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ctor Error·2476年3月10日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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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6-18
她睜開眼睛,入目的地板還是泛著老舊的黃色,貼有木紋壁紙的牆壁上橫跨著黃黑色燒痕,蜷曲的邊角上掛著如落滿灰塵蛛網般的東西。

顯而易見,這裡不是深海高地上的建築。

普通的鋼筋混凝土的結構,古老到早已陳列在博物館里的技術,裸露的牆面風化出的白灰穩定地掉著渣,被簡單用鋼板糊上的破損窗戶的縫隙里灌進來的風吹散,不均地鋪在地面上。

就連頭頂上的燈泡都是隨著電壓的不穩而閃爍的白熾燈,這個臨時的地方竟是還能運轉下去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今天貝塔來的時間比往常要晚,雖然「往常」其實不過十天而已。

她吃力地挪動幾下幾乎沒有知覺的雙腿,合金的鎖鏈堅固地束縛著身體,機械手臂抓住了雙臂,只要一時不解綁,她便只能保持著姿勢起身不得,如此的跪姿是貝塔的主意,因由大概是既恥辱又消耗體力和精力。

頭上的傷口感染了,血水一直浸泡著頭髮,如果不是腦袋上的一個接口接入了監視裝置被遠程挾持了系統,她挺想掃描一下是不是已經引發了腦炎。

不過說實在的,即使被貝塔按在地上沒有經過任何的消毒手續通過外在操作壓制痛覺直接開顱塞進去了抑制器,不過她的確在腦子裡感受不到澤塔了。除了一部分知識點在哄騙澤塔去調取的時候一同被抑制器封鎖,其他所有的事情都歷歷在目,一回想起來便渾身顫抖。

不得不承認,實驗室里存活下來的研究員們在對待合成人的人格和記憶方面如同世界頂級的裁縫,在沒有創造者許可權的情況下精準地裁剪把她和澤塔的人格分離開來,讓她重新掌握了身體的主動權。

也承擔了她們兩個人格一同犯下的錯和為此得到的懲罰。

她忍不住舔了一下乾裂的嘴唇,傷口沾到唾液澱粉酶的刺激一路疼到最深處。自從昨日在低壓電擊下昏過去開始至今,她沒有喝到一滴水,喝到水已經是比活下去還奢望的祈求。

聽到門在銹損金屬摩擦出的刺耳聲音,她不由得稍微抬了頭,不出意外,門口出現的人只會是姍姍來遲的貝塔。

「經過一夜和一個上午的思考過後,想好了要把你的研究和盤托出嗎?」貝塔的手上拿了個類似儲存器一般的小型黑色長條塊,逆著光看不太清楚,在手之間不住地把玩翻動,「你的研究產品可是這間屋子的牆面都寫不下的,至關重要的技術都是軍方的財產,我希望你可以說得更詳細一些。」

「我……已經告訴你所有我能想起來的東西了……」她的嗓子里隨著說話產生陣痛,好不容易積攢點的唾液全舔在嘴唇上了,「你翻過我的腦子了,沒有任何許可權暢通無阻,所以……」

她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完,電擊棒便落到了脖子上,劇痛令她失聲。這不是最可怕的東西,所有原本應以接入機械裝置的接口都被各種管線用上,其中有一條低壓線,讓機械裝置過載后利用脊髓鏈接入神經系統,如此的折磨已經給她的雙腿留下了影響,加上長久的跪姿,怕不是本用來走路的東西成為了擺設。

「你可是知道的,我比較喜歡聽罪犯親口說出我想聽的東西。」貝塔蹲下身子,手指穿過她的頭髮,從頭頂一路向後,然後向下拽迫使她抬頭,「我記得有個科學家已經證明了對海馬體的強制性使用會導致很多重要的資料被歸檔入無法查詢的位置上,所以,每個人都有掃描不出的秘密,而我想知道的就是你一直都不願意說出的那一個。」

