長，又或是找爸爸，他們都在追逐目標的路上，帶給觀眾樂趣。
我決定了。
在跟鍾孟春拍電影的同時，我也跟她變得更加要好，然後——跟她好好告白，成為情侶。
這就是我的目標。
「我想，拍電影應該是件有趣的事。」
「所以⋯⋯？」
「我怎麼可能不接受。」
說完，鍾孟春笑了。
「你果然跟國中的那群人不一樣。」
她的這句話，在我耳裡聽起來就像你很特別，彷彿我是她萬中選一的人。
聽了感覺很開心。
我不知道這個選擇是不是對的，但是如果止步不前的話，好像什麼都得不到。
為了得到鍾孟春的芳心，我一定會認真完成她想要做的電影。
「所以⋯⋯具體來說，我們到底要拍什麼？」
我問了剛才打掃時沒問完的問題。
鍾孟春雙手叉腰，背後的夕陽再次幫她打出來漂亮的輪廓。
「我啊⋯⋯想拍跟你一起當情侶的電影。」
「蛤？」
我的目標達成⋯⋯了？
S1 CUT
那麼真正讓人有人生開始的感覺是什麼？
我不知道。
我覺得人生十分無聊，就像是沒有連結在一起、自行空轉齒輪一樣，只是在那無意義的轉動。
而這樣反反覆覆的日常，在我遇到另一個齒輪後，我似乎才聽到金屬的摩擦聲。
國中開學的第一天，按照傳統，每位學生都會上台自我介紹。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特色，有人面容姣好、有人活潑爽朗、有人緊張發抖、也有人毫不羞澀的展現自己的興趣。
雖說大家都不同、也都不一樣，可是感覺還是在一個框架裡面，沒有人特別驚奇。
我覺得大家都很無聊，吸引不了我的注意，這樣講有點自大，但我只是想表達「沒興趣」的感覺而已。
我一直覺得人生很無聊，沒什麼事做，唯一讓我覺得有點興趣的，就是動畫與漫畫，以及一些電影。
面對無聊的新同學，我選擇低著頭，偷看這抽屜裡的漫畫。我沒有不尊重台上的人，我耳朵還是有在聽的，所以我才知道「大家都很無聊」。
這份無趣，直到名為鍾孟春的女孩上了講台，便像被光照到的影子一樣消失了。
那個女孩只說了這麼一句話：「我叫鍾孟春，我要拍電影，成為世紀大導演。」
她說完，大家先是愣了一秒，確定她真的只有要講這句話後，便意思意思鼓個掌。
老師也單純只是覺得同學有夢很棒，便給了個微笑後，讓鍾孟春下台。
這樣聽起來似乎普普通通，沒什麼特點，但事實上，在整個自我介紹的流程裡，她是唯一一個讓我從書桌下的漫畫書裡，抬起頭來的人。
這樣說，或許覺得沒什麼。
但是，當她喊出自信宣言時，我恰好看到完這本漫畫，而且這本漫畫叫做「海邊的光年」，是在一講個老婆婆拍電影的故事。
這樣說，或許只是巧合。
但是，當她喊出自信宣言時，早上的陽光恰好從烏雲中滲出，穿越了玻璃，直直照在了她的身上。
這樣說，或許有點大驚小怪。
但是，當她喊出自信宣言時，原本教室外，吵雜的施工聲停了下來，而除了工地聲外，外面樹梢的磨擦聲、鳥兒的啾啾聲、蟬的發情聲，全都——停了下來。
這樣說，或許有點莫名其妙。
但是，一切都是如此毫無道理可言，就這麼剛好的，在我抬頭的瞬間，我與講台上的她——四目相接。
這樣說，或許旁人不懂。
因為，她的眼神有股魅力，吸引著我、挑逗著我，她是如此的可愛、如此的溫情。
後來我才知道，不是世界停擺了，而是那個瞬間，我看不到、聽不到有關「鍾孟春」以外的世界。
因為——我喜歡上她了。
想當然。
這超級荒謬！
因為接下來國中三年，我幾乎根本沒跟她說過話！她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在那看手機、看書——應該吧。
