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怎麼又是你

　　儘管鯊鹿兒有事相求，還沒弄清楚對方的意圖，陸清芳也不敢貿然答應。
　　暫時中斷訓練，眾人移動到路邊樹蔭下，各自席地而坐，聆聽鯊鹿兒話說從前。

　　「兩百多年前，我們一族為了躲避戰火，成群結隊逃到日月潭這邊。」

　　鯊鹿兒一族，本來是平原某個部落的守護神，不料部落被外族派兵攻打，造成眾多鯊鹿兒死傷，更讓祂們不得不在倉皇中逃往山區。
　　可惜鯊鹿兒逃到日月潭，和平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多久，名為「異種人」的族群與漢人聯手，逐步進犯日月潭附近的土地。

　　「抱歉打斷你，鯊鹿兒，可以解釋異種人是什麼嗎？」
　　「異種人，他們是鬼怪與人類結合所生，繼承異類之血的後代，通常擁有強大的異能。」

　　鯊鹿兒回答了陸清芳的疑問，轉而以陰沉的表情繼續說下去。

　　「異種人是漢人墾荒的後盾，專門用來對付隱藏山林的鬼怪。比如日月潭一帶的土壤肥沃，適合種植水稻，漢人於是派出異種人充當打手，掃蕩居住在當地的鯊鹿兒，許多族人因此犧牲……」
　　「但你們逃過一劫了，對嗎？」
　　「是的，我們一族的首領，白鯊鹿王及時帶領族人逃亡，躲在附近山區休養生息。」

　　鯊鹿兒在平原不敵外族，到了日月潭再次不敵異種人，族群死傷極其慘重。
　　白鯊鹿王為了幫族人復仇，選擇和日本人聯手，協助他們建立神社以及日月潭水庫，條件是把這裡的異種人一個不剩地趕走。
　　這個發展好像似曾相識？陸清芳剛剛這麼想，殷百川正好接話，指出事件的既視感從何而來。

　　「異種人一被趕走，你們首領就被三峯南斗變成神社的御先靈，至今還待在裡面，不知本人可有猜對？」
　　「您說的沒錯，正是如此。」

　　白鯊鹿王或許達成報仇目的，然而祂選擇的手段無異於制風龜，在兩敗俱傷的狀況下，終究是日本人獲得最終勝利，徹底將日月潭收歸支配之下。
　　既然日本人選在日月潭建立神社，不難想像這片土地真正的價值何在，陸清芳小聲地訴說自己的推論。

　　「這一帶是龍脈，而日月潭本身就是龍穴，才會導致鯊鹿兒、異種人跟日本人，三方爭奪土地的局面吧。」
　　「哎呀？陸先生的腦袋發揮正確功能，真令人感到高興。」
　　「……所以，鯊鹿兒要我們幫忙什麼？解放神社裡的白鯊鹿王嗎？」
　　「您能幫忙是最好的，但我們一族目前最迫切的危機，是來自外界的污穢之氣。」

　　污穢之氣又是什麼？陸清芳正在摸不著頭緒，近在旁邊的華巳突然開口。

　　「事情說穿了，就是鯊鹿兒想要借用神鏡，淨化日月潭的龍脈。」
　　「淨化龍脈？【天狼神鏡】有這種功能？」
　　「神鏡擁有辟邪之力，可以拿來趕走外來鬼怪，當然可以用來對付穢氣。」
　　「原來如此，華巳大人真厲害。」
　　「哼……還不是三峯南斗留下的爛攤子，誰叫他不只趕走異種人，還順便把守護日月潭的地龍趕跑了。」

