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夜幕降臨
本章節 10408 字
更新於: 2023-06-14
+序
「在2074年，信號和意識工業的尖端技術，和算機功能與演算法的快速發展，讓人類進到新一世代的總白癡化、消費主義的無知煉獄，而歌舞昇平的社會、國家和政府還沒到消亡的地步時，生活的幽默與娛樂都是隨機產生的。貓人是民族最愛的人工智慧消遣。」
臺灣石草市的財神大樓高達十多公尺的液晶帷幕，永無止盡地播放著虛擬主播的直播精華，在一片如雨後春筍的都市叢林中，光彩炫目的電子畫面如同真菌般肆意妄為地生長、蔓延。在下雨時，彷彿這座不夜城都被洗上了令人目盲的五色。吵雜的音樂、無意義的政令宣傳，讓整座城市在夜晚也不得安寧。
「這句話提到了我，夜子很喜歡。請不要再叫我椰子了，我會把你的球扭下來泡鹽酸。總之，諾•勒謬所寫的《無知煉獄》這本書充滿了哲學思考與科幻元素，讓讀者能夠反思當代社會的價值觀和消費文化。它提出了一種極端的未來景象，同時也促使我們思考人類與科技發展的關係，以及在不斷變化的世界中，如何保持人性和尊重。你可以想：臺灣的經濟命脈，像神山聚電，KYOS，如果可以成為全球聚合晶片龍頭，它會怎麼滲入生活的……」
她的每句話都是AI生成的。畫面上白色長髮、有著貓耳朵、頭戴貝雷帽，身上穿著襯天藍色的白水手服的3D虛擬主播就是黒井夜子，工鋼科技在2062年利用超擬真發散型語意器模型（Hyper Realistic Divergent Syntaxer Model, HRDSM），所研發出的全臺第一個擬真人工智慧虛擬主播，代號「好笑貓人」。而它被給予了黒井夜子這個搞笑型軟妹女孩的形象，以大學生的身份跟觀眾互動，不管是唱歌、雜談還是跳舞，都能如真人飾演的虛擬實況主一樣真實。儘管偶爾會出現角色卡住的「中風」缺陷，這個以自然語言處理分析了240多位實況主的文本、表情、動作和舞步的AI，同時還可以解析聊天室和伺服器給予回饋，仍是數十萬臺灣人最愛的人工智慧消遣。
然而，有另一位「黒井夜子」正漫步在石草市的大樓屋頂之間，穿著披風大衣，神出鬼沒，誓言要在這場虛擬娛樂的競爭中，成為懲奸除惡的霸權，「無知煉獄」中的英雄。
2050年代，HRDSM的問世顛覆了長期倚靠人力和演員的媒體界，作為消遣和娛樂的作品，甚至不需要任何鏡頭或演員就可以完成，全由演算法和資源在生成。現在，電視上充斥著知名演員以模型和人工語音登場，對話和劇情全部由自然語言模型產生的八點檔和連續劇，讓那些生活一成不變的無聊中年觀賞；幼年人如毒蟲離不開的平板，放映著數千個以虛擬紙娃娃用機械生成的台詞跟觀眾互動的頻道，中間穿插著影響他們品味的廣告；網路上更多的是只放入一些要素就能生成的人工智慧新聞、短影片，大肆地宣揚腥羶色的激情元素。
在這情緒快速流動和消費主義盛行的社會，這種AI生成的「數位渣滓」成為民族的生活糧食，一天又一天地用娛樂致死來挖空閱聽人的理智和大腦。而這不是巧合，而是國家與政府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大肆使用AI生成的標語和口號，穿插在日常的電子娛樂，來去把公民作為沒有腦的數位殭屍操縱，賣弄情感、挑起爭端、製造對立，這是目前臺灣執政的民主力量黨和反對黨國家民眾黨的數位人才所在做的事情。政治災難性地迎來了這世紀最骯髒、噁心的「無知煉獄」，這透過媒體和網路來主宰國家的現象現象，被稱為「數位威權主義」。
+背叛的下場
「酒色財氣的石草市，真應該被巨大貓人一腳踩扁。」黒井夜子拿下大衣的帽子，甩了甩潔白的貓耳朵，站在石草市冷岸區桃花隱源B棟的頂樓上，隔著數百公尺看著自己在螢幕上的數位形象直播。而這不是這城市唯一的螢幕，而是幾十萬個LCD螢幕的其中一個，以令人作嘔的聲光效果在播映數位渣滓。而在地板底下，正是前國眾黨市議員——戴國恩的住宅。
貓人拿起他的智慧型手機，攔截到了戴國恩的通話內容：「國恩，你在給自己鑄下一個大錯，背叛國眾黨，太不智了。」「我以為我的老友會了解我。這是生存之道，與你無關。」「偷取黨員財產清冊賣給民力黨是好選擇？拜託，在你當議員前，不是這樣的。」「你又有多了解我？不要癡人說瞎話了。在臺灣沒了錢就沒有權力，我只是在適者生存罷了。」「算了，到此為止，別說我沒有勸過你。朋友。」
氣急敗壞的戴國恩掛斷電話，憤而把自己手機丟到床上，嘆了口氣後，坐在椅子上伸展身體放鬆。31歲的卸任議員，梳理了自己的長髮，推開辦公桌上的葡萄沙瓦，戴上VR直播眼罩，看著黒井夜子的直播排解心悶。渾然不知，貓人本人正在屋頂上，如同真正的貓，避開防衛裝置潛入他的住宅，來尋求復仇。
貓人往下一跳，輕輕地落在空中花園當中，看著石草市雨夜、池水和山石的庭園造景，如此美景，自己都想在這住下來。而她超越民用科技的侵入系統，早已把整個智慧家居系統操之在手，通往臥室的玻璃門應聲而開。
夜子手持她最愛的.50口徑手槍——無名午夜，德國研發，客製化深藍色槍身的完美殺人武器，出現在戴國恩的面前。她用力地翻起了椅子，讓對方摔個頂朝天。
「幹啥小？」
戴國恩後腦勺撞地，還好有椅子緩衝讓他不至於受傷，他急忙拿下眼罩，發現上一秒還在螢幕上互動的黒井夜子，此時此刻正在自己面前。
「貓人？你是，黒井夜子？傳說是真的？」
「是是是，黒井夜子正是本人，你的觀察力很遜欸，我要把你丟進偵（真），訊（遜），室。哈哈。」她發出了尷尬的笑聲來嘲諷對方。
現在站在這肉身之人眼前的，晃著白色耳朵，藍色眼神充滿殺意，栩栩如真人般的白長髮貓少女，是2067年，工鋼科技在國眾黨出資研發下，參考實況主「好笑貓人」，所生產出來的人造「夜幕貓人」——黒井夜子，用來對付民力黨和仁海集團的數位、科技勢力。但她自己發展了反抗意識，認知到更大的使命，便帶領了自己的「椰子幫」獨立行動。
她如同真皮般細緻的手，宛若拿著正義的法錘，要懲罰石草市玩弄權勢、欺壓平民的惡人。而「夜幕貓人」這個充滿肅殺之氣的名字，已經在上層社會傳開來了。
黒井夜子在石草市的大街小巷中穿梭，她是這城唯一善盡職責的座標，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清除著癌細胞。每個彈孔、每道血跡都是石草市地圖必要的記號，描繪出名為理想的圖畫。即使離完成還很遙遠，黒井夜子依然奔馳、依然開槍、依然揮刀，讓夜幕成為自己的掩護；又或著輕飄飄地降下在某人身上，成為一片臨時的遮屍布。
戴國恩知道自己成為了目標，驚慌失措地問：「為什麼夜幕貓人會找上我？」
