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回.後宮之聚(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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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6-24
綁好了結,便聞那人吟詠:「山井凍若染山藍,冰固難溶似君心,何得紐結兮解冰堅?」

一開口,諾子便知曉來者是頭中將齋信,他的現身與詠歌驚了她一把。

除了齋信因精工琵琶,與昇任近衛中將的習弓所遺留的滿手重繭外,更教諾子訝異的,無非他以沉著的口吻向她賦詠戀歌。

諾子猶以為還有千代能夠代為因應,可一轉頭,鄰處的千代在不知不覺間已與自己間隔大老遠。

若是詠的一般般那也就算了,偏偏是(1)恰到好處,非比尋常之作,不給予答歌說不過去,卻又忌怕答歌不足以匹及原歌。

且如今齋信與她僅僅一帷之隔,兩人此際興許正四目交接,卻互不知情,恰如各自暗藏心底,冷暖自知,外人卻無法探入半分的情緒。

越思略越羞得滿臉紅透的諾子只能匆匆答覆:「冰層薄兮實易碎,日出微明即消融,紐結本鬆不難解。」

「這還真是我的榮幸。」齋信含蓄的回。

帷帳似是湍急奔湧的吉野川,將一體山巒隔阻成妹山與背山。

至若齋信東邊既晴,西邊竟雨的口吻,諾子直覺認定齋信的心意必是西邊雨驟的一方。

經過幾個月來於梅壺的偶然互動,她已能強裝若無其事的說:「未料頭殿您的戀歌亦詠得如此特出,幸虧仍有這一帳面權充遮醜,要不我可比(2)葛城之神還無地自容了呢。」

「葛城之神是在說我吧。」

「您的手指比我想像的更毛糙呢。」

「壓按琵琶弦久,指腹毛糙難免,大納言殿經這幾個月的苦練亦會是這模樣。」

齋信竭盡所能的將語調放得輕鬆。他的右手伏按眼前的帷子,左手則下意識的觸碰甫繫緊的紐結。

齋信一本正經地以琴與情莫不臻至的伊周來轉移注意,本就白皙的臉頰此刻早已不似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會有的顏色,實為東方遍灑的晴光。

如果千代得以一次看清妹山與背山,東晴與西雨,定會覺得有意思極了。

不過說到伊周,千代深知伊周勤練琵琶的傳聞,但若關乎他閉門琢磨琴藝的緣由,她不大相信純粹是為「皇后女官」,經過一番推敲,便令她越發想念起他來了。



約定之日,夜未央,女官們便早早參上,敞開登華殿第四與第五間屋的木格子窗。

朝暾起的比前幾日都要晚一些,似是承載更勝昨昔的期待之情。服侍定子盥洗的女孺與侍者,今日皆顯得精神奕奕,彷彿所有事物都為了攝關一家的蒞臨而璀璨輝煌。

妝前,定子深受燈燭微弱,卻充滿喜悅的光芒照耀。本就美麗絕倫的臉孔,現下光豔得勝卻天邊即將透白的曙光。

「妳們鐵定想知道松君現在生得什麼模樣了吧。」定子問道。

「松君殿下的盛容豈任我們說看就看?松君殿下是天上的貴人。」諾子向前作伏拜狀,絲毫不敢大意的說。

「哪裡的話?」定子笑道:「妳們伺候在我身側,勢必得看著松君長大,這時候看和來時再看有何差別呢?」

「殿下說的是。」明察定子極欲讓幾名貼身女官一覽松君的心意,千代逕自代諾子應了下聲,並對定子投以使她放心的微笑。

定子眼見千代總是與她配合得如拉門的拉鉤與勾環般相契,笑靨更是婉麗動人。

「妳們幾個如若好奇,就躲在我身後的屏風與柱子之間看吧!到時候也好說給其餘女官們聽。」

定子為了今天的盛會,穿著面紅裡紫,每一層皆繡有深淺不一的固紋及浮紋的紅梅襲色褂衣。褂衣之下還疊覆著相應色調,相當鮮麗的絲質單衣,日暈細雲般的衣裳與寒牡丹似的笑顏交相映,直教人目眩神迷。



寅時,守辰丁敲響陰陽寮時司的樓鐘,雖不如巍巍山嶺的古寺晨鐘響遍曠野,卻敲破了天際的薄冥。

破曉的前一刻,居住於與登華殿兩相對望的貞觀殿,御匣殿別當雅子率先抵達登華殿。

定子為不使親人們在私下聚會的場合仍承襲位階之分,她不打算坐在彷彿高人一等的帳臺上,而是在殿南設一般的坐席。

坐席後方另立一枚東西向,面北的唐繪屏風;坐席前則設置了前些時日大夥兒精挑細選的蓆墊,以及繪著鳳凰細紋的長形火盆。

女官們陪侍定子於帳臺前,聽聞御匣殿那裡傳來的消息,定子隨即挪身出於刻劃著山水雲岫的屏風,膝行至席上。那光景神似天仙撥雲下凡,會見另一名同為人間尤物的美人。



拂曉,陣容浩蕩的前驅警蹕將時司的鐘響無限擴大,太后詮子與關白夫婦的乘車一前一後,自建春門被延入皇宮內裏。

長長的護送人龍在薄曉的黯淡裡竄動萬頭,為後宮的一日之始拉開生氣蓬勃的序幕。

太后的鳳輦停靠在登華殿設有兩側高欄的階梯底臺,隨侍太后的女房與女尼們則在幾位皇后女官們的引領之下,自屋殿東西側無欄的階梯登殿,前往等候侍奉的廂房。

皇后定子與御匣殿別當雅子則在全然開敞的木格子窗內恭敬的相迎,有別於殿外因些微晦暗的模糊,殿內尤為明亮寬闊。

定子姐妹與千代、宰相兩位地位較高的女官一齊恭迎太后至較諸席為高,綴有鳳鳥紋的繧繝彩緣坐榻。

儘管太后穿著的幾層尼姿褂衣為含蓄的深灰色,披覆在褂衣外的唐錦袈裟色澤卻光亮飽滿,以金銀絲線織上的窠紋更是光華萬千。

她的眼際掃望兩位高貴典雅的姪女,始終微哂著,緩然步趨往特為她準備的貴席。目睹此景的千代直覺地認為,這就是所謂止棲梧桐的鵷雛吧。

至於跟隨在後的關白夫人高階貴子,則在漿挺過的三件茜色外褂上搭掛白色的唐衣,在太后與女兒面前特地以女官禮服亮相,彷彿昔日高內侍的風華重現於她曾縱橫捭闔的後宮。妹妹與妻子各自就座後,道隆這才在千代與宰相之君的引領下入座。



(1)山井音同山藍,紐與冰同音,又以冰與紐暗喻對方的心。

(2)即『一言主』,發源自葛城山,傳說一言主貌醜,所以晝伏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