畢竟我那時只跟身邊的宅男朋友們，討論哪個anime girl很正、很可愛、很婆，根本沒理睬過她。
即便如此！
高中成了一切的轉機！
國中的宅友們離我而去，我孤身一人來到了新的學校。新的學校是社區型高中，是一個在火車站旁的高中。
在那裡，沒有高樓、沒有公寓，像是躲在一堆民宅旁的學校。
上課時會聽到火車鏘啷鏘啷的聲音，還有旁邊農地傳來的蟲鳴。
這裡氣氛跟我在市區的住家不太一樣，明顯平靜，也無趣許多。
而再次消滅無聊的，就是恰好跟我再次同班的鍾孟春，而她上台時——依舊講了一模一樣的話。
「我叫鍾孟春，我要拍電影，成為世紀大導演！」
只是情緒好像比之前高漲了一點。
總之，再次看到她，我還是喜歡她，喜歡她的臉、喜歡她眼神、喜歡她充滿熱情的瞳孔。
我與她的交集，說來奇妙，也很古怪。
有次，健康教育老師上課播了一部電影，一部動畫電影。
雖然聽說在學校播完整部電影是違法的，但似乎沒有人在乎這件事。
這部電影叫做「泣之聲」，是在講述一名少女得了絕症，希望她能在死前完成自己夢想，而一無是處的男主，意外遇到她後，兩人的交集，展開了幫助彼此活出生命意義的故事。
情節動人、畫風美麗、人物深刻，一切都是如此絕妙。
即便知道電影裡的世界有時是悲傷、殘酷的，但是我依然覺得那個世界是有趣的，無論是漫畫、動畫、電影，裡面的的世界都是有趣且充滿驚奇的。
其實我覺得講「有趣」也不是很精確，我搞不太懂那份吸引力源自何處，我只知道我很享受在觀看那些作品的時候。
即便是自己覺得在好的作品，也依然有人會看到睡著。這感覺當然不好，特別是全班都睡著後，只有你還默默流著眼淚。
然而，也有人沒有睡著，她就是鍾孟春。
她坐在我前面，我看不到她的臉，不清楚她在想什麼，也不知道到她對這部作品的評價。
下課後，有些同學繼續睡，有的同學起來聊天，而我起身走向廁所。
當我快要走入廁所時，我看到鍾孟春往操場的方向走去。
就在一個瞬間，僅僅只是突如其來的好奇。
我選擇跟在她身後。
因為這個好奇、這個伏筆，打開了我倆的交集。
她來到了操場旁，一個幾乎沒有人的角落，那裡有座沒有蔣公的蔣公銅像座。
我繞過那個灰白色的柱狀體。
「啊呀呀喔呀啊呀啊～～」
我看到鍾孟春。
蹲在地上。
雙手放在自己後腦勺後方。
輕微晃動，然後發出一些聲吱嗚聲。
『她在幹嘛？』
我心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她的行為讓我有些尷尬，我打算就此迴避。當我轉身時，我踩到了樹枝。
「啊⋯⋯」
我微微轉頭，鍾孟春在我後面看著我。
「我⋯⋯什麼都沒看到。」
我完全不敢轉過去看她。
這時，她的頭突然抓住我的肩膀，把我一百八十度轉身。
「黃皓堯。」
她呼喊我的名字，然後用她的雙瞳緊吸著我的視野。
「你！上課都在看書對吧？」
「是看漫畫書，不過廣義上來說——對。」
「你剛才也看完了整部電影對吧？」
「痾？嗯，對。」
「老師上課很無聊對吧？」
「嗯。」
「生活時常很閒很無聊對吧？」
「是這樣沒錯。」
「那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拍電影？」
「蛤？」
「我有很多有趣的想法，但是我一個人做不到！我要向平庸與貧乏的無聊生活宣戰！我要去做有趣的事！」
她的瞳孔閃爍這光芒，像是黑夜裡的北極星。
她講字那些字句句時，眼睛從沒離開我的雙眼。