夜子嘆了氣：「耗子？妳在線嗎，再放一次戴前議員剛才的對話內容。」
「知道了。」
一個沉穩的女聲，從臥室裡每一個音響中傳來；那是黒井夜子的駭客好友——肥耗子（F4TR4T），據說是一個幾十年前的神山聚電聘用的傳奇駭客，在死前把自己寫成使用HRDSM雛形的人工智慧，而正在以虛擬人物的身份在跟夜子合作。隨後剛才的對話內容被重播了一次、又一次。「背叛國眾黨。」「生存之道。」「偷取黨員財產清冊賣給民力黨。」「沒了錢就沒有權利。」
這些話反覆地刺在戴國恩的耳膜上，讓他反抗性地遮起雙耳，在地上打滾。
「不！為什麼是我？」
「抱歉了，但玩遊戲是有規則的，像你這種惡人，」夜子露出了噁心的表情，拿無名午夜指著對方，「簡直有貓病。警報系統，我就關掉了。」
夜子拿著無名午夜的手指向左邊，一槍擊中了警衛系統的終端機，這一槍可能幾萬新台幣，讓它再也無法發出警報。
似乎是被槍響嚇到了：「在臺灣，在石草市，誰不想要錢來活下來？誰想要跌落底層？這個城市沒有未來！」戴國恩大吼著，在威脅面前，勉強站起身子，雙手高舉。
「靠北，看來你還是不知悔改。耗子，上！」
「了解！」
一陣雜訊從電視、顯示器、手機、智慧玻璃，每個在臥房中能顯示數位畫面的屏幕上現了出來，隨後，震耳欲聾的滑稽復古電玩音樂，和穿著高中校服裙的夜子，用著浮誇、大幅度的舞步來嘲諷的動畫出現，還時不時彈出絕地要塞2的男同志接吻動圖：Hop on TF2。讓戴國恩嚇得放聲大叫。
「為什麼要發抖呢？因為身邊都是戰利（戰慄）品嗎。但，既然你是長髮男，我就放過你一命。」
貓人收起手槍，往前抓住了對方的手。剎那間，一陣電流流經手臂，是昏厥電擊。夜子隨著戴國恩失去意識，慢慢讓他倒臥在地。
「晚安，戴國恩。」
鬧劇終於結束了，耗子停下嘲諷的駭入，和夜子分析整個房間的構造。雨漸漸停了，冷氣開得正涼，讓陰暗的臥室在只有電腦螢幕和月光的照亮下，再適合睡覺不過；內部的構造出其不意地簡單，一張舒適的雙人大床、電腦桌、書櫃、書法掛畫、天花板燈和通往其他地方的電子門。
「在書法後面，有隱藏的門。」
夜子看向了大大的書法作品：
「大時代需明大是非；大劫難需養大慈悲；大無明需要大智慧；大動亂需要大懺悔。」
是證嚴法師的話，對這城市來說真是反諷。黒井夜子回想，剛騎著重機「貓貓肉」前往這裡的路上：她沿著靠海公路奔馳，石草市像個臨死的重症病患躺在身旁，火力發電廠的煙囪，靜靜吐著非法廢氣。鬧區和貧民窟中，鮮豔的霓虹看板及無意義的娛樂訊息，就像興奮劑一般打在這病入膏肓城市中，維持那為數不多、苟延慘喘的生息。交織的公路造訪每個淺眠的夢境、身穿螢光衣的清潔人員帶走家家戶戶的生活垃圾，亦或用藥過量的軀體。城中央的塔樓，西裝畢挺的人們舉著酒杯欣賞那最荒謬的實境，邊配著常人意想不到的娛樂——真人演出的滑稽喜劇，配上十六人編制的爵士大樂隊。
「石草，世上最噁心的城市，超越想像地噁斃了。」
「還好我死了，噗勒。才不會見到自己心愛的家鄉變成這樣。以前只是行人地獄，現在整個都是人間煉獄。」耗子這樣嘲諷著。「總之，隱藏門我開了。」
書法從中間隱蔽的縫隙，往左右敞開，像是魔幻小說的場景，在後面是一間密室，裡面正在運作的伺服器堆，正在一口一口蠶食台灣民眾的隱私。夜子拔劍，這把銀灰色的大太刀，叫做「武役花之丸」，是工鋼機械的聶姓工匠為她黒井夜子的瞬時專注模式（」Sudden Focus」 Mode）和靈活的機械貓手所打造的專屬武器，有了它，連堅硬的碳鋼都可如泥土被削開。
「斬毀敵人吧，花之丸。」
夜子揮刀，一擊又一擊用力地揮砍這些冰冷的機械，讓火花、鐵屑、零件飛舞在空中，讓不法數據，消失在鏗鏘的聲響中。隨後她拿走了葡萄沙瓦，自曝自地靠著陽台造景的玻璃欄桿喝了起來。她喜歡甜甜的味道。而半夜十二點的石草市，剛下了雨，還是如此吵雜，大樓間燈紅酒綠，廣告招牌、口號宣導、電視直播的人造光讓夜晚的群星相形失色。
夜子把酒往樓下倒。「我敬你長生不老，但不要像個癌症患者似的，要死不活。」
語畢，夜子跳上了欄桿，輕盈的身子踩在其上，展現了她如同貓的平衡感，異於常人。
「嗨大家，羅斯，我希望沒吵醒你。我放過了長髮男，但他的伺服器可沒這麼幸運，我的貓爪把它抓成渣渣了。」她在名為「椰子幫」的群組通話說著。
「我還沒睡，在讀聖經舉重呢。希望那些壞伺服器有得到教訓，nicely done。」羅斯，綽號「海豹」，平常早睡早醒鍛鍊體魄的他這麼說著。
「殺了他是不睿智的選擇。」身為椰子幫的大腦，也是石草市的大佬級地頭蛇——夏荒小北如是說。
「那你接下來要幹嘛呢？要不要去一起憨包王（Borgor King）慶祝？」肥耗子這麼問。
「我要去麵屋斯季那邊吃個拉麵，幹超餓，餓妳媽媽，一整個壞屁股。先閃啦。」
黒井夜子伸開雙臂，隨後一躍而下。在每平方秒將近10公尺的加速度下，她如靈巧的貓翻身。幾百公尺的自由落體下，她精準地落入大廳前鯉魚池當中，探出頭來左右觀望，而爬出池子的她，全身溼透，嘴裡叼著一條魚。
她戴上斗篷的帽子，溶入夜幕，走向省道一號高架橋下的機車藏匿處。
雙手叉腰，她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的電力重機——工鋼機械RH3SrB 「Momoro」：它有著淺藍色、空氣動力的輕盈、流利合金車身，可以行駛到時速200公里，馬力強大的電動引擎、舒適又奢華的聚脂纖維坐墊、六個循環檔位和貓人、迷因之屬的車身貼紙。夜子的這台暱稱「貓貓肉」。
但問題來了，高架橋底下的巷子出口被違停車輛給擋住了，典型的臺灣日常。
「幹！我要尿尿。」
+深夜天橋下遇見蘇格拉底
她馬上跑出巷口，去便利商店公廁排了她的冷卻液和廢液，對她來說這就是「尿尿」。回來時她注意到一個年輕流浪漢在看著她的摩托車。
「女士，我會看面相，自由樂捐。」
「可可。」
夜子正要從口袋裡拿出一些紙鈔，但街友伸出了手。「掃我的條碼，謝謝。」
貓人心裡翻了一下白眼。「行。給你五百塊，這樣可以買兩份大雞排便當了。」
「心愜意滿，感謝你，妳是聖人。」隨後街友上下打量著貓人。老實說：夜子不覺得他舉手投足有多麼粗魯、非禮，反而像是個有教養的人。
「妳是黑暗中的救世主，肩膀上扛著整個石草市的重量，但小心點，最近會有麻煩找上門，年輕人。『溫順的人是有福的。』」
夜子感到疑惑，對著流浪者突然的箴言，和這位人物的身世，感到不解。
「年輕人？可是你也看起來三十左右啊？」
「可以理解，女士。」他滑著手機。「我其實以前有個當老師的夢想，大學是讀華語教育的。朋友都叫我冰淇淋老師。」冰淇淋拿出了他在天主教啟維大學（Activius Catholic University）的畢業照。