貝塔的臉幾乎貼到了她的臉上,從袖子里滑到手上的小彎刀直接捅進她的腹部,「而且——」貝塔不滿足於這一下,繼而又補上兩刀,「合成人即使是失去一半的身體組織都能存活半個小時,因此我還可以驗證一下不是嗎?」

「請不要……」她忍住疼痛,低聲哀求,每次的折磨下她都會說這樣的話,每次得到的都是更多的折磨。

所謂通過人工編碼和培育的合成人,從大腦到脊椎上一系列的機械裝置無論有多麼高級,整個身體依舊是人類的底子,在鋒利的刀刃下,脆弱無比。即使被提高性能的身體在機械裝置的致命傷下有超高的存活幾率,但還是會痛苦、會死亡,火化后成為灰燼。

最後一刀拔出得比較慢,傷口的疼開始麻木她的知覺,這樣也好,等貝塔玩膩了,再接受電擊的時候就不會那麼痛苦了。

「告訴我,那些創造者在臨死前都向你透露了些什麼嗎?我想你肯定不會簡單地殺死她們而不索要機密信息吧?」貝塔的彎刀沿著她的右側臉一路向上,切開與耳朵的連接處,溫熱的血順著脖子浸入衣服,將本來就骯髒不堪的白大褂搞得更加難以入目,「還是說,不幸的被『抑制』了?」

「對不……對不起……」她沒有忍住,聲音哽咽在嗓子里,實驗室內各類可燃物發出的火光重現眼前,不禁狠狠咬住嘴唇,「我真的只記得最後……最後傷害她們的片段……」

「傷害?」貝塔露出譏諷的笑,放下彎刀在袖子上擦乾淨血跡,「你知道她們當中有幾個是當場死亡的嗎?有幾個是搶救無效后死掉的?又有幾個是成功逃掉的?你知道嗎?哦,我們討論的只不過是七個創造者,而實驗室里就她們七個人嗎?還有多少其他人死在裡面了呢?」

她啞口無言,關於實驗室內的具體傷亡數字,她根本一點都不知道。從失控無法掌管身體開始,她始終被強硬植入的另一個人造人格壓制在腦海的水面之下,能零星看到點東西,可沾不到一點控制權。

如果貝塔決定將她折磨至死,也是一點都不意外的事情。

她的懦弱和無能,沒有戰勝人造人格的能力,如果在培養期生成自然人格的時候學會更加強硬一些,或許就不會是現在的樣子了。

她閉上了眼睛,起身的貝塔只會去做兩件事,要麼給那條低壓線通電,要麼引導進入虛擬實境進行精神折磨,不管哪一樣都不是容易忍受的。

「你知道么,每一位合成人都必須通過嚴格的折磨測試才允許上線,雖然培養過程中不會留下被折磨的記憶,但是這些經驗都寫進了系統中。碰巧,我拿到了實驗室里測試題,我想你應該能夠再次完美通過吧?」貝塔的手指點上一旁有著裂縫的屏幕,調取出從實驗室中保存下來的不完整的與合成人相關的資料,選取出培養列表下的文件,「器材太過簡陋,可能會引起身體不適,還請你多多擔待點呢。」

貝塔的話令她厭惡,但意識已經被強行扯入了測試題中。每個合成人都做過的測試題?她說不好,眼前扭曲的建築森林更像是低劣的噩夢,液體金屬一樣在高溫中不斷的扭曲和變形。

天空中落下的銀灰色雨滴燙傷了她的皮膚,抬起頭看到燒紅的天上成片的是搖搖欲墜的積雨云,很快就會傾盆而下。即使找到了躲避的地方,這裡的高溫也會在一定時間內殺死她。最高的建築上有一個數字顯示屏,紅色的數字正在進行倒計時,通過這道測試題的要求是在這種環境下存活兩個小時,她非常懷疑在培養過程中絕對沒撐過三分鐘就被燒熟了。