我被像是黑洞般的瞳孔吸引，逃不出她帶領我的重力。
她的睫毛很翹。
眼皮是雙眼皮。
嘴唇有點乾澀。
似乎有點酒窩。
我思緒無法處理她問我的問題。
我的內心在躁動，這是怎麼回事？
瞬間，電流從她眼神中竄出，穿過我的視網膜，給了我腦袋的神經一個訊號、一個想法。
我控制不了自己微開的下唇。
我覺得她——
「好⋯⋯可愛。」
最後兩個字用氣音發出。
「『好！可以！』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她開心地眨眼，然後直接給了我一個擁抱。
給了我一個擁抱？
給了我⋯⋯擁抱。
我的心臟被爆擊。
她快速抱完後，她的興奮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開朗的神情被收回，換回了平時的冷淡。
「啊，我剛才的事請不要講出去，謝謝。」
她說了這句話後，就轉身離開了。
她越走越遠。
越走越遠。
我還僵在原地。
內心裡有個「她好可愛」的念頭在四處衝撞。
等我稍微平復後，才有了兩個的想法。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
以及。
「我⋯⋯好喜歡這個人。」
過不了一會，上課鐘聲便想起，我趕快衝去廁所，然後回到教室。
在之後的那節課，我沒有在看老師上課，也沒有在看我的漫畫，我一直看著鍾孟春的側臉。
內心覺得開心。
時間來到放學後，同學們背起書包，拿起要帶回去的東西，紛紛離開教室。
有的人要去打球，有的人要去補習，也有的人回家睡大覺。
我通常屬於第三者，但不是睡覺，而是看動漫。
而今天規律的日常被打破了。
「黃皓堯。」
鍾孟春走到我面前，她背著綠色的側背包，手上拿了個白色的布提袋，上面印著星際大戰裡的「尤達」。
「怎麼了？」
我內心十分雀躍，可能是因為又能跟她說話，所以非常開心。
「你接下來有空嗎？」
她問我。
如果是別人我可能會先反問對方要做什麼，再來決定我有沒有空，不過今天問的是鍾孟春，我毫不猶豫回答：「有。」
「很好，跟我來。」
她講完後轉身，而我拿起背包跟著她走。
我跟隨著她一路來到了圖書館，圖書館是一棟獨立的建築。在社區學校，校地大是優勢，據說以前某個很有錢的校友，贊助了這棟圖書館，它就蓋在校門口附近，藏在一小片樹林裡。
我們走入圖書館內部，圖書館分為了四樓，一樓是自習室，就是一堆座位的地方，二樓與三樓則是藏書區，四樓不知道是甚麼，樓梯大門是被鎖住的。
我們直上三樓經過了好幾個書架，來到圖書館角落，在那裡有一扇淺藍色的木門，跟圖書館的老舊內裝放在一起，顯得十分突兀。
鍾孟春拿起鑰匙，打開這扇門。
我跟隨她，走入裡面。
進到裡面，裡面約半個教室大的空間，不過牆旁都放著書櫃，所以更空間小了一點，除了書櫃外，還有一張深褐色的皮沙發與一張矮桌。
鍾孟春打開門旁的開關，天花板上的日光燈閃了幾次之後才全亮。
「這裡是哪裡？」
我環視這間房間，牆被斑駁，物品老舊，有些地方的灰塵積到像是被火山噴發後，被火山灰蓋住一樣，厚到像是冬天的北海道的地面積雪，同時這裡通風並不好，一走進來就感受到如電鍋裡悶熱。
「這裡是舊讀書會的社辦。」
鍾孟春邊說邊走到窗邊，把百葉窗簾拉開，讓光線透進來。
「妳怎麼知道這裡？」
我看到牆上有一個旋鈕的開關，看起來是壁掛式電扇的開關，我走向它，想要打開電扇讓空氣流通。
「意外發現的。」
鍾孟春連同紗窗，將窗戶開到最大。
「意外？」