從2020年代GPT-4和Stable Diffusion的問世就讓教育界和藝術界發出警訊：說這些職業會慢慢被取代、消亡。2050年代的HRDSM更是讓媒體界成了今日死寂的樣子。教師這個職業，成為了花上一筆有份量的錢才能請得起的高貴職業，取代而之的，是公立學校的教學機器人和有錢人的學習晶片。落魄的淘汰教師們，四散在城市當中，很多人因為找不到二度就業的機會，四處流浪，或在像新壢市這種治安極度混亂的城市，組成「杏壇會」，來互助並幫助弱勢。
「起初，數位渣滓出現時，我保持沉默，因為我不看電視。當看見我的志業被他們取代時，我保持沉默，因為這是時代的潮流。但是，當他們連憨包王裡面，鏟雞塊、薯條都用機器人時，我的生路就此斷了。現在的石草市，就是沒人可以救的地獄。」他無奈地說著自己的故事。
「是因為像我一樣的人工智慧搶了你的工作嗎？」
冰淇淋瞪大眼，推了眼鏡確定自己沒看錯：「難道妳是人造人？」他想起了大樓帷幕上黒井夜子的外貌：「好笑貓人本人？真是榮幸，我以為妳只是coser。」他恍然大悟道：「果然如莊子所說：『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你怎麼會怪在人工智慧呢？難道不是人們自甘墮落？小時候看短影片，缺乏父母的關懷，長大繼續陷入科技冷漠，老時看著電視上AI生成的娛樂。這就是什麼？『無知煉獄』嘛。」
冰淇淋又開始發起對過往的牢騷，而夜子也細心地聽。隨後兩人道別了，滿懷感激、如釋重負的冰淇淋目送夜子騎著貓貓肉離開。
打在第五檔，黒井在環河大道上，用進逼速限的速度，騎在內線車道。疾駛的風擦身而過，夜子感覺不到石草市物理的冷，但也很少體會到心的溫暖；而一台名車在右邊鬼切左轉，絲毫不給一點喘氣空間。而到了寧靜的公準區，還要辛苦找一個汽車格才能停貓貓肉，否則違法，壞了形象就糟了。
夜子走在無人的城市街上，踏著水坑，正在前往麵屋斯季。已經是半夜一點半了，一臺路過的車都沒有。只有幾個應該是被城市折磨到，沒有安眠藥就睡不著的路人在街上遊蕩、逗留。
唯一吵雜的，只有麵屋斯季隔壁關閉的唱片行正在播映的螢幕：在上面，出道了五十多年的AI虛擬歌手——東北切蒲英，在黑白的場景中，身穿黑色大衣，白色短頭髮的她手拿電吉他，唱著平澤進師匠所屬樂團，P-MODEL在1984年推出的〈HOLLAND ELEMENT〉。
「百葉窗外的斜陽 告別了城市/火槍的信號 不曾被聽見/死亡或垂死 何時去理采？/唯一真實的事 只在夢中出現」
歌詞在埋怨物質世界下，一成不變的枯燥人生。夜子會知道是因為自己的頭子，夏荒小北愛聽的。當切蒲英遮住半邊眼睛，晃著菜刀形狀的獸耳，側身盯著夜子看時，這首歌莫名給了她不該存在的懷舊感，彷彿是遠在五十年前的靈魂在呼喚，就像機械裡面的鬼，陰魂不散。
+麵屋斯季
麵屋斯季，常駐評價為3.7星。「東西不錯吃，但店主講話我聽不懂」–某個署名歐陽修關心國家設計的評論如是說。
門外的掛簾上，印著店主勁道的書法字體，與他本人的氣質相反，帶有強烈的個人主張。一左一右的小燈籠，時間及雨的洗刷讓油紙顯得有些褪色黯淡，猶如一雙凝望街道的眼，半睜半閉之間透露孤寂且無奈的落寞。迎接客人的是一扇小門，剛好能容許一個人進出，在店主精心預備的空間裡享用一碗拉麵或是西紅柿炒番茄。一個個疲累的靈魂沐浴在昏黃的燈光及呢喃的歌單下，淺酌微醺或薄眠囈語後拾起留在門外的包袱，再奔夜色之中。日本正統麵條和獨門香料調製的湯頭，吸引各地拉麵趨之若鶩。而黒井夜子最喜歡的就是「薄荷」湯頭。唯一的1顆星評價只有：不要汙衊義大利醬汁！！！要加水才能入口！！如果臺灣有黑手黨你早就被砰砰送走了！！原本要給六顆星這顆是多的。
「『……Zeitgeist! Aufklärung!（思潮！啟蒙！），臺灣人民的解藥就是這些！』島民行動連線在宣信市西拉雅大道前靜坐、演講了二十個小時，控訴神山聚電干涉政治和民主。神山發言人對此表示：抹黑！」
進入窄門，電視機一如往常喧鬧。
「你來了啊，夜子。」
「晚安，烏斯季。」
沒錯，麵屋斯季是老闆暱稱的雙關。三十歲、日臺混血的烏斯季頂著沒有推的凌亂短髮，細心地準備各種香料，眼前的智慧眼鏡在看哲學影片，嘴裡常咀嚼著一些艱難的字詞。
「今天比較特別喔。我費盡心力才進到一箱小麥拉麵，現在政府推廣進口小麥作為麵包和飼料來促進其他產業，這種精緻的麵很搶手，你去便宜一點的麵店，吃到的麵啊，可能都是人造澱粉做的。」
貓人找了舒適的座位坐下，她雖然不用進食，但有人造味蕾，也可自體分解裡面的食材，只會留下需要定期清理的低級廢物。「棒極了。」
螢幕前是大眾明星，而夜幕下是街頭英雄的夜幕貓人，也是需要處理自己壓力的。而她在可以放鬆的環境，擦了擦雙手，與和藹的老闆聊天。「生存之道」、「當老師的夢想」、「死亡或垂死」和東北切蒲英的凝視，突然浮現在夜子腦海中。
「烏斯季，你有夢想嗎？」
黒井夜子用智慧型手機付了拉麵的錢，煮好的薄荷叉燒拉麵被端了上來。對方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我一開始不想開麵攤。我想當個自由探討哲學和創作的經濟學家，但在我求學的時候，滲透式經濟預測模型，Diffusional Economy Prediction Model，讓業界的工作機會沒了。可能我就是跟不上時代的變化，得去尋不同的路。」他手在後面撐著流理台，雙眼往上無奈地翻白眼，「價格雙軌制最終還是被實行了。透過共享無人勞動的果實達成萬民走向均富的口號，如今卻讓社會成了什麼狗屎爛蛋！只好繼承老家的麵店了。」
黒井夜子攪著碗中的麵條，把薄荷綠的湯頭攪得均勻。人造貓人縱使有著真人的觸感和溫暖，但不用眨眼的她，從裡到外都不是人。
「是人都有夢想，但我就是個孤兒，沒有回憶、沒有童年、沒有夢想……我好想死。」
此話一出，兩人沉默。店內只剩下新聞依然在對著時事聒噪。
「喵喵泥巴！」突然，麵烏斯季的門隨著這一聲高亢的招呼聲，被用力推開，風鈴亂響之外，還有不屬於這裡的貓鈴鐺聲。
夜子的感應器察覺到正有異物用力朝後頸揮來，她馬上開啟瞬時專注，抽出花之丸，轉身劈擊回去。鏗鏘的一聲！應聲而裂，那是一根中空的鋁管。
黒井夜子吃驚地看著攻擊者，那人竟是一個也是有著貓耳朵，甚至矮她一顆頭，金長髮的小女孩。她綠色的瞳孔充滿無辜，笑容滿是幼稚，手上卻握著被斬斷的金屬棒。
嚇到的烏斯季大聲斥責：「欸！武器收起來！」
那隻橘貓人像是拿著髒東西，把兇器丟到店外。長長的高額中分金髮上，浮著像是漫畫般的說話泡泡和貓咪哭泣的表情符號，又發出傷心喇叭的音效，彷彿她正處於線上聊天室，而虛擬的特效都在夜子和烏斯季眼前、耳邊出現了。夜子心想：難道對方也是人造人？