　　華巳看起來莫名焦躁，動作粗魯地將鬢角長髮撥到耳後，這才接續話語。

　　「地龍是鬼怪的一種，而龍脈能量的匯聚處，之所以被人類稱作龍穴，就是古人觀察到地龍盤據其中，彷彿在看守自己的巢穴。」

　　多數鬼怪不喜歡跟其他異類共享龍脈，瓜分用來修行的土地之力，奇妙的是地龍往往對周圍不感興趣，就是專心守護巢穴，排除任何意圖破壞龍脈的入侵者。
　　由於地龍不會主動攻擊鬼怪，還會阻止人類破壞風水，因此在鬼怪與異種人之間，祂擁有「龍脈守衛」這個稱呼，非人之物也不會隨便和地龍起衝突。
　　然而，對於最終目的是支配全臺灣龍脈的日本政府來說，地龍無疑是最大的阻礙，必須拔除的眼中釘、肉中刺。
　　接著華巳先前的話語，殷百川向眾人解釋道。

　　「神鏡守護者說的沒錯，三峯南斗當年接到消息，日月潭發電廠的工程頻頻發生意外，必須排除從中作梗的地龍。於是他先跟鯊鹿兒聯手，驅逐異種人這條防線，再將孤立無援的地龍逐出日月潭，完成上級交代的任務。」
　　「兩位說的是，少了地龍守護的日月潭，不知為何總是引來污穢之氣。原本還有神社裡的神職人員負責淨化，戰後所有日本人都必須離開臺灣，穢氣開始聚集到日月潭龍脈，毒害居住潭裡的族人們。」

　　所謂的污穢之氣是一種負面氣場，人類接觸到頂多是身體或運氣變差，然而鬼怪對這類能量特別敏感，輕則出現類似中毒的症狀，重則足以剝奪性命。
　　居住在日月潭的鯊鹿兒飽受穢氣所苦，祂們感知到有人攜帶【天狼神鏡】來此，設法聯絡守護者華巳以及【靈石】中的鯊鹿兒，後者於是出面央求陸清芳一行人幫忙。
　　利用神鏡淨化龍脈，聽起來沒什麼難度，問題在於華巳的意願，是否願意對鯊鹿兒一族伸出援手？陸清芳這麼權衡著，瞥向旁邊確認華巳的臉色，發現對方竟然是一臉淡然，沒有同意卻也沒有反對。

　　「華巳大人不反對嗎？」
　　「無所謂，鯊鹿兒承諾支付代價，你肯走一趟我就沒意見。」
　　「支付代價？」
　　「我明白自己的身分，沒資格對各位要求些什麼，但是……過去的我拯救不了萬生，讓他在戰亂中遇害，這次無論如何都想幫助鯊鹿兒一族。」

　　鯊鹿兒說到這裡，起身對著陸清芳屈膝下跪，以此表明自己的決意。

　　「倘若日月潭的龍脈得到淨化，今後我將會誓死效忠各位，絕無二心。」
　　「聽起來挺不錯的，舉手之勞做點好事，我不反對。」
　　「殷先生，你認真的？」
　　「有什麼問題嗎？」