我轉動旋鈕到「大」的地方，然後電扇一點反應都沒有。
我轉身看向鍾孟春。
「簡單來說，就是我發現這裡沒人在用，於是我闖進來了。」
「等等，妳好像簡化太多了，為什麼妳闖的進來，不用鑰匙嗎？」
「不用阿。」
「我剛看到妳拿鑰匙開門。」
「喔！這是我家鑰匙，那個喇叭鎖隨便一個鑰匙都開得進來。」
有鎖等於沒鎖。
這裡到底是封塵了幾年？
「所以我們要做什麼？」
我把書包放到沒有太多灰塵的矮桌上，看來鍾孟春之前有稍微擦過桌子。
「我們要把這裡清乾淨，然後變成電影社社辦！」
我聽完鍾孟春的說詞，感覺她每句話的資訊都很大。
要把這間房間清理乾淨十分不容易，然後我們又是未經許可闖入這裡，闖入之後還要據為己有，變成一個學校根本不知道，也不能承認的地下社團——而且還是搞電影的。
「你如果不想要的話也沒關係。」
鍾孟春可能到我稍微皺眉頭，所以說了這句。
我看著她。
如果說好會怎麼樣？
我知道事情會變得很麻煩與複雜，這大概會佔用我很多休閒時間，還讓我變得很累，更有可能讓我被學校罵。
而我換來的是什麼？
不知道。
但是——
可是——
無論如何——
我想要——
再看到鍾孟春的笑容！
這是似乎是可以抵銷任何勞累的良藥。
因為她真的很可愛，為了這點可愛，稍微付出一點是值得的吧！
我決定放飛自我。
「我們可能需要先買一些清潔用具。」
我對鍾孟春說。
我覺得自己怪怪的，像是中邪一樣，竟然會做出這種決定，今天真的太奇妙。
這時，一股夏日暖風從窗外吹進來，風撥弄鍾孟春的頭髮，夕陽的光線打在她的背上，她的輪廓被勾勒出來。
她看著我。
「謝謝。」
鍾孟春的嘴角微微揚起。
我只能說，今天真的太有趣的一天了。
到了假日。
圖書館是有開門的，所以我與鍾孟春決定要在假日來清理這間龐貝房。
我們買了一些清潔用品，用專業又便利的科技清潔，打掃了房間——但事實上這並沒有發生。
我們發現教室有一些東西可以用後，鍾孟春就提議偷走，於是我們借(偷)了教室的抹布與垃圾袋和刷子，之後又借(偷)拿了圖書館廁所工具間裡的掃把與拖把。
我們進圖書館時，背包裡塞著從教室摸來的東西，而在櫃檯的女圖書館員還開心的跟我們打招呼，殊不知我們是要非法闖入、違法侵佔和打掃那間地下社團的據點。
鍾孟春正站在窗檯仔細清理窗溝企圖讓窗戶更好開一點，而我則是待在書櫃旁，把裡面的書拿出來用乾抹布擦拭。
現在，這個房間氛圍很符合圖書館該有的樣子，安安靜靜，只有蟬在外面求偶。
這樣的情況已經持續一小時了，我跟鍾孟春完全沒有任何交流與對話。
我之前嘗試跟她聊一些話題，像是班上的事情、老師的事情、又或者是昨晚吃什麼，結果對方只有簡單回答，要不然就是「嗯嗯阿阿」帶過。
看來我必須承認我十分不會破冰聊天，但鍾孟春也是句點王，每當有需要在班上發表談話時，她的內容也都很簡短。
我本期待今天能跟她互動。
『該怎麼辦呢？』
我內心煩惱著。
或許這樣地情況也不是不好，畢竟雖然我們國中同班過，但目前還是「剛認識」的狀態。
稍微保持一點距離，慢慢變熟就好，也不要太急。
但是——我真的很想跟她說話！
我一邊上演內心的劇場，一邊把書架上的書拿下來。
這房間裡有三大書櫃並列在一起，我已經清兩櫃了，剩最後一櫃。
不得不說，從書櫃來看，這裡真的很有讀書會的樣子，書櫃的深度足以放入前後兩排書，這也讓這裡的書量比實際看起來的多。
我也好奇隨手翻了幾本，結果都是一些艱澀、難懂、不有趣的書，像是「二十世紀資本論」、「公平與市場機制」、「詳解達文西」、「殖民與國家模樣的進程」，還有「從馬克思主義看校園結構」，這本還是用簡體字撰寫的。