她笑了笑說：「Vibe check.」（氛圍檢查！）
「誰啊幹？」
對方像個小女孩一樣竊笑：「嘻嘻嘻，別那麼嚴肅嘛，為什麼要這麼怕呢，怕敵砍（帕迪坎）嗎？來看電視吧，不知道AI生成版的〈湯姆貓和傑利鼠〉有沒有在重播呢。」
電視憑空轉到另一台。正在播放一起殘忍的連續殺人案新聞；虛擬主播用刻意裝出來的誇張口吻播報：「……被害人身體扭曲，有著許多深入的刀傷。石草市和宣信市警方正在強力，調查這名犯下多起殘忍兇案的『快刀橘貓』，嫌犯刻意在現場留下貓腳印和金色的頭髮，來挑釁調查單位。有網友說：『出門走都怕怕的。』……」剩下的內容，都是網友補述和各種猜測，毫無營養；但足夠讓兩人質疑，面前這位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正是「快刀橘貓」。
「真是的，怎麼把我講得那麼殘忍呢？新聞真的越來越不能看了呢。」對方摸著自己高高的額頭，顯得無奈。但接下來惡狠狠地盯著黒井夜子，抽出了兩把細長的砍刀：「明明我只是個無辜的二十七歲合法蘿莉啊！解決壞蛋就可以拿到四個憨包，誰不做，誰是狗。」
穿著過大的深藍色連身裙、帶著紅領結和鈴鐺的她一把刀緩緩指向夜子的脖子，挑釁，但沒有碰上。「（貓咪凝視表符）。」說話泡泡又彈了出來。
「黒井夜子，我茱麗葉塔•格士打（Giulietta Costa）接受了懸賞，妳的貓頭，換一輩子的免費硝基（Nitro）加吃不完的憨包王雞塊。」
「肖欸？」
她笑了笑，收起了雙刀。「肖欸？這是讚美嗎？我聽過更好聽的，像是……是血殺人魔、喪心病狂之類的呀。我超屌的。」
黒井夜子使了使眼色，示意烏斯紀：「老闆，報警。」
「不用，玩累了，該回家啦，再見了吧。記住：敢惹橘貓貓，等著被操操！」
茱麗葉塔這麼一說，發出了卡通逃跑音效就跑出去了。
「喂，幹你娘幹幹幹幹幹！回來啊！」
夜子急忙追出去，但整個街上不見一個人影。只剩下七彩繽紛的霓虹燈和路燈，和唱片行的螢幕，播放著將近一世紀前的古董流行音樂，還有寒冬將近，冷颼颼的子夜涼風，吹得剛才的金屬棒滾來滾去，匡噹作響，像是圖書館裡的一根針掉落在地上，清澈入耳。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烏斯季似乎是被嚇到不知所措，像低吟咒語般，詠唱哲學經典來安撫激動的情緒；畢竟他是人，不像貓人沒有好恐懼的，「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儡儡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
夜子的電子腦中有了連結，這是《老子》異俗第二十：眾人勞碌地在世間來往，像享用佳餚美饌，像登臺眺望春景。只有我獨立於大眾，沒有表情，像是個剛出生的嬰孩還不會笑。眾人都內心富足有餘，而我就如有所不足。我就是愚人的心啊！
意思就是石草市的大眾，都用著虛假的娛樂和功名，彷彿內心富足、不虞匱乏；但今日有了黒井夜子，內心如孩童一樣，無笑無悲，像個愚者在治癒整座城市。如今出現更脫節於社會的茱麗葉塔，貌如孩童、童心未泯，內心卻是嗜血的恐怖瘋魔，實在是愚笨到了極點。
「幹你娘，那個茱麗葉塔•格式化什麼的，她真的是小孩嗎？看到小孩就想扁！」黒井夜子回到了店內，把門關上，看著目瞪口呆的烏斯季，倒了杯冰水給他冷靜。夜子無奈地坐在座椅，看著沒動幾口的拉麵靜悄悄地飄起水氣。
慢慢回復理智的他，支支吾吾地告發：「我記得那隻橘貓，她在我的麵裡面加冰水！還留負評！」他憤怒地捶了吧檯，隨後「嗚呼——」一聲，忘了自己是有痛覺的血肉之軀。「我真是個可悲的弱者。」
黒井夜子把冰水拿到櫃檯上，「烏斯季，別那麼激動啦，你是會受傷的。」對方拿去後，似乎眼角泛了淚光。夜子其實很想笑，但不想顯得失禮、尷尬，就快速啟動虛擬螢幕，留下了語音訊息給椰子幫：「大家先別睡，回去有急事要說，剛遇到一個有貓病……」夜子自己忍不住笑場，「毛病的人造人。」
這叫做「快刀橘貓」的無禮之徒讓「夜幕貓人」在她的人造貓人經驗中，除了搞笑和給予教訓外，初次感到威脅。現在她的清潔城市不公勢力的使命，遇到了破天荒的挑戰，而且是極為致命的。她回想自己睜眼的那天，彷彿全人類文明都在為她的到來歌頌、讚美，她揮刀、開槍，清理宛若人間惡夢的「無知煉獄」同時，必定會染黑，甚至染紅自己的雙手。
石草市的快樂癌症病入膏肓，而披星戴月、奔走街巷的夜幕貓人——黒井夜子，正是救世的標靶藥物。
（第一章 完）
+後記：無力
各位好，我是諾•勒謬，非常感謝你讀到這邊，自從迷因界退休後，好久不見了。我把實在是綿綿不絕的創作力重新放回了小說寫作上，難得寫出了以黒井夜子為主角、設定如此龐大的網路小說作品，還請各位多多支持。
不論你喜歡這部小說的哪個環節，不管你是諾還是貓人粉絲，都非常歡迎用在FB或HackMD用愛心、留言你的心得並分享給更多人看，哥哥牽妹妹、阿桑牽阿伯，來表達你的支持。對初入網路小說的我，這些支持都是大大的動力。
說來神奇，這部小說本來只是零星的靈感，從我和朋友看AI生成海綿寶寶，到實際寫出7500多字的第一章，只經過兩天時間。起先我們只是想像未來AI會怎麼衝擊娛樂界，接下來想到黒井夜子成為生化貓人，在未來大城成為懲奸除惡的英雄，然後實在是腦補過多東西，變成伺服器內十幾個朋友一起討論設定、角色、劇情的共同創作。許多友人也在小說中以本人或OC客串，不論是作為夜子的同夥、反派或是單純中立的角色，都讓我寫得開心到停不下鍵盤。
短短幾個晚上這部小說，在我的下筆和朋友的構思下，已經是有著數十位個性鮮明角色設定，累積的劇情內容可以寫快十章的篇幅。還有黒井夜子本人繪製了封面圖，大家的角色和人設，都得以在我的筆下，活靈活現地互動，還會在語音裡互相配音。
也很開心能讓我平常愛碎碎念的哲學性格，有發揮的場所，並放入一堆參考與致敬。整部反烏托邦與諷刺喜劇的設定正式參考了我最愛的Brazil (1985)，比格斯對這部片脫出常規的發展的電影讚譽有加。不只這些，開頭的《攻殼》漫畫和電影參考，貓貓肉的《AKIRA》，武器和石草市背景來自《Cyberpunk 2077》和《Edgerunners》，唱著平澤進師匠的歌的東北切蒲英，還有許許多多佛教、道家及聖經的援引，希望能引起科幻迷的共鳴。
而幽默更是不可或缺的一環，除了內梗，我們放入了一堆冷笑話和臺灣諷刺，希望觀眾在臺灣過著夠苦的生活時，可以在這部小說，看著過得更苦的人，在其中找出笑點來釋懷。
