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感動是假的

「迦......醒......」

艾菲以為自己要死了。雖然入職前曾經接受過肉體強化訓練，但畢竟是從二百米高的懸崖墜落，自己又不熟水性，隨時會凶多吉少。當時內心祈求安然無恙，但突然眼前一黑，只知道不省人事。

「海......海爾迦下士。」

有人正在呼喚她。是誰？斯奈德？

少女驚坐而起──沒錯，艾菲終於回想起來：幾秒鐘前，機器人抱住她跳入大海逃生。

所以他呢？

「你終於醒了。」自己全身上下一絲不掛，衣服被脫得乾乾淨淨。但令她更驚訝的是斯奈德幾乎被削去半張臉，露出黃黑班駁的電線以及搖搖欲墜的電子眼球。「請問你的意識清醒嗎？有沒有覺得疼痛的地方？」

「蠢材！你更應該擔心自己吧？」艾菲緊張地捧起他受傷的臉蛋，「傷勢嚴重嗎？」

明知故問。

但斯奈德仍然很有耐性回答她：「身體機能78%受損。左眼球及右手臂電路損毀。視力及聽覺機能分別下降至50%和60%。右小腿關節以下的部分脫落。人工蒙皮脫落，海水中的鹽分入侵人工內臟，無法自我修復。」

夠了，不要再說了。

「不幸中的大幸，是言語導出系統未受影響。」他笑道。「海爾迦，幸好你沒事。」

而她有點想哭。

「下次，我應該把備用身體帶來任務地點附近待命。」

「這時候還耍貧嘴，不要命了你！」

「我是AI機器人，只要核心部件沒有損毀，我們的身體可以隨時修復。更何況AI的記憶可以上傳雲端共享。」

「但我沒辦法把你丟在這裡。」艾菲拾起地上半濕的衣物，冷得她直打一個哆嗦。「這是什麼地方？」

「是一個海蝕洞，距離我們的墜落地點大約五．六米遠。」

眼前正是一片汪洋大海，遠在地平線的沙灘倒留在視線範圍在內。

那該怎麼辦？自己或許有辦法現學游泳，但斯奈德呢？她有能力背著他游到對岸嗎？

「海爾迦，請你打開我腹部的蓋子。」

「別鬧，我在認真想辦法──」

「我在人工胃袋裡放了救生艇和一人份量的野外定向用品。」

「......你倒準備周到。」

「未雨綢繆是良好的習慣。不過文件閱讀筆還請你上岸後才打開吧。」

「我沒有閒工夫偷看同事的私隱。」

「這是律師的道歉聲明。」誰的？「伊拉貝拉‧蒙奇的律師，罪名是誹謗公職人員。」

艾菲瞬間心領神會。

「……淨做多餘的事。」

「我說過會保護你的，海爾迦。」

「那麼請你先照顧好自己。」

救生艇充氣後，她將機器人小心放到艇上，自己再划動船槳游弋。

「請不要帶我前往醫院。」

艾菲頓了一頓。

「我知道。」

鬧出這樣大的動靜，刑偵局必定會追究她們的下落。但此刻她們決不能夠被警方逮住。

因為還有一個人，艾菲必須去見。

為了查出事情的真相。

很快二人互相扶持來到沙灘，收拾充氣艇後走入樹林，依靠指南針找回車輛原先停泊的位置。小心把機器人扶入副駕駛座，少女發動引擎，關掉導航系統，風馳電掣的目的地是作為反抗軍據點的那間酒吧。

推開門，酒保正百無聊賴地把煙蒂按熄在酒杯底部。

「出去，我們這裡不賣酒給小孩。」

「羔羊們的聖誕夜，我是牧羊人西澤。」

酒保的眸底彷彿鑽石般閃了一閃，他撥開瀏海上的蜘蛛網，以便自己看得更清楚。

「現在未到進貨的時候。」

「我知道，我是想醫治他。」

剛才她們入門的時候，其實酒保已經注意到半殘的斯奈德。

「小妞，你在開玩笑嗎？」他狠狠吐出一口濃痰，「你把這該死的玩意帶來我們的地方？」

「『籠鳥』裡也有叛亂機械。」

「你保證他是？」

斯奈德無法撒謊，但艾菲可以。

「他復仇的對象是帝國議會。」

「呸！」酒保突然生氣地打碎酒瓶，將尖端指向她們：「少扯了！年中我聽過不少好笑的藉口，但這些機器人通通都是政府派來的間諜！你以為我會引狼入室嗎？」

斯奈德低聲說：「海爾迦，你應該捨棄我。」

但她的手雖然微微顫抖，卻完全沒有放開斯奈德的意思。

「那好吧，但X-1穩定劑你總有吧？」

「我是醫人，不是醫治機械畜生的醫生。」

少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過去嗎──忽然意識到這句說話太具威脅性，於是艾菲勒緊自己嘴巴，改口說道：「我可以告訴你倉庫的位置，就是印刷工坊職員被秘密關押的地方。相對地，我要求借用你的手術室。」

酒保若有所思地注視艾菲。

「你知道我不能做主。」

「那就去找可以做主的人，我等你。」

停頓了一回，酒保突然噗滋一笑：「好！就當賣個人情給勇敢的熟客。但是小妞，要是被我發現你在手術室裡留下什麼不應該出現的東西，你就死定了。」

「一言為定。」

她不敢去看施奈德的表情，她知道自己是在監視官面前與恐怖份子做交易。

但沒辦法，現在的她絕不能夠失去這位重要的機械拍擋。

跟隨酒保來到地下室，他把鑰匙交給艾菲後折身離開。此刻手術室裡只剩下孤零零的二人。

「有什麼之後再說，請你先相信我。」

說罷，她主動切斷機器人的認知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