當年在讀書會看這些書的人，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呢？
我再次把書架上的書拿下來清理，結果意外發現了有趣的東西。
隱藏在前排書後，有一排白色泛黃的書籍，看起來是一套系列的書。
我把其中一本抽出來後，看到封面上寫著《萬能大金剛》。
哇！這是好幾年前的漫畫古書欸！
還是全套，一本不失放在書櫃最上層的深處。
原來還是有正常人在讀書會裡，可能為了裝模作樣，把這套書放在難以看到的地方。
我興高采烈地想要打開來拜讀，可是想到鍾孟春在我旁邊，我也不好意思偷懶，不想給她這種負面印象。
話說回來，我在她心中的印象大概長怎樣呢？
明明國中就同班可是卻沒有任何交流，直到高中再次同班。
如果想要知道答案的話，我們之間還是得破冰才行。
要怎麼做才能聊出一個共同的話題？
鍾孟春喜歡電影，畢竟她拿著星際大戰的袋子，又說要創電影社和拍電影。
嗯？
該怎麼破冰，答案似乎早就有了。
「鍾孟春。」
我轉頭看向正在擦玻璃的鍾孟春。
「怎麼了？」
她眼神依舊在玻璃上。
「妳說要拍電影，是要拍什麼電影？」
我一問，她眼睛就看向我。
「浪漫愛情。」
鍾孟春毫不猶豫的回答。
這個答案聽起來有點普通，但從鍾孟春嘴裡講出來卻變得奇怪。
雖然沒有跟鍾孟春有相當大的認識，可是之前她特殊的行為來看，她會做這麽普通的事，反而覺得奇怪。
還是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是錯的呢？
「妳是要拍像微電影那種的嗎？」
我更加深入去問，結果好像不是個好選擇。
聽到我這麼說，沒什麼表情的鍾孟春面露難色。
「痾⋯⋯事實上根本沒有微電影。」
「蛤？可是很多微電影比賽嗎？」
我疑惑，因為現在到處都可以看到微電影這個詞。
鍾孟春把抹布從窗戶上放了下來，連身子都轉正面對我。
「首先，你覺得微電影的英文是什麼？」
「恩⋯⋯Mini Movie？」
「你至少翻個Micro Movie或Micro Film吧⋯⋯總之你如果在各大國際影展上，你並不會找到這個詞，你頂多找到Short Film，而中文就是短片，也不是微電影。」
「那怎麼會有微電影這個詞？」
「微電影最早是從中國那邊來的，是在特殊環境下誕生的詞，而或許大家覺得有『電影』兩字，聽起來比較專業，就一直誤用，然後以訛傳訛，變成現在這副失控的模樣。」
「原來如此。」
這聽起來像是在特定領域的人，聽到外人講一些誤用詞會不舒服一樣。
「這就像動漫或卡通互用時，大家容易吵成一團的感覺。」
我說。
「差不多，還有你為什麼手上有漫畫？」
鍾孟春突然注意到我手上的漫畫。
「喔，這是剛才從書櫃裡翻出來的老漫畫，叫《萬能大金剛》。」
鍾孟春能一眼看出這是本漫畫，雖然漫畫本身外觀很明顯，不過既然她特別提起，就表示她或許有興趣，說不定她也是會看漫畫的人。
這樣一來我是不是就可以跟她聊很多東西了！
「妳⋯⋯喜歡漫畫嗎？」
我試探性的問。
「算喜歡。」
她簡單的回答讓我瞬間高興到了極點，這表示我們之間存在更多可能！
我興奮地張開嘴準備接續話題，可是鍾孟春先搶了一步說話。
「其實我比較好奇為什麼那本漫畫夾著一個黑色的東西。」
鍾孟春指向漫畫書的下方。
「嗯？」
我打開漫畫來看，確認那是什麼東西。
下一秒我就後悔了。
「喔！幹拎***蟑螂啊啊啊啊啊！」