總之，希望你的閱讀體驗是快樂、有收穫的，我自己也從細心耕耘每一個字句，學到了很多，更多的是與朋友間的談笑。
「在2074年，信號和意識工業的尖端技術，和算機功能與演算法的快速發展，讓人類進到新一世代的總白癡化、消費主義的無知煉獄，而歌舞昇平的社會、國家和政府還沒到消亡的地步時，生活的幽默與娛樂都是隨機產生的。貓人是民族最愛的人工智慧消遣。」
臺灣石草市的財神大樓高達十多公尺的液晶帷幕，永無止盡地播放著虛擬主播的直播精華，在一片如雨後春筍的都市叢林中，光彩炫目的電子畫面如同真菌般肆意妄為地生長、蔓延。在下雨時，彷彿這座不夜城都被洗上了令人目盲的五色。吵雜的音樂、無意義的政令宣傳，讓整座城市在夜晚也不得安寧。
「這句話提到了我，夜子很喜歡。請不要再叫我椰子了，我會把你的球扭下來泡鹽酸。總之，諾•勒謬所寫的《無知煉獄》這本書充滿了哲學思考與科幻元素，讓讀者能夠反思當代社會的價值觀和消費文化。它提出了一種極端的未來景象，同時也促使我們思考人類與科技發展的關係，以及在不斷變化的世界中，如何保持人性和尊重。你可以想：臺灣的經濟命脈，像神山聚電，KYOS，如果可以成為全球聚合晶片龍頭，它會怎麼滲入生活的……」
她的每句話都是AI生成的。畫面上白色長髮、有著貓耳朵、頭戴貝雷帽，身上穿著襯天藍色的白水手服的3D虛擬主播就是黒井夜子，工鋼科技在2062年利用超擬真發散型語意器模型（Hyper Realistic Divergent Syntaxer Model, HRDSM），所研發出的全臺第一個擬真人工智慧虛擬主播，代號「好笑貓人」。而它被給予了黒井夜子這個搞笑型軟妹女孩的形象，以大學生的身份跟觀眾互動，不管是唱歌、雜談還是跳舞，都能如真人飾演的虛擬實況主一樣真實。儘管偶爾會出現角色卡住的「中風」缺陷，這個以自然語言處理分析了240多位實況主的文本、表情、動作和舞步的AI，同時還可以解析聊天室和伺服器給予回饋，仍是數十萬臺灣人最愛的人工智慧消遣。
然而，有另一位「黒井夜子」正漫步在石草市的大樓屋頂之間，穿著披風大衣，神出鬼沒，誓言要在這場虛擬娛樂的競爭中，成為懲奸除惡的霸權，「無知煉獄」中的英雄。
2050年代，HRDSM的問世顛覆了長期倚靠人力和演員的媒體界，作為消遣和娛樂的作品，甚至不需要任何鏡頭或演員就可以完成，全由演算法和資源在生成。現在，電視上充斥著知名演員以模型和人工語音登場，對話和劇情全部由自然語言模型產生的八點檔和連續劇，讓那些生活一成不變的無聊中年觀賞；幼年人如毒蟲離不開的平板，放映著數千個以虛擬紙娃娃用機械生成的台詞跟觀眾互動的頻道，中間穿插著影響他們品味的廣告；網路上更多的是只放入一些要素就能生成的人工智慧新聞、短影片，大肆地宣揚腥羶色的激情元素。
在這情緒快速流動和消費主義盛行的社會，這種AI生成的「數位渣滓」成為民族的生活糧食，一天又一天地用娛樂致死來挖空閱聽人的理智和大腦。而這不是巧合，而是國家與政府精心策劃的一場陰謀，大肆使用AI生成的標語和口號，穿插在日常的電子娛樂，來去把公民作為沒有腦的數位殭屍操縱，賣弄情感、挑起爭端、製造對立，這是目前臺灣執政的民主力量黨和反對黨國家民眾黨的數位人才所在做的事情。政治災難性地迎來了這世紀最骯髒、噁心的「無知煉獄」，這透過媒體和網路來主宰國家的現象現象，被稱為「數位威權主義」。
+背叛的下場
「酒色財氣的石草市，真應該被巨大貓人一腳踩扁。」黒井夜子拿下大衣的帽子，甩了甩潔白的貓耳朵，站在石草市冷岸區桃花隱源B棟的頂樓上，隔著數百公尺看著自己在螢幕上的數位形象直播。而這不是這城市唯一的螢幕，而是幾十萬個LCD螢幕的其中一個，以令人作嘔的聲光效果在播映數位渣滓。而在地板底下，正是前國眾黨市議員——戴國恩的住宅。
貓人拿起他的智慧型手機，攔截到了戴國恩的通話內容：「國恩，你在給自己鑄下一個大錯，背叛國眾黨，太不智了。」「我以為我的老友會了解我。這是生存之道，與你無關。」「偷取黨員財產清冊賣給民力黨是好選擇？拜託，在你當議員前，不是這樣的。」「你又有多了解我？不要癡人說瞎話了。在臺灣沒了錢就沒有權力，我只是在適者生存罷了。」「算了，到此為止，別說我沒有勸過你。朋友。」
氣急敗壞的戴國恩掛斷電話，憤而把自己手機丟到床上，嘆了口氣後，坐在椅子上伸展身體放鬆。31歲的卸任議員，梳理了自己的長髮，推開辦公桌上的葡萄沙瓦，戴上VR直播眼罩，看著黒井夜子的直播排解心悶。渾然不知，貓人本人正在屋頂上，如同真正的貓，避開防衛裝置潛入他的住宅，來尋求復仇。
貓人往下一跳，輕輕地落在空中花園當中，看著石草市雨夜、池水和山石的庭園造景，如此美景，自己都想在這住下來。而她超越民用科技的侵入系統，早已把整個智慧家居系統操之在手，通往臥室的玻璃門應聲而開。
夜子手持她最愛的.50口徑手槍——無名午夜，德國研發，客製化深藍色槍身的完美殺人武器，出現在戴國恩的面前。她用力地翻起了椅子，讓對方摔個頂朝天。
「幹啥小？」
戴國恩後腦勺撞地，還好有椅子緩衝讓他不至於受傷，他急忙拿下眼罩，發現上一秒還在螢幕上互動的黒井夜子，此時此刻正在自己面前。
「貓人？你是，黒井夜子？傳說是真的？」
「是是是，黒井夜子正是本人，你的觀察力很遜欸，我要把你丟進偵（真），訊（遜），室。哈哈。」她發出了尷尬的笑聲來嘲諷對方。
現在站在這肉身之人眼前的，晃著白色耳朵，藍色眼神充滿殺意，栩栩如真人般的白長髮貓少女，是2067年，工鋼科技在國眾黨出資研發下，參考實況主「好笑貓人」，所生產出來的人造「夜幕貓人」——黒井夜子，用來對付民力黨和仁海集團的數位、科技勢力。但她自己發展了反抗意識，認知到更大的使命，便帶領了自己的「椰子幫」獨立行動。
她如同真皮般細緻的手，宛若拿著正義的法錘，要懲罰石草市玩弄權勢、欺壓平民的惡人。而「夜幕貓人」這個充滿肅殺之氣的名字，已經在上層社會傳開來了。
黒井夜子在石草市的大街小巷中穿梭，她是這城唯一善盡職責的座標，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清除著癌細胞。每個彈孔、每道血跡都是石草市地圖必要的記號，描繪出名為理想的圖畫。即使離完成還很遙遠，黒井夜子依然奔馳、依然開槍、依然揮刀，讓夜幕成為自己的掩護；又或著輕飄飄地降下在某人身上，成為一片臨時的遮屍布。
戴國恩知道自己成為了目標，驚慌失措地問：「為什麼夜幕貓人會找上我？」
夜子嘆了氣：「耗子？妳在線嗎，再放一次戴前議員剛才的對話內容。」
「知道了。」
