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生、泳池、大作戰

「好累啊——他們怎麼這麼有活力啊」

鈴蘭雙手交疊到頭上向後伸展，臉上露出有些疲憊的神情。

「小孩子不都這樣嗎？」

一開始是和哲翰與宇軒一起玩鬼抓人，後來梓萱、雨婷一開始有點認生但過沒多久也一起過來玩。

直到晚上七點多我和鈴蘭才離開育幼院，原本沒有要待那麼晚的，因為吳媽將我們留下來吃晚餐才會到這個時間點。

「松竹你為什麼會來育幼院啊......？」

我們正踏在歸途的道路上，天空漆黑一片只有星星與高掛上穹頂的月亮照亮。

「反正在家也沒有事情」

「但......也有很多地方可以選吧，怎麼會來到這裡呢」

鈴蘭的金黃色瞳孔注視著我，在這太陽早已落下的夜晚泛起微微亮光。

「因為......我之前也受吳媽照顧一陣子，所以有點想要回報的感覺吧，而且......」

「而且我不太想要讓那群小鬼有著孤單的童年，雖然我沒辦法代替他們的父母，但至少能陪伴他們」

我長舒一口氣，把藏在心中的話語傾倒而出，這好像是第一次我將心中的想法告訴他人。

「嗚——哈哈！」鈴蘭用手摀住嘴巴但笑聲還是擋不住的漏了出來：「什麼啦，沒想到你的想法那麼纖細喔，看不出來誒——」

鈴蘭嘻嘻嘻的竊笑，臉上的笑意絲毫不減的看著我。

我說這女人原本真的有打算忍笑嗎？

「有那麼好笑嗎，我只不過是不想他們有著和我相同的童年而已」

說出的瞬間我就後悔了，我們之間原先歡快的氣氛頓時凝結，沉默突如其來的降臨在我們之間，空氣粘稠的令人難以呼吸。

我和鈴蘭之前存在著一道隱形的冰牆，平時相處都不會看到，但只要提到家人的話題就會出現，寒冷的、不讓人輕易接近的刺骨冰牆。

所以我們對話間都會有意無意的避開這個話題。

真是諷刺，明明讓我們兩個生活在平行線的人交錯的就是家人，但那也同時是我們關係之間的隔閡。

「原來......我還以為松竹是蘿莉控呢」

「誰跟妳蘿莉控啦」

冰牆不見了，但絕對不是消失，只是鈴蘭將話題拉開，從冰牆旁離開，它依然隱形著樹立在我們之間。

「嘛嘛——既然如此的話那可就不能放著詩涵一個人在旁邊呢」

「詩涵......？」

「對呀，不是有一個女生一直在角落讀自己的書嗎？」

確實有這回事，育幼院總共有五位小孩，但只有四位小孩參加了我們的遊戲，有一個女生一直在角落沒有融入我們。

「嗯，有這回事沒錯」

「我們可不能讓她這樣一個人，下次邀她一起進來玩吧」

「人家說不定就喜歡一個人，你這樣不就是去吵她嗎？」

「NoNoNo，她想要融入大家，我看的出來」

鈴蘭輕輕搖頭用著金黃色的瞳孔堅定的注視著我，這樣的她居然透露出一股說服力。

「而且松竹你不是想要帶給那群小孩快樂的童年？總不能把詩涵一個人放在旁邊吧？」

「也是......」

「所以說......讓詩涵融入大家作戰開始啦！」

鈴蘭振臂朝漆黑的夜空大喊。

「我說妳的興致也太高昂了吧」

她居然那麼關心詩涵的事情，說不定鈴蘭的心思意外地細膩呢。

「因為很有趣嘛」

鈴蘭以理所當然的表情望向我。

收回前言，這傢伙說不定根本沒有想那麼多。

「這樣孤單一個人......肯定會很寂寞的啦」

鈴蘭朝著無人的夜空訴說話語，瞳孔中充斥著空虛與孤寂。

我並沒有詢問鈴蘭話語間的含意，那道隱形的冰牆阻擋了我去碰觸她的內心。

※

「是游泳池！」「有溜滑梯！」

「給我等一下，要好好熱身才能下水」

我向前擋住想要直接跳進游泳池的哲翰和宇軒，把他們拖回去做暖身動作。

「「好......」」

兩人有些失望的回答道。

今天吳媽帶著育幼院的孩童來到游泳池，我和鈴蘭受到邀請也一起過來了，雖然主要原因大概是幫忙照看這幾個小孩子，反正我假日也沒什麼安排就過來了。

說到鈴蘭......她居然沒有跟著一起衝進泳池真神奇。

回頭望去，看到鈴蘭正在跟其他人安份的做著暖身。

她穿著兩件式的黑色泳衣，使用交錯的綁帶結構固定住泳衣，布條微微勒住鈴蘭的身體更加突顯她姣好的身材。

還真是具有殺傷力的裝扮呢......

