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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359 字
更新於: 2023-07-16
窄小的巷弄兩旁林立著充滿年代感的磚造公寓,樓房的外牆黏著一層陳年的汙垢,磁磚剝落,露出一片長出灰黑色青苔的水泥。
這是張俞哲回家必經的路,每次走在這條路上,他都覺得有些毛毛的,因為這一條巷弄不僅景色破舊隨時有天降磁磚的風險,入夜時路燈還很少,那些沒有被燈光照亮的陰暗處就好像躲藏著什麼,等著伺機而動。
就在他終於走到自己承租的住處,掏出鑰匙正要打開那扇紅色的鐵門時……肩膀突然多出了一股重量,接著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
「朋友,信教嗎?」
被嚇了一跳的張俞哲回頭,就看見一個男子面帶笑容的站在他身後,手裡還拿著一張傳單,抵在他面前。
「你幹嘛啊?」他被嚇到後退一步撞上鐵門,反射性地說。
「朋友你不要害怕,我們是『奉神教』,你有沒有興趣加入?」
張俞哲不滿的瞪了男人一眼,才接下自己面前那張傳單,稍稍看了一眼後,他又將視線拉回男人臉上。
「你要發傳單去街上發吧,這裡又沒人經過,一副可疑人士的樣子。」
那人仍然笑著,親切的拉著他的手,「朋友,我看得出你是一個熱心的人。你要不要加入我們,教裡也有很多跟你一樣的年輕人。」
要說被傳教的經驗張俞哲也有不少,不過像這種才講兩句話就拉著你的他還是第一次遇到,加上剛剛對方一聲不響的出現嚇到了他,令他本能地就對這個人沒有什麼好印象。
「不用了,我沒有宗教信仰。」
說完,他甩掉他的手,掏出鑰匙,將鐵門打開閃身進去,一氣呵成的關上門,成功的阻絕了對方的糾纏。
不過他仍聽見那個傳教者在門外大喊:「朋友,如果現在沒興趣也可以先來我們教會看看,就在這附近,或者我們每星期都會來這邊塞傳單,你也可以跟他們聊聊喔。」
站在門後的張俞哲對他鍥而不捨的精神感到恐懼,冷不住打了個寒顫後才爬上了樓梯。
這棟公寓不僅看上去的外觀十分老舊,裡面也充滿了歲月的痕跡。曾經是白色的牆面如今泛起了些微黃色,油漆也因為劣化剝落,角落還長著一塊塊的壁癌。
每次走在樓梯間,張俞哲就湧起一股想要搬家的念頭,不光是因為屋齡老舊的問題,還有樓梯間總是瀰漫著一股說不上來的氣味,好像是一種陰冷中夾帶著濃厚灰塵的氣味。
他十分懷疑長久居住在這樣的環境下,自己會不會生病。不過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因為他是個連這種地方的租金都快要交不起,每個月底只能吃白吐司度日的窮人。
想到自己悲傷的現況,他不禁長長的歎了口氣,腳步沉重的打開了房間的木門。
門一打開,出現在門後的是另一張熟悉的臉龐,看起來是剛好要出門撞到他了,只是此看從他的表情看來,他好像有些不開心。
「叫我四點過來,現在都已經五點了耶?請問你是去哪裡了?」
「對不起啦俊宏,我今天晚下班。」他說著,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
那人哼了一聲,對這個明顯的討好不置可否,只說:「你這個整天遲到的壞習慣該改一改了吧?之後出社會有你好受的。」
張俞哲的臉色微不可察的變了變,隨即又是一臉笑意的推著俊宏向屋內走。
「好啦,就這樣不要生氣了,我們先進去再說啦。」
兩人才關上門,忽然就聽見隔壁房間傳來一聲巨響,聲音透過輕薄的木板牆清晰的傳入了他們的耳裡。
「你有聽見嗎?」
俊宏轉頭看著張俞哲問,可緊接著又傳出了一聲更巨大,像是摔東西的聲音。
後者露出一個無奈的神情,「又開始了。」
隨即就如同張俞哲所說的那樣,隔壁開始傳來一連串兇狠的叫罵聲。
「賤女人!叫妳給錢就給,誰要妳廢話這麼多的?」
「妳也不想想要不是因為妳,我怎麼會這麼衰?逢賭必輸!都是妳害的!」