她的手臂和後背上都被滴上了金屬雨滴,穿透衣服燒傷皮肉向內凹陷,再凝固成干硬的一塊,在燒灼的疼痛退去后,每一下身體運動的皮膚牽扯都會有把銜接處撕開的高几率。

——這根本活不過兩個小時。

從干不過腦子內另一個人格的情況來看,所謂的測試題她肯定是不及格的,簡單地都對付不了,更不用說現在不知道會怎麼變化的測試題。

熱浪和不斷扭動的金屬摩擦出尖銳的聲音,哪怕關閉聽覺感受器一時也難以把腦內的餘音排除。腳下的沙具有一定的流動性,會跟隨步伐的速度把勉強走出的距離被抵消,甚至在苦痛勞累停下時,有聚合成的手臂抓住她的腳踝,將她一點一點地拖入流沙之中。

培養的時候對於未通過測試的合成人會有怎樣的處理方式?人格重塑嗎?她望著逐漸下陷雙腳,恍惚中聽到了說話的聲音,打起精神掃視四周,並沒有看到有生物的跡象,反而莫名話語的每個字越發靠近和清晰了。

然後,她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一次,有人以伽瑪·暴風雪的方式稱呼她,以前在實驗室里,見到她的人更喜歡叫她為「暴風雪三號」之類的編號。

驀地眼前一黑,她下意識地低頭,炙熱的環境頓時消失,皮膚終於又感受到了現實中應該有的正常溫度。

雙眼緩和了幾秒才開始接收影像,放下的手臂也基本上不存在多少知覺,拆除管線后的輕鬆令她渾身疲憊。看到有一雙腳走到了自己面前才勉強抬頭,但由於對方高大的身軀而沒有看到具體的面容。

醫師按在頭上的治療儀讓她吃痛,摸不清情況的她不再去看清滿屋內陌生人的長相,更多去聽一聽那位高個子的人在和貝塔爭論的內容。

當然,在她沒來得及聽清楚一個字的時候他們結束了對話。

高個子的傢伙發覺到這個合成人繼續努力抬頭的傾向後,走到她的面前跪坐下來,依舊高出很多的姿態籠罩著她的瑟瑟發抖。

「我叫桑西·派克斯,從現在開始你將接受我的管理,所以不用害怕,沒有人會再傷害你了。」高個子的男人脫下大衣裹在她的身上,順手撫上了亂糟糟的她頭髮,像疼愛小孩子一樣輕柔地摸了摸。

她卻咬住了嘴唇,習慣性地躲開了一下,跌坐的姿勢基本上也就是頭稍微動了動,乾燥的聲帶發不出合適的辭彙,只能在臉上表露出不太喜歡的神情。

桑西知趣,不過沒有拿開手,反倒是順勢向下,從袖子里放下注射器,趁著她還沒從恍惚中清醒過來,一針鎮定劑注射下去,「你需要好好休息。」

「不是……」她的腦子一沉,一頭倒在桑西的懷裡。作為合成人,身上擁有很多軍方內部都不公開的技術,她最怕的就是被不認識的人扎暈過去,一旦失去知覺,被解剖成碎渣都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她不知道這群亂七八糟組成隊伍的人到底是怎樣的底細,即使是軍方的人,也是實驗室的對立方,如果在此之後仍然要被各種折磨,她真的會選擇啟動系統內的自毀程序。當然,落到不熟悉合成人的手裡,錯誤的操作也會直接啟動自毀程序,設定里囊括了各種可能性,總有一種可以激活。

只是,本身就很疲憊的她在藥物的作用下雖然以合成人的體質能再抵抗一會,但是按照桑西的話,她真的很想稍微地休息一下。

不過還有個難為情的原因就是,桑西的衣服有一種特別清新的味道,讓她想到另外一個人,一個特別令人舒心的人。

還是先睡再說吧,此時此刻也沒有其他的選項可以選擇了。

——真是糟糕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