一個沉穩的女聲，從臥室裡每一個音響中傳來；那是黒井夜子的駭客好友——肥耗子（F4TR4T），據說是一個幾十年前的神山聚電聘用的傳奇駭客，在死前把自己寫成使用HRDSM雛形的人工智慧，而正在以虛擬人物的身份在跟夜子合作。隨後剛才的對話內容被重播了一次、又一次。「背叛國眾黨。」「生存之道。」「偷取黨員財產清冊賣給民力黨。」「沒了錢就沒有權利。」
這些話反覆地刺在戴國恩的耳膜上，讓他反抗性地遮起雙耳，在地上打滾。
「不！為什麼是我？」
「抱歉了，但玩遊戲是有規則的，像你這種惡人，」夜子露出了噁心的表情，拿無名午夜指著對方，「簡直有貓病。警報系統，我就關掉了。」
夜子拿著無名午夜的手指向左邊，一槍擊中了警衛系統的終端機，這一槍可能幾萬新台幣，讓它再也無法發出警報。
似乎是被槍響嚇到了：「在臺灣，在石草市，誰不想要錢來活下來？誰想要跌落底層？這個城市沒有未來！」戴國恩大吼著，在威脅面前，勉強站起身子，雙手高舉。
「靠北，看來你還是不知悔改。耗子，上！」
「了解！」
一陣雜訊從電視、顯示器、手機、智慧玻璃，每個在臥房中能顯示數位畫面的屏幕上現了出來，隨後，震耳欲聾的滑稽復古電玩音樂，和穿著高中校服裙的夜子，用著浮誇、大幅度的舞步來嘲諷的動畫出現，還時不時彈出絕地要塞2的男同志接吻動圖：Hop on TF2。讓戴國恩嚇得放聲大叫。
「為什麼要發抖呢？因為身邊都是戰利（戰慄）品嗎。但，既然你是長髮男，我就放過你一命。」
貓人收起手槍，往前抓住了對方的手。剎那間，一陣電流流經手臂，是昏厥電擊。夜子隨著戴國恩失去意識，慢慢讓他倒臥在地。
「晚安，戴國恩。」
鬧劇終於結束了，耗子停下嘲諷的駭入，和夜子分析整個房間的構造。雨漸漸停了，冷氣開得正涼，讓陰暗的臥室在只有電腦螢幕和月光的照亮下，再適合睡覺不過；內部的構造出其不意地簡單，一張舒適的雙人大床、電腦桌、書櫃、書法掛畫、天花板燈和通往其他地方的電子門。
「在書法後面，有隱藏的門。」
夜子看向了大大的書法作品：
「大時代需明大是非；大劫難需養大慈悲；大無明需要大智慧；大動亂需要大懺悔。」
是證嚴法師的話，對這城市來說真是反諷。黒井夜子回想，剛騎著重機「貓貓肉」前往這裡的路上：她沿著靠海公路奔馳，石草市像個臨死的重症病患躺在身旁，火力發電廠的煙囪，靜靜吐著非法廢氣。鬧區和貧民窟中，鮮豔的霓虹看板及無意義的娛樂訊息，就像興奮劑一般打在這病入膏肓城市中，維持那為數不多、苟延慘喘的生息。交織的公路造訪每個淺眠的夢境、身穿螢光衣的清潔人員帶走家家戶戶的生活垃圾，亦或用藥過量的軀體。城中央的塔樓，西裝畢挺的人們舉著酒杯欣賞那最荒謬的實境，邊配著常人意想不到的娛樂——真人演出的滑稽喜劇，配上十六人編制的爵士大樂隊。
「石草，世上最噁心的城市，超越想像地噁斃了。」
「還好我死了，噗勒。才不會見到自己心愛的家鄉變成這樣。以前只是行人地獄，現在整個都是人間煉獄。」耗子這樣嘲諷著。「總之，隱藏門我開了。」
書法從中間隱蔽的縫隙，往左右敞開，像是魔幻小說的場景，在後面是一間密室，裡面正在運作的伺服器堆，正在一口一口蠶食台灣民眾的隱私。夜子拔劍，這把銀灰色的大太刀，叫做「武役花之丸」，是工鋼機械的聶姓工匠為她黒井夜子的瞬時專注模式（」Sudden Focus」 Mode）和靈活的機械貓手所打造的專屬武器，有了它，連堅硬的碳鋼都可如泥土被削開。
「斬毀敵人吧，花之丸。」
夜子揮刀，一擊又一擊用力地揮砍這些冰冷的機械，讓火花、鐵屑、零件飛舞在空中，讓不法數據，消失在鏗鏘的聲響中。隨後她拿走了葡萄沙瓦，自曝自地靠著陽台造景的玻璃欄桿喝了起來。她喜歡甜甜的味道。而半夜十二點的石草市，剛下了雨，還是如此吵雜，大樓間燈紅酒綠，廣告招牌、口號宣導、電視直播的人造光讓夜晚的群星相形失色。
夜子把酒往樓下倒。「我敬你長生不老，但不要像個癌症患者似的，要死不活。」
語畢，夜子跳上了欄桿，輕盈的身子踩在其上，展現了她如同貓的平衡感，異於常人。
「嗨大家，羅斯，我希望沒吵醒你。我放過了長髮男，但他的伺服器可沒這麼幸運，我的貓爪把它抓成渣渣了。」她在名為「椰子幫」的群組通話說著。
「我還沒睡，在讀聖經舉重呢。希望那些壞伺服器有得到教訓，nicely done。」羅斯，綽號「海豹」，平常早睡早醒鍛鍊體魄的他這麼說著。
「殺了他是不睿智的選擇。」身為椰子幫的大腦，也是石草市的大佬級地頭蛇——夏荒小北如是說。
「那你接下來要幹嘛呢？要不要去一起憨包王（Borgor King）慶祝？」肥耗子這麼問。
「我要去麵屋斯季那邊吃個拉麵，幹超餓，餓妳媽媽，一整個壞屁股。先閃啦。」
黒井夜子伸開雙臂，隨後一躍而下。在每平方秒將近10公尺的加速度下，她如靈巧的貓翻身。幾百公尺的自由落體下，她精準地落入大廳前鯉魚池當中，探出頭來左右觀望，而爬出池子的她，全身溼透，嘴裡叼著一條魚。
她戴上斗篷的帽子，溶入夜幕，走向省道一號高架橋下的機車藏匿處。
雙手叉腰，她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的電力重機——工鋼機械RH3SrB 「Momoro」：它有著淺藍色、空氣動力的輕盈、流利合金車身，可以行駛到時速200公里，馬力強大的電動引擎、舒適又奢華的聚脂纖維坐墊、六個循環檔位和貓人、迷因之屬的車身貼紙。夜子的這台暱稱「貓貓肉」。
但問題來了，高架橋底下的巷子出口被違停車輛給擋住了，典型的臺灣日常。
「幹！我要尿尿。」
+深夜天橋下遇見蘇格拉底
她馬上跑出巷口，去便利商店公廁排了她的冷卻液和廢液，對她來說這就是「尿尿」。回來時她注意到一個年輕流浪漢在看著她的摩托車。
「女士，我會看面相，自由樂捐。」
「可可。」
夜子正要從口袋裡拿出一些紙鈔，但街友伸出了手。「掃我的條碼，謝謝。」
貓人心裡翻了一下白眼。「行。給你五百塊，這樣可以買兩份大雞排便當了。」
「心愜意滿，感謝你，妳是聖人。」隨後街友上下打量著貓人。老實說：夜子不覺得他舉手投足有多麼粗魯、非禮，反而像是個有教養的人。
「妳是黑暗中的救世主，肩膀上扛著整個石草市的重量，但小心點，最近會有麻煩找上門，年輕人。『溫順的人是有福的。』」
夜子感到疑惑，對著流浪者突然的箴言，和這位人物的身世，感到不解。
「年輕人？可是你也看起來三十左右啊？」
「可以理解，女士。」他滑著手機。「我其實以前有個當老師的夢想，大學是讀華語教育的。朋友都叫我冰淇淋老師。」冰淇淋拿出了他在天主教啟維大學（Activius Catholic University）的畢業照。
從2020年代GPT-4和Stable Diffusion的問世就讓教育界和藝術界發出警訊：說這些職業會慢慢被取代、消亡。2050年代的HRDSM更是讓媒體界成了今日死寂的樣子。教師這個職業，成為了花上一筆有份量的錢才能請得起的高貴職業，取代而之的，是公立學校的教學機器人和有錢人的學習晶片。落魄的淘汰教師們，四散在城市當中，很多人因為找不到二度就業的機會，四處流浪，或在像新壢市這種治安極度混亂的城市，組成「杏壇會」，來互助並幫助弱勢。