一隻大隻像是會躲在下水道裡的大蟑螂，被夾在藏書頁之間，然後我剛才還一直拿在手上。
我嚇到把書本丟出去，蟑螂也順勢飛起來。
我倒上沙發，驚恐的看著蟑螂晃了幾圈後，停在這間房間的門把上。
重點是現在門是關著的。
完了。出不去了。
我呼吸了兩口氣後，把視線焦點移到鍾孟春身上。
我剛的醜態她都看到了，這讓我瞬間覺得羞恥，也讓我感到十分不幸運。
鍾孟春看著蟑螂，面無表情、動也不動。
或許她並不害怕蟑螂，畢竟她敢偷教室東西、也敢直接偷一間圖書館的房間。
身為一名男生，看到蟑螂大呼小叫，然後旁邊的女孩子一點都不怕，這讓我覺得有點羞恥。
這句話十分性別不正確，但撇除社會性別平等，就以一個喜歡她的我來說，我還是不希望自己糗態露出。
過了數秒，鍾孟春移動了身體，可能是準備要去收拾掉蟑螂。
她先是移動到書櫃，然後移動到了沙發，再移動到了我旁邊，她輕輕推我過去，我不知所以地稍微移動了身子。
最後她直接擠進我跟沙發扶手之間的空隙。
「欸⋯⋯」
我倆身子碰在一起。
這時的我，該感到高興嗎？
因為我意識到了一件大事。
鍾孟春也怕蟑螂。
我們看著蟑螂聽在門把上，兩人皆沒有說話，就這樣過了好幾十秒。
這下，我真的完全沒有辦法破冰了。
當我完全呆滯在原地時，鍾孟春難得地主動破冰。
「我小時候，跟著我爸看了一部電影叫《火星異種》。」
我轉頭，將視線從糟糕的蟑螂上，換到了可愛的鍾孟春臉上。
「裡面的火星蟑螂一直讓我覺得很害怕。」
「妳那時幾歲？」
「十歲。然後那部片的分級是輔導十二。」
「看來遵守分級很重要呢。」
之後，我們又沈寂了好幾秒。
「所以⋯⋯該怎麼辦？」
我問。
「可不可以把它趕出去窗外？」
鍾孟春指向窗戶。
「妳希望它再飛起來一次嗎？」
「不想。」
「那就——」「噓！」
鍾孟春突然打斷我，要我安靜。
起初，我當然不知道為什麼，可是在安靜後，我理解了原因。
有小小聲的車輪滾動聲。
那是圖書館員要把書運回書架上時，會推著載送書本堆的車子。
這間房間的位置算是整棟圖書館很邊角的位置，而且這房間外有好幾個空書架，也就是說，根本不會有人來找書。
那為什麼會有推車的輪子聲呢？
「有同學在這裡嗎？」
圖書館員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我懂了。原來是我剛剛的國罵吸引了她，原來喊這麼大聲啊。
我記得我們有預防萬一，所以有把門鎖上，只要她沒鑰匙——或隨便一把鑰匙，應該都開不進來才對。
那這樣沒什麼需要擔心的。
這時，鍾孟春輕點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指向門把。
「嗯，我知道有蟑螂。」
「不是啦！門把！」
鍾孟春揮動著她的食指，但是我不是很了解意思。
門把有鎖上啊，所以沒什麼需要擔——喔，我知道答案了。
下一秒。
「有同學在嗎？」
門外傳來聲音。
圖書館員動了一下門把，想打開門，想當然，她打不開，於是動了一下之後，就鬆手了。
而想當然，那一下——驚動了蟑螂。
它飛起來了。
「幹。」
我再次飆罵，可是聲音被可以壓抑了不少。
很不幸的，它繞了兩圈後，向我飛來。
窗外有大自然它不飛，飛我這裡！
「痾啊啊啊。」
瞬間，悲劇與幸福同時發生在我身上。
鍾孟春也以為蟑螂朝她來，她直接抱住我，把我拉到她前面。
我固然應該高興，但驚恐明顯大過一切。
驚慌下，我拿起手上的《萬能大金剛》一揮。