「妳這個掃把星,災星!賤貨!」
薄薄的牆板如常傳來一陣陣噪音,這已經是張俞哲習以為常的聲音了。
不管是白天還是深夜,隔壁住著的一對夫妻總是不分時段,時不時就會傳出這種激烈的爭執聲。
張俞哲將整個身體貼在了輕薄的木板牆上,仔細監聽著隔壁的舉動。果不其然,那個夾雜在咒罵之中,令人在意的,沉悶的撞擊聲再度響起。
他隨即不安的看向另一個跟他處於同一空間的俊宏。
「欸,隔壁又開始了耶,要不要報警啊?」他說。
接收到視線的人也跟著趴到隔間上,聽了一陣後說:「當然報啊。」
張俞哲的耳朵沒有離開牆面,按照他的說法拿出手機。還沒來得及撥出電話,就聽到隔壁那沉重的打擊聲接二連三地傳來,同時還伴隨著女性的尖叫聲。
「欸,這次感覺很嚴重耶,等警察到那女的會不會被打死啊?」張俞哲緊張的說。
同樣貼在牆上的人臉上露出不妙的神色,「等等,你不會是又想……」
來不及把話說完,就見到張俞哲手腳俐落的推門跑出了房間。他甚至都來不及攔下他,只能看著他的身影飛快消失在他眼前,同時還聽見他一面敲著隔壁的房門,一面大喊。
「俊宏,你快報警。我先擋著!」
「就叫你不要這麼衝動啊……等下又公親變事主。」被留在房間內的人只能無言的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嘴上雖然忍不住碎唸,可嘆了口氣後還乖乖拿起手機,撥通了報警電話。
「喂?警察局嗎?這裡有人家暴,你們快點過來,我給你地址……」
俊宏才剛掛上電話走到門口,張俞哲已經進到了隔壁,同時那兇狠的叫囂聲在這一瞬間傳了出來。
「又是你?你到底是誰啊?憑什麼管我的家務事?」
「再不出去,就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雖然俊宏對張俞哲莽撞的舉動一向十分不贊同,畢竟隔壁那個鄰居一看就是流氓,就憑他們兩個瘦弱的年輕人,怎麼可能打得過這個身體魁武還經歷了社會大學教育的大漢?
但是現在好友又一次衝進去了,自己怎麼說也不能放他一個人面對。所以即使他千萬個不願意共赴這淌渾水,還是咬了咬牙,向著隔壁那扇開啟的房門內走去。
他還沒來得及勸架,就看見一團凌亂的屋內,張俞哲與那個施暴的中年男人已經扭打在了一起,被打的妻子拖著殘破的身體,面朝下趴在地上,看起來完全沒有辦法幫忙。
張俞哲在纏鬥看見他進來的身影,立刻大喊:「這個人在發酒瘋啦!我們一起上壓制住他!」
他說話的時候,那個一臉兇惡的中年男子也轉移視線看向他,同時還惡狠狠的說。
「我勸你們不要多管閒事!誰幫這個賤女人,我連他一起打!」
就像是為了印證自己說話的信度,中年男子短暫的與張俞哲分開,從混亂的桌面上拿起一把水果刀,並且朝著兩人所在的範圍揮舞。
「他媽誰再過來,我就砍誰!」
情況更加嚴峻起來,但是警察卻還沒有到。就在俊宏被嚇得僵在原地不知所措時,好不容易跟男人分開的張俞哲又再一次撲了上去。
「冷靜喔!有話好好說!」他一面試圖奪取中年男人手裡的刀,一面盡可能的壓制住他,令他沒有揮刀的空間。
說實在的,俊宏從小到大從沒遇過這樣的事情,就算偶爾跟別人起衝突,大多時候也沒有嚴重到拿刀的程度,所以看到張俞哲的行為,他第一個反應竟然是:「你先放開他,我們回房間等警察來啦。」
「你不要廢話啦!我們現在走了他殺人怎麼辦?快點幫我奪刀啦!」張俞哲絲毫沒有半分退卻的念頭,而是更加激烈的與男人搏鬥起來。
雖然俊宏也覺得張俞哲的顧慮不無道理,但是要他真的上前去幫忙奪刀,他實在是做不到。而且他看兩人搶了半天,一直都是難分難捨的,他也實在找不到機會插入。
就在情況僵持不下時,兩人都沒注意到的門口,忽然傳來另一道陌生的聲音。
「不要這樣!」
俊宏下意識的覺得這肯定是警察來拯救自己了,那一剎那,他的眼淚都要落下來了,終於,自己等待許久的救星出現了。
然而當他向門口看去,見到那映入眼簾的身影,站在那裡的根本不是警察,而是一個身形十分消瘦,頭髮花白,年約六十多歲的老人。
他是誰啊?