「鈴蘭你居然乖乖的做暖身操啊，真是意外」

「我才不會只顧著玩呢，暖身要好好做才不會受傷」

看到那麼認真的鈴蘭我一時之間目瞪口呆，明明全部都是正確的觀念為什麼從她口中說出就有股嚴重的違和呢？

「吳媽——還要多久啊」

「我想要趕快玩水......」

哲翰跟宇軒有些不滿的坐著暖身操說道。

「這個就是最後一組動作了，再忍耐一下就好」

「「好——」」

之後，率先衝去游泳池的果然是哲翰和宇軒，當然是兒童區的泳池。

噗通兩聲直接跳進泳池。

相對的梓萱雨婷兩人則是規規矩矩的從旁邊的梯子走進泳池，要是另外兩個人能學他們遵守規矩就好了。

最後......果然是這個狀況啊。

詩涵屈膝雙手還抱住大腿一人坐在岸上看著其他人玩耍，雖然姑且還是有穿上泳裝但絲毫沒有要下水的意思。

「詩涵......妳不一起去玩水嗎？」

鈴蘭蹲在詩涵面前詢問她的想法，只得到搖頭的回覆。

「是不想和大家一起玩嗎？」

搖頭。

「所以是不想下水嗎？」

遲疑了一下詩涵才點了點頭，看到她的回答鈴蘭有些苦惱的回頭看向我。

我也走過去蹲在詩涵的前方。

「要怎麼辦呀......好像陷入死局了誒」

詩涵看起來是想和大家一起玩的，只不過不敢開口，畢竟開口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對方如果拒絕、討厭自己、只是自己自作多情的話怎麼辦？這樣的負面想法會如雨後春筍般不斷冒出。