「起初，數位渣滓出現時，我保持沉默，因為我不看電視。當看見我的志業被他們取代時，我保持沉默，因為這是時代的潮流。但是，當他們連憨包王裡面，鏟雞塊、薯條都用機器人時，我的生路就此斷了。現在的石草市，就是沒人可以救的地獄。」他無奈地說著自己的故事。
「是因為像我一樣的人工智慧搶了你的工作嗎？」
冰淇淋瞪大眼，推了眼鏡確定自己沒看錯：「難道妳是人造人？」他想起了大樓帷幕上黒井夜子的外貌：「好笑貓人本人？真是榮幸，我以為妳只是coser。」他恍然大悟道：「果然如莊子所說：『萬世之後，而一遇大聖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你怎麼會怪在人工智慧呢？難道不是人們自甘墮落？小時候看短影片，缺乏父母的關懷，長大繼續陷入科技冷漠，老時看著電視上AI生成的娛樂。這就是什麼？『無知煉獄』嘛。」
冰淇淋又開始發起對過往的牢騷，而夜子也細心地聽。隨後兩人道別了，滿懷感激、如釋重負的冰淇淋目送夜子騎著貓貓肉離開。
打在第五檔，黒井在環河大道上，用進逼速限的速度，騎在內線車道。疾駛的風擦身而過，夜子感覺不到石草市物理的冷，但也很少體會到心的溫暖；而一台名車在右邊鬼切左轉，絲毫不給一點喘氣空間。而到了寧靜的公準區，還要辛苦找一個汽車格才能停貓貓肉，否則違法，壞了形象就糟了。
夜子走在無人的城市街上，踏著水坑，正在前往麵屋斯季。已經是半夜一點半了，一臺路過的車都沒有。只有幾個應該是被城市折磨到，沒有安眠藥就睡不著的路人在街上遊蕩、逗留。
唯一吵雜的，只有麵屋斯季隔壁關閉的唱片行正在播映的螢幕：在上面，出道了五十多年的AI虛擬歌手——東北切蒲英，在黑白的場景中，身穿黑色大衣，白色短頭髮的她手拿電吉他，唱著平澤進師匠所屬樂團，P-MODEL在1984年推出的〈HOLLAND ELEMENT〉。
「百葉窗外的斜陽 告別了城市/火槍的信號 不曾被聽見/死亡或垂死 何時去理采？/唯一真實的事 只在夢中出現」
歌詞在埋怨物質世界下，一成不變的枯燥人生。夜子會知道是因為自己的頭子，夏荒小北愛聽的。當切蒲英遮住半邊眼睛，晃著菜刀形狀的獸耳，側身盯著夜子看時，這首歌莫名給了她不該存在的懷舊感，彷彿是遠在五十年前的靈魂在呼喚，就像機械裡面的鬼，陰魂不散。
+麵屋斯季
麵屋斯季，常駐評價為3.7星。「東西不錯吃，但店主講話我聽不懂」–某個署名歐陽修關心國家設計的評論如是說。
門外的掛簾上，印著店主勁道的書法字體，與他本人的氣質相反，帶有強烈的個人主張。一左一右的小燈籠，時間及雨的洗刷讓油紙顯得有些褪色黯淡，猶如一雙凝望街道的眼，半睜半閉之間透露孤寂且無奈的落寞。迎接客人的是一扇小門，剛好能容許一個人進出，在店主精心預備的空間裡享用一碗拉麵或是西紅柿炒番茄。一個個疲累的靈魂沐浴在昏黃的燈光及呢喃的歌單下，淺酌微醺或薄眠囈語後拾起留在門外的包袱，再奔夜色之中。日本正統麵條和獨門香料調製的湯頭，吸引各地拉麵趨之若鶩。而黒井夜子最喜歡的就是「薄荷」湯頭。唯一的1顆星評價只有：不要汙衊義大利醬汁！！！要加水才能入口！！如果臺灣有黑手黨你早就被砰砰送走了！！原本要給六顆星這顆是多的。
「『……Zeitgeist! Aufklärung!（思潮！啟蒙！），臺灣人民的解藥就是這些！』島民行動連線在宣信市西拉雅大道前靜坐、演講了二十個小時，控訴神山聚電干涉政治和民主。神山發言人對此表示：抹黑！」
進入窄門，電視機一如往常喧鬧。
「你來了啊，夜子。」
「晚安，烏斯季。」
沒錯，麵屋斯季是老闆暱稱的雙關。三十歲、日臺混血的烏斯季頂著沒有推的凌亂短髮，細心地準備各種香料，眼前的智慧眼鏡在看哲學影片，嘴裡常咀嚼著一些艱難的字詞。
「今天比較特別喔。我費盡心力才進到一箱小麥拉麵，現在政府推廣進口小麥作為麵包和飼料來促進其他產業，這種精緻的麵很搶手，你去便宜一點的麵店，吃到的麵啊，可能都是人造澱粉做的。」
貓人找了舒適的座位坐下，她雖然不用進食，但有人造味蕾，也可自體分解裡面的食材，只會留下需要定期清理的低級廢物。「棒極了。」
螢幕前是大眾明星，而夜幕下是街頭英雄的夜幕貓人，也是需要處理自己壓力的。而她在可以放鬆的環境，擦了擦雙手，與和藹的老闆聊天。「生存之道」、「當老師的夢想」、「死亡或垂死」和東北切蒲英的凝視，突然浮現在夜子腦海中。
「烏斯季，你有夢想嗎？」
黒井夜子用智慧型手機付了拉麵的錢，煮好的薄荷叉燒拉麵被端了上來。對方若有所思地說：「其實我一開始不想開麵攤。我想當個自由探討哲學和創作的經濟學家，但在我求學的時候，滲透式經濟預測模型，Diffusional Economy Prediction Model，讓業界的工作機會沒了。可能我就是跟不上時代的變化，得去尋不同的路。」他手在後面撐著流理台，雙眼往上無奈地翻白眼，「價格雙軌制最終還是被實行了。透過共享無人勞動的果實達成萬民走向均富的口號，如今卻讓社會成了什麼狗屎爛蛋！只好繼承老家的麵店了。」
黒井夜子攪著碗中的麵條，把薄荷綠的湯頭攪得均勻。人造貓人縱使有著真人的觸感和溫暖，但不用眨眼的她，從裡到外都不是人。
「是人都有夢想，但我就是個孤兒，沒有回憶、沒有童年、沒有夢想……我好想死。」
此話一出，兩人沉默。店內只剩下新聞依然在對著時事聒噪。
「喵喵泥巴！」突然，麵烏斯季的門隨著這一聲高亢的招呼聲，被用力推開，風鈴亂響之外，還有不屬於這裡的貓鈴鐺聲。
夜子的感應器察覺到正有異物用力朝後頸揮來，她馬上開啟瞬時專注，抽出花之丸，轉身劈擊回去。鏗鏘的一聲！應聲而裂，那是一根中空的鋁管。
黒井夜子吃驚地看著攻擊者，那人竟是一個也是有著貓耳朵，甚至矮她一顆頭，金長髮的小女孩。她綠色的瞳孔充滿無辜，笑容滿是幼稚，手上卻握著被斬斷的金屬棒。
嚇到的烏斯季大聲斥責：「欸！武器收起來！」
那隻橘貓人像是拿著髒東西，把兇器丟到店外。長長的高額中分金髮上，浮著像是漫畫般的說話泡泡和貓咪哭泣的表情符號，又發出傷心喇叭的音效，彷彿她正處於線上聊天室，而虛擬的特效都在夜子和烏斯季眼前、耳邊出現了。夜子心想：難道對方也是人造人？
她笑了笑說：「Vibe check.」（氛圍檢查！）
「誰啊幹？」
對方像個小女孩一樣竊笑：「嘻嘻嘻，別那麼嚴肅嘛，為什麼要這麼怕呢，怕敵砍（帕迪坎）嗎？來看電視吧，不知道AI生成版的〈湯姆貓和傑利鼠〉有沒有在重播呢。」