這個問題不約而從張俞哲與俊宏兩人心中劃過。也就在這分神思考的瞬間,張俞哲放鬆了警惕不慎被水果刀劃傷,刀刃割進他的皮膚,在他的掌心上留下了一條血口,鮮血瞬間自傷口湧出,滴到地板上。
男人見到自己真的劃傷張俞哲也似乎有些驚訝,兩人的肢體在這個空檔分開,只是男人仍拿著刀站在原地。
「我可沒有跟你們開玩笑,不要再過來喔!」男人大喊。
見狀,俊宏立刻上前拉住張俞哲,「走啦,我們去門口等警察來啦,你每次過來都是被打的份,現在還受傷,爛好人喔?」
張俞哲一面被俊宏往門口拖,一面還掙扎,「不行啦,萬一出人命怎麼辦?」
俊宏不耐煩的回:「出人命也不是你殺的,你管不到啦。」
他們一面向門口移動,一面說話。很快就經過了那個突然出現的老人身旁,三人對視一眼,就在張俞哲與俊宏又想起他們內心的重大疑問時,老人說話了。
「志鵬教友,你忘記我了嗎?我上星期才來拜訪過你。」
俊宏與張俞哲互看一眼,兩人心裡又都不約而同閃過:「這是哪裡來的神父還是牧師嗎?」
有了這個認知之後,張俞哲連忙勸阻他:「神父,你不要過去。這個教友喝醉了,很兇。」
老人回過頭,給了他一個溫和且和藹的目光:「我知道。但是我相信志鵬教友肯定記得他與我的約定。」
俊宏又推了推他,小聲說:「快走啦,我看這個人也不正常,你不要再多管閒事,快點跟我去醫院把傷口縫一縫啦。」
張俞哲臉上流露出有些猶豫的神情,「可是……我怕神父會有危險耶。」
俊宏覺得自己的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有一股想要揍他的衝動在體內醞釀,但是看了眼他手上的傷口,又硬生生忍住了。
不過,出乎兩人意料的,那個拿著水果刀,原本還兇神惡煞的男人瞇著眼睛看了老人片刻後,竟然主動的扔掉了手上的刀,一臉慚愧的跪了下來。
「我也不想這樣啊……」男人說著,竟然嗚咽著哭了出來。
兩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無法想像剛剛那麼緊張的氣氛,突然間就變成了這樣。
「那個……」張俞哲想問老人是何方神聖,話音卻直接被哭訴的男人打斷。
「為什麼就只有我這麼倒楣?只有我過得這麼慘?」
兩人聽得一頭霧水,忍不住將目光移向了老人身上。這時候他們才看清他身上穿著是一件胸前印有奇怪圖騰的長袖襯衫,帶著些許皺紋的手背自袖口露出,與一般人不同的,這位老先生他手臂上微微突出的血管透著隱約的暗紅色,並不與常人一樣是青色的。
「志鵬教友,只要你願意相信,神蹟一定會降臨在你身上。」
除了老人特殊的生理樣貌,他的聲音也彷彿有著一種魔力,讓人忍不住想聽他說話,也忍不住對他抱有一種親切的好感。
就這麼幾句對話的時間,剛剛還張牙舞爪,叫做志鵬的男人已經完全屈服了。他如今就像是一頭乖順的綿羊,匍匐在老人腳邊,為自己剛剛的行為深切懺悔。
「我錯了,謝謝主召的開示,我一定會改過。」
兩人對這幾乎算的上是峰迴路轉的情況可說是大開眼界,尤其是張俞哲他簡直不敢相信,一個剛剛還拿水果刀劃傷自己的人,竟然一秒鐘就可以變得這麼溫和。
不過他也沒有時間再去考慮這麼多,畢竟掌心的血還一直汩汩的向外冒,在確定了男人已經沒有危害後,張俞哲也不想再做停留,打算先去醫院處理一下傷口。
他口氣尊敬的對老人說:「那個,我要先去一趟醫院,等等如果警察來了,拜託您跟他們說一下。」
老人的目光隨之落到了他身上,十分歉然又關心的說:「怎麼樣?需要幫你們叫救護車嗎?」
張俞哲搖了搖頭,「不用,我朋友可以載我去。」
俊宏催促著說:「不要再聊天了,快點啦。」
兩人正要離開時,老人卻又說:「我從未見過像你這麼勇敢,又有愛心的年輕人。你叫什麼名字?」
兩人的目光再度一齊投向了他,這時他們終於想起那個一直沒有問出口的問題。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您到底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