剛好打到了蟑螂，形成一支陽春砲，將蟑螂打出去窗外全壘打牆後。
我應該少看點漫畫，多打點棒球，下個大谷翔平應該是我了。
「呼～」
鬆了一口氣，但是只有我。
鍾孟春雙眼閉著，還抱著我，她錯過了我剛才的全壘打。
「鍾孟春⋯⋯？」
「嗯？」
她張開眼睛，看著我。
「蟑螂呢？」
「出去了。像變了新的女朋友一樣回不來了——如果我們能趕快關上窗戶的話。」
我一說完，鍾孟春放開了我，跑去窗戶邊，往下瞄了一眼後，關上窗戶。
沈默再次降臨。
我們看著對方。
「噗哈。」
我率先笑了出來，而鍾孟春也藏不住笑意勾起了嘴角。
「剛才那段應該可以拍成電影了。」
她說。
「我可不希望電影情節像剛才一樣真實上演。」
「這就是電影有趣的地方。好了，我們該落跑了，不然圖書館員會發現我們。」
「也是。」
於是，我們結束了清潔工作。
用酒精消毒門把，再套上一層塑膠袋。我緩緩地開門，左看右看沒有圖書館員後，我與鍾孟春離開了「社辦」。
「可能之後在裡面播電影的話要帶個耳機。」
鍾孟春說。
「要怎麼在裡面播電影？」
「想辦法找台投影機，再拉個白布應該就可以了。」
鍾孟春的「找」，似乎跟「偷」是一樣地概念。
我們離開了圖書館，離開時，在櫃檯的圖書館員還問我們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答案肯定是沒有。
在校門口，我與鍾孟春準備道別。
「今天謝謝你。」
鍾孟春說。
「不會，畢竟我也是電影社的成員了。」
而且能幫妳我很開心。
鍾孟春舉起手伸了個懶腰，然後看著逐漸變成黃橙的天空。
「終於要開始拍電影了。」
她微笑，是個帶有點興奮地笑容。
要拍電影了。
這件事情聽起來十分胡來，但卻充滿未知的可能。
有種發覺故事後面劇情的驚奇感。
我跟鍾孟春會變成什麼樣的關係呢？
自從莫名其妙喜歡上她後，我的行動都是短期的衝動，可是長期來看，一切都像迷霧一般。
好像跟之前沒什麼兩樣。
懵懵懂懂的上了國中，然後又傻傻呼呼的考了一所隨便的社區高中。
我到底想要做什麼呢？
「黃皓堯？」
鍾孟春叫我，我回神。
「怎麼了？」
「我想再確定一次，我想要做有趣的事，你真的要跟我來嗎？」
再一次的選擇，我當然想毫不猶豫的說好，只要能跟她在一起，我自然會覺得快樂。
可是如果依舊只是衝動做事，人生也不一定會覺得快活，到頭來還是走一步算一步。
這樣的人生不會有趣。
到頭來齒輪依然在空轉。
所有漫畫的主角都有個遠大的目標，無論是成為王，還是成為村長，又或是找爸爸，他們都在追逐目標的路上，帶給觀眾樂趣。
我決定了。
在跟鍾孟春拍電影的同時，我也跟她變得更加要好，然後——跟她好好告白，成為情侶。
這就是我的目標。
「我想，拍電影應該是件有趣的事。」
「所以⋯⋯？」
「我怎麼可能不接受。」
說完，鍾孟春笑了。
「你果然跟國中的那群人不一樣。」
她的這句話，在我耳裡聽起來就像你很特別，彷彿我是她萬中選一的人。
聽了感覺很開心。
我不知道這個選擇是不是對的，但是如果止步不前的話，好像什麼都得不到。
為了得到鍾孟春的芳心，我一定會認真完成她想要做的電影。
「所以⋯⋯具體來說，我們到底要拍什麼？」
我問了剛才打掃時沒問完的問題。
鍾孟春雙手叉腰，背後的夕陽再次幫她打出來漂亮的輪廓。
「我啊⋯⋯想拍跟你一起當情侶的電影。」
「蛤？」
我的目標達成⋯⋯了？
S1 CU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