電視憑空轉到另一台。正在播放一起殘忍的連續殺人案新聞；虛擬主播用刻意裝出來的誇張口吻播報：「……被害人身體扭曲，有著許多深入的刀傷。石草市和宣信市警方正在強力，調查這名犯下多起殘忍兇案的『快刀橘貓』，嫌犯刻意在現場留下貓腳印和金色的頭髮，來挑釁調查單位。有網友說：『出門走都怕怕的。』……」剩下的內容，都是網友補述和各種猜測，毫無營養；但足夠讓兩人質疑，面前這位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正是「快刀橘貓」。
「真是的，怎麼把我講得那麼殘忍呢？新聞真的越來越不能看了呢。」對方摸著自己高高的額頭，顯得無奈。但接下來惡狠狠地盯著黒井夜子，抽出了兩把細長的砍刀：「明明我只是個無辜的二十七歲合法蘿莉啊！解決壞蛋就可以拿到四個憨包，誰不做，誰是狗。」
穿著過大的深藍色連身裙、帶著紅領結和鈴鐺的她一把刀緩緩指向夜子的脖子，挑釁，但沒有碰上。「（貓咪凝視表符）。」說話泡泡又彈了出來。
「黒井夜子，我茱麗葉塔•格士打（Giulietta Costa）接受了懸賞，妳的貓頭，換一輩子的免費硝基（Nitro）加吃不完的憨包王雞塊。」
「肖欸？」
她笑了笑，收起了雙刀。「肖欸？這是讚美嗎？我聽過更好聽的，像是……是血殺人魔、喪心病狂之類的呀。我超屌的。」
黒井夜子使了使眼色，示意烏斯紀：「老闆，報警。」
「不用，玩累了，該回家啦，再見了吧。記住：敢惹橘貓貓，等著被操操！」
茱麗葉塔這麼一說，發出了卡通逃跑音效就跑出去了。
「喂，幹你娘幹幹幹幹幹！回來啊！」
夜子急忙追出去，但整個街上不見一個人影。只剩下七彩繽紛的霓虹燈和路燈，和唱片行的螢幕，播放著將近一世紀前的古董流行音樂，還有寒冬將近，冷颼颼的子夜涼風，吹得剛才的金屬棒滾來滾去，匡噹作響，像是圖書館裡的一根針掉落在地上，清澈入耳。
「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烏斯季似乎是被嚇到不知所措，像低吟咒語般，詠唱哲學經典來安撫激動的情緒；畢竟他是人，不像貓人沒有好恐懼的，「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儡儡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餘，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
夜子的電子腦中有了連結，這是《老子》異俗第二十：眾人勞碌地在世間來往，像享用佳餚美饌，像登臺眺望春景。只有我獨立於大眾，沒有表情，像是個剛出生的嬰孩還不會笑。眾人都內心富足有餘，而我就如有所不足。我就是愚人的心啊！
意思就是石草市的大眾，都用著虛假的娛樂和功名，彷彿內心富足、不虞匱乏；但今日有了黒井夜子，內心如孩童一樣，無笑無悲，像個愚者在治癒整座城市。如今出現更脫節於社會的茱麗葉塔，貌如孩童、童心未泯，內心卻是嗜血的恐怖瘋魔，實在是愚笨到了極點。
「幹你娘，那個茱麗葉塔•格式化什麼的，她真的是小孩嗎？看到小孩就想扁！」黒井夜子回到了店內，把門關上，看著目瞪口呆的烏斯季，倒了杯冰水給他冷靜。夜子無奈地坐在座椅，看著沒動幾口的拉麵靜悄悄地飄起水氣。
慢慢回復理智的他，支支吾吾地告發：「我記得那隻橘貓，她在我的麵裡面加冰水！還留負評！」他憤怒地捶了吧檯，隨後「嗚呼——」一聲，忘了自己是有痛覺的血肉之軀。「我真是個可悲的弱者。」
黒井夜子把冰水拿到櫃檯上，「烏斯季，別那麼激動啦，你是會受傷的。」對方拿去後，似乎眼角泛了淚光。夜子其實很想笑，但不想顯得失禮、尷尬，就快速啟動虛擬螢幕，留下了語音訊息給椰子幫：「大家先別睡，回去有急事要說，剛遇到一個有貓病……」夜子自己忍不住笑場，「毛病的人造人。」
這叫做「快刀橘貓」的無禮之徒讓「夜幕貓人」在她的人造貓人經驗中，除了搞笑和給予教訓外，初次感到威脅。現在她的清潔城市不公勢力的使命，遇到了破天荒的挑戰，而且是極為致命的。她回想自己睜眼的那天，彷彿全人類文明都在為她的到來歌頌、讚美，她揮刀、開槍，清理宛若人間惡夢的「無知煉獄」同時，必定會染黑，甚至染紅自己的雙手。
石草市的快樂癌症病入膏肓，而披星戴月、奔走街巷的夜幕貓人——黒井夜子，正是救世的標靶藥物。
（第一章 完）
+後記：無力
各位好，我是諾•勒謬，非常感謝你讀到這邊，自從迷因界退休後，好久不見了。我把實在是綿綿不絕的創作力重新放回了小說寫作上，難得寫出了以黒井夜子為主角、設定如此龐大的網路小說作品，還請各位多多支持。
不論你喜歡這部小說的哪個環節，不管你是諾還是貓人粉絲，都非常歡迎用在FB或HackMD用愛心、留言你的心得並分享給更多人看，哥哥牽妹妹、阿桑牽阿伯，來表達你的支持。對初入網路小說的我，這些支持都是大大的動力。
說來神奇，這部小說本來只是零星的靈感，從我和朋友看AI生成海綿寶寶，到實際寫出7500多字的第一章，只經過兩天時間。起先我們只是想像未來AI會怎麼衝擊娛樂界，接下來想到黒井夜子成為生化貓人，在未來大城成為懲奸除惡的英雄，然後實在是腦補過多東西，變成伺服器內十幾個朋友一起討論設定、角色、劇情的共同創作。許多友人也在小說中以本人或OC客串，不論是作為夜子的同夥、反派或是單純中立的角色，都讓我寫得開心到停不下鍵盤。
短短幾個晚上這部小說，在我的下筆和朋友的構思下，已經是有著數十位個性鮮明角色設定，累積的劇情內容可以寫快十章的篇幅。還有黒井夜子本人繪製了封面圖，大家的角色和人設，都得以在我的筆下，活靈活現地互動，還會在語音裡互相配音。
也很開心能讓我平常愛碎碎念的哲學性格，有發揮的場所，並放入一堆參考與致敬。整部反烏托邦與諷刺喜劇的設定正式參考了我最愛的Brazil (1985)，比格斯對這部片脫出常規的發展的電影讚譽有加。不只這些，開頭的《攻殼》漫畫和電影參考，貓貓肉的《AKIRA》，武器和石草市背景來自《Cyberpunk 2077》和《Edgerunners》，唱著平澤進師匠的歌的東北切蒲英，還有許許多多佛教、道家及聖經的援引，希望能引起科幻迷的共鳴。
而幽默更是不可或缺的一環，除了內梗，我們放入了一堆冷笑話和臺灣諷刺，希望觀眾在臺灣過著夠苦的生活時，可以在這部小說，看著過得更苦的人，在其中找出笑點來釋懷。
總之，希望你的閱讀體驗是快樂、有收穫的，我自己也從細心耕耘每一個字句，學到了很多，更多的是與朋友間的談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