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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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6-28
青梅竹馬——菅原花澟,在兩年前因車禍去世了。
原本,我們打算坐母親的車到海邊看海。怎料在海水浴場附近一個轉彎處遭闖紅燈的貨車衝撞。
那位司機倖存下來了。後來法庭上聽他辯稱已經盡力剎車,只是於事無補,我們的車還是被撞得變形。
當時花澟坐在右側,而貨車是從右邊撞過來的,所以可以說是當場喪命。花澟的死相非常慘烈,平時朝氣滿滿的面容,在血海中連輪廓也看不見。依稀記得當天她扎著花辮,在撞擊瞬間,末端染血的髮帶鬆散開後掉進我的手裡。那是份沉重的遺物。至今我還將它放在書桌的第二個抽屜內。
母親則是受重傷,不過三天後仍被宣告不治。
因此我是唯一倖存者。
父母在我還未懂事之前就已經離婚了,從那以後,我們母子與父親再無聯絡。
所幸,姨媽讓我寄住在她家裡。由於起居飲食都是靠姨媽,所以母親留下來的遺產,勉強夠我活到升讀大學。
我和花澟從幼稚園開始便是好朋友。以前,她總是帶著燦爛的笑容拉我衣角,然後兩人牽著手到街上玩去。
已經兩年了嗎……
拜事故所託,這兩年來我經常失眠。即使入睡,也偶爾夢見花澟的身影。夢裡她總是指著天空,然後向坐在地上的我伸手,像是想帶我到某個地方似的。
而醒來時經常視線模糊,彷彿我在夢裡大哭一場後,淚水從眼眶溢滿出來般。
從前每天都依傍在身邊的青梅竹馬,突然在眼前死去,流淚也是正常的吧。
至於失眠夜,我會帶著花澟的髮帶,到家附近四處遊蕩。
深夜除了便利店外,所有店都關門了。要說成閒晃,也不過是漫無目的地遊走罷了。
但是,它總給我一種莫名其妙的安慰感。每每想念花澟和母親的時候,兩人還是身邊的錯覺油然而生。縱使是錯覺,我一定會不自覺地沉醉其中。察覺時已經走上一整圈,黎明已至。
今天也是失眠夜。跟以往無差,我打算到附近走走。
我原本已經躺平並閉上眼,一鼓作氣拉開被子,離開床鋪。取下掛在牆上的襯衫,拉開抽屜拿出髮帶,輕輕地關上房門後便出門。
我出門時姨媽通常經已入睡,而回家時都還沒起來,所以她應該是不知道我經常性失眠且出門遊蕩的事。
司空見慣的街道。從我家到最近的大馬路,步行要花上二十分鐘,是個挺偏僻的地方,也可說是鄉下。
家門往右走,到第五個街口往左轉後再走兩個街口,就會來到附近唯一一間便利店。每次遊蕩,都會在這裡買上一瓶可爾必斯,那是花澟最愛的飲料。
喝下一口,慣例地重複思考著。
——該放下了吧,總有天要面對現實的。
然而我明白這是不可能的。
我對花澟的感情,是知己好友。但上初中以後,似乎有所改變。那是青春的躁動,是人之常情。我沒有對花澟說出口,我認為這只是暫時性動搖。不過現在說什麼都無用功,那份感情已經停留到兩年前事故那天了。
從便利店門口一直往走,直到路面由柏油變成碎石,會看見一座神社。
神社本身十分細小,不用十幾秒就能從鳥居走到錢箱。神社左右各種有一棵樹,跟神社差不多高。右邊樹下曾是我和花澟的「秘密基地」。小學時,放學後總會到這裡一起玩到太陽下山。光是彈石頭就可以折騰好幾個小時。
因為是鄉下,所以小學同學不多,一班不到十人,跟我住得比較近的就只有花澟。因此理所當然的,相比起其他朋友,花澟和我最親近。
花澟的父母在報社工作,偶爾會有突發工作,所以花澟時不時會到我家來吃晚飯。
話說花澟十分喜歡母親做的巧克力慕絲。母親也會事先特意為花澟準備巧克力慕絲。
母親是四星級酒店的甜點師,聽說初中開始就學習甜點,專門學校也是首席畢業,而且畢業前就收到多間酒店和甜點店的工作邀請。她和父親也是在工作的酒店裡相識的,父親是酒店餐廳經理。
也聽說父親曾為母親而跟流氓大打出手。
想不到吧。這麼帥氣的男人居然會婚內出軌,而且是跟母親後輩什麼的。
——真想再吃一次母親親手做的巧克力慕絲啊……話說花澟總會坐在我旁邊呢……
想到這裡,我不禁流下眼淚。無論怎麼用手擦,都趕不上眼淚的速度。再用力嘶濏,也堵不住壓抑已久的痛苦。
可以的吧?神明大人。我可以只在祢面前露出醜態吧?可以握緊花澟的髮帶吧?可以盡力記起巧克力慕絲的味道吧?可以坐在樹下無聲地撕心裂肺吧?可以靜聽碎石的聲響吧?可以將手裡這瓶可爾必斯喝完吧?可以記起母親的聲線吧?可以想起花澟的笑容吧?可以抄只有我和花澟知道的近道吧?可以在放學後到這裡跟祢問好吧?可以在回家時好好說一聲「我回來了」吧?
我不作異想天開的要求,至少能讓我不再失眠吧?
寂靜的夜裡,連呼吸聲也無法隱藏。
我對祢不憤。如果哪天遇見祢,我會撕破祢面具,向世人宣告祢的不公,要祢到人間來體驗一萬億次我的痛苦——這麼恨祢。
但我只是凡人,我不能隨心所欲。
所以啊…… 不必無時無刻提醒我是倖存者。
「拜託了……」
我跪在神社前面,才不管什麼參拜禮法。這樣的神明不值得我真誠。如果從別人眼中看來,現在的我該是什麼模樣?大概是面目可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