關於這點我也是深有體會，我看向身旁的鈴蘭。

「怎麼、突然看著我？」

鈴蘭她那金黃色的眼睛眨呀眨，困惑的看向我。

「妳怎麼會不知道如何解決眼前的狀況呢？」

明明就是鈴蘭將我拉出泥沼，給我最初前進的那股動力。詩涵的狀況大概也和我差不多，上次我受到鈴蘭幫助，這次就換我幫助詩涵吧。

「我、我怎麼會知道啦，我又不會讀心術怎麼知道詩涵在想什麼」

「沒事沒事，我有想法了」說完我轉頭看向詩涵，她現在低頭看向地板，瀏海遮住了她的臉龐：「妳想和大家一起玩嗎？」

點頭。

「那妳為什麼不想要玩水呢？」

詩涵抬頭看了我一眼，之後又再次低頭了。

「因為......」

我和鈴蘭並沒有用話語催促詩涵，而是默默地等待她組織語言，靜靜的傾聽她的聲音。

「因為......水裡有怪物......會把......會把人抓走」

背後的原因意外是很童趣的答案呢，不過詩涵也才十歲，這樣的原因反而比較合理吧。

「那我和鈴蘭姊姊會一起陪你進去泳池不會讓怪物把妳抓走的，好嗎？」

詩涵點了點頭，但反倒是鈴蘭有些遲疑。

「誒......我、我也要進去泳池嗎？」

「當然啊，計劃不是你提出的嗎？策劃自己也要參與吧」

「也是，不過就只是泳池嘛」

鈴蘭長舒一口氣，然後下定決心的點了點頭。

「咕嚕嚕嚕」

鈴蘭一進入泳池就不斷濺起水花，瘋狂揮動四肢拍打水面，感覺快要溺死了。

而且這是在兒童區的泳池。

「鈴、鈴蘭姊姊被水中的怪物抓走了！」

詩涵躲在我身後恐懼的看著眼前的場景，請求我去救救那個在兒童泳池溺水的高中生。

就算不會游泳也不會那麼誇張吧。

「抓住我的手，冷靜一點」

「好咕嚕嚕嚕......」

費了一番力氣總算是把鈴蘭帶上岸了。

「看到了嗎，大概就是這樣，沒什麼好怕的」

鈴蘭邊喘氣邊驕傲的挺胸看向詩涵，似乎想要無視剛剛的失態。

「水裡的怪物......把鈴蘭姊姊抓走......好恐怖」

「詩涵被妳嚇到不敢進泳池了......」

「我就不會游泳嘛......抱歉，那......現在怎麼辦......？」

鈴蘭感到愧疚的微微低下頭。

「只好妳去證明水裡沒有怪物啦」

「也只好這樣做了......等等，我還要再進泳池一次喔？！」

鈴蘭瞪大雙眼驚訝的看著我。

「嗯」

「不要啦——我不會游泳啦，很可怕啦」

「鈴蘭姊姊也會害怕水裡的怪物嗎？」

「誒不是......我的意思是......」鈴蘭對我發出求助的視線，但回頭又看到淚眼汪汪的詩涵：「好啦，我去證明就是了」

「咕嚕嚕嚕」

然後就再現幾分鐘前的場景。

「鈴蘭姊姊......被怪獸抓走了！」

詩涵驚恐的看向在兒童區溺水的鈴蘭。

「唉——」

我嘆了一口氣，然後下去把那個逞強的旱鴨子抓上岸。

※

「甚麼嘛，水也沒有想像中的深嘛」

「所以我就不知道為甚麼有人會溺水了啊」

我擺了擺手看向站在水中的鈴蘭。

「那、那只是......嗚......」

我無視手足無措的鈴蘭，看向還待在岸上的詩涵，比起一開始畏懼的神情已經少了許多。

「要不要下來試試，鈴蘭姐姐會牽著你的」

「嗯......」

詩涵輕輕點了點頭，隨然舉手投足間還躊躇著，但已經踏出她的第一步了。

如同鈴蘭當初推動我一樣，我也幫助詩涵邁步前進了吧。

當然詩涵並沒有和鈴蘭一樣直接跳進泳池，而是走到一旁的鐵梯，一步步走進泳池。鈴蘭見狀也前去握住她的手，讓詩涵在水中有個能夠依靠的地方。

「詩涵妳放輕鬆，讓水去支撐妳的身體，自然就能浮在水面上了」

「嗯......」

詩涵點了點頭照著我的指示放鬆身體，漸漸地能夠浮在水面了。

「成、成功了！」

「嗯！」

結果比起詩涵鈴蘭先發出了歡呼，詩涵只是在後頭附和，不過臉上也洋溢著笑容。

「沒有甚麼怪物吧，我和鈴蘭姐姐會在一旁的，不用擔心」

鈴蘭這是緩緩鬆開握住詩涵的右手，讓她自己在水中行動。

雖然一開始搖搖晃晃地，但還是穩住了自己的身體。

「很有天賦嘛，不像剛剛某人直接溺水」

「嗚......王松竹......」

「怎麼，我有說錯......」

話說到一半我就直接被鈴蘭灌了一大口泳池水，她用手捧起水直接灑在我的臉上。

「妳不要說不過就動手誒」

「有破綻！」

鈴蘭趁我講話時又捧起水甩到我的臉上。

在我跟鈴蘭互相潑水的時候，從右側水面下有個黑影襲來。

「哇！你們在玩甚麼呀」

黑影從突破水面露出真身，哲翰笑嘻嘻的看著我們。

但因為哲翰的突然出現導致詩涵失去平衡，再這樣下去她恐怕會溺水。

我伸出手想要拉住詩涵不讓她失去平衡，因為就在身邊的關係我很輕易就抓住她了，但在碰到她的瞬間。

「不要！不要碰我！！！」

詩涵噙著眼淚睜大雙眼盯著我，臉上爬滿了不安、恐懼，奮力地掙脫我的手。

「詩涵！」

面對詩涵突如其來的抗拒反應我不小心鬆手，讓事態進一步惡化。

※

直到夜色驅趕太陽，我和鈴蘭踏上歸途，與那天相同的夜路，我們下定決心要令詩涵融入大家的那天。

如同餘昏消逝的夜空，我和鈴蘭那原先的熱情一併逝去。

我們透過吳媽了解到事情的緣由，詩涵的媽媽前不久才過世，原因是因為船難。

船難這二字的發音不斷在我的心中迴盪，直擊我的心靈，一次次加深著我的愧疚。

其實我早該發現了，為何詩涵會畏懼下水？為何會認為水中有著會抓走人的怪物？這一切或許本是可以避免的悲劇。

從頭到尾這就是我的自作主張，我擅自認為詩涵需要他人推一把、需要外在刺激來向前進，從來沒有詢問過她的感受。

突然，有東西靠在我的右手，低頭一看是......鈴蘭。

俯瞰的角度無法得知她的神情，不過鈴蘭看起來也十分失落，她也沒想到會傷害到詩涵吧。

「松竹......我們是不是對詩涵做了很殘忍的事啊......」

鈴蘭沉默著、躊躇著，良久以後才吞吞吐吐用著零碎的詞語組成句子。

「大概吧......如同在傷口上灑鹽一般」

我感受到用手攥緊我的衣袖，同時將身體依靠在我的身上，在氣溫較低的夜晚鈴蘭身軀的溫暖更加顯著。

「到底......該怎麼做呢？」

這句話，沒有明確的詢問對象，也沒有人能夠給予答案，就這樣融進夜色。

此刻的鈴蘭少了平時的傲氣，更多的是小鳥依人的嬌氣。

不擅言詞的我只能牽起與鈴蘭貼著的右手，無法解答她的疑惑希望至少能夠減少她些許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