　　因為你是我們所有人裡面，最不可能主動做好事的那個。
　　陸清芳在內心暗想，但自己並沒有想要挑起爭端，於是支吾其詞帶過，倒是潘茉莉翻了個白眼，冷冷回了殷百川一句。

　　「出力的是小巳又不是你，講得好像是你要淨化龍脈一樣。」
　　「難道潘小姐忍心袖手旁觀？」
　　「唔……我沒這麼說。」

　　這樣聽下來，眾人難得意見一致，同意協助鯊鹿兒淨化龍脈。
　　至於陸清芳本人，想起鯊鹿兒回憶戴萬生之死，那副悲痛欲絕的模樣，心裡早有了答案。

　　「我們會幫忙淨化龍脈的，鯊鹿兒。」
　　「非常謝謝您！」
　　「不客氣，總之你趕快起來，不要再跪著了。」

　　看到鯊鹿兒眼眶泛淚，直要朝自己磕頭叩謝的架勢，陸清芳急急忙忙拉住對方。

　　（反正本來就要去日月潭，想想也是滿剛好的。）

　　除了潘茉莉必須習慣使用神鏡，此行另一個目的是尋物，而他們要找的東西就藏在日月潭的神社境內──不過，殷百川掌握的情報僅限於此，並沒有描述更具體的藏匿位置。
　　拯救鯊鹿兒的族群，請祂們協助找東西，這樣或許能省下不少時間？如此一來，不難了解為什麼殷百川這麼熱心，願意參與淨化日月潭龍脈的行動。
　　現在他們要做的就是前往日月潭，雇船登陸位於湖中的小島，在神社遺跡裡使用【天狼神鏡】淨化龍脈。
　　行程確定下來，華巳將所有鬼怪──除了鯊鹿兒，還有不想跟潘茉莉分開的白馬靈──變回【靈石】，自己跟著回去神鏡內部。
　　要是白馬靈可以留下來，或許能夠騎著祂去日月潭？目睹鬼怪們紛紛消失，陸清芳情不自禁地想著，旋即考慮到自己只要接近鬼怪，馬上就會不支倒地的虛弱體質，不得不打消這個念頭。
　　眾人折返回到山路，正準備繼續前進時，後方突然傳來說話聲。

　　「借問一下，你們要去日月潭嗎？」
　　「是。」

　　聽到莫名耳熟的聲音，陸清芳下意識轉過頭，隨即目瞪口呆看著來者。

　　「姚洸？」
　　「小陸，怎麼又是你？」
　　「我才要問吧。」

　　眼見這樣的情景，熟知對方習性的陸清芳心裡有底，還是開口詢問自己的同班好友。

　　「你該不會是迷路了，跟社團同學走散吧？」
　　「哈哈哈哈，小陸真懂我！」
　　「既然你出現在這裡，表示麥浪歌詠隊也來附近表演？」
　　「對，昨天我們在大觀發電廠演出，今天的行程是參觀高山族部落，跟他們互相觀摩舞蹈。」
　　「所以那個部落在哪裡？」
　　「日月潭東岸，今天本來要跟大家一起搭獨木舟過去的，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顯而易見，姚洸發揮他「超凡」的才能，再次脫隊了。
　　到底要怎麼迷路，才能走到這種深山裡面？陸清芳實在是猜不透友人，但總之不能放任姚洸在山裡獨行，於是將視線投向一旁的夥伴，有些歉疚地詢問道。

　　「能讓他跟我們走一段路嗎？」
　　「當然了，陸清芳的朋友就是我們的朋友。」
　　「謝謝。」

　　即使因為殷百川和善的態度掉了點雞皮疙瘩，陸清芳成功忍住不動聲色，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地前往日月潭。
　　話說回來，這次又要走多久的路？想起先前翻山越嶺，辛辛苦苦從車站走到山中空地，陸清芳正覺得生無可戀，旁邊突然傳來呼喚聲，衣袖也被人用力扯了一下。

　　「小陸你看，我們到了。」

　　到了什麼地方？垂頭喪氣的陸清芳撐起腦袋，順著姚洸指出的方向望去。
　　開展在眼前的景緻，並非傳聞中的湖光山色，甚至因為天空被厚重雲層所籠罩，呈現近似水墨畫的灰暗色澤。
　　對比晴空萬里，呈現明媚姿態的湖泊風光，像這樣無法看清遠山、霧氣繚繞的模樣，或許正是它實質屬於非人之物，未知難解的一面。

　　「小陸你們要去日月潭的哪裡？」
　　「光華島。」
　　「原來是光華島，我也想去那邊看看，不如跟你們一道走吧！」
　　「這……時間拖太久，你社團同學不會擔心嗎？」
　　「大家早就習慣我照三餐迷路，在太陽下山前抵達集合地點就好。」

　　該做的不是習慣，是找個方法讓姚洸不要脫隊啊！陸清芳一邊在內心抱怨，一邊冷汗直流，尋思如何推託友人的請求。
　　百思不得其解，陸清芳以近乎求救的眼神看向不遠處，殷百川卻只是聳了聳肩，用肢體語言表示無能為力。

　　（……蒼天救我……）

　　身邊帶著不知內情，對鬼怪毫無知覺的普通人，是要怎麼瞞過對方淨化龍脈？
　　腦袋原本已經隱隱發疼，現在更是一個頭兩個大，讓陸清芳恨不得昏過去算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