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 機械巫女

　　⫽認證已通過，歡迎回來，諾娣小姐。
　　
　　「居然真的只用同一張認證卡就能通過認證。」
　　
　　在停機坪的閘門開啟後，將原本在被流放時就該被註銷的認證卡收到口袋中。就連閘門上數十枝自動防衛步槍都沒有瞄向我，感覺真新奇。
　　
　　「這套認證系統沿於我等AI所設立的，底層邏輯沒有修改，我們能夠輕易暪騙這種程度的機關。」
　　
　　從機械工具通道走來，依然頂著尖角頭的羅猶從後解說道。
　　
　　「這座『方舟』到底還有多少是用著AI機械世代的產物啊。」
　　
　　「依我所見，最少五成系統都使用著我等所創立的系統。」
　　
　　「沒救了，還說什麼去AI化，根本就沒拋棄掉嘛。」
　　
　　「這也難免，『方舟』本身的系統只能依賴我等來運作，想必改為人手處理的現在，他們只能盡可能地減輕負擔吧。」
　　
　　當走出停機坪後，卻發現久違的下雨了。
　　
　　憑藉著『方舟』的天幕裝置，所有蒸發掉的水分都不會被浪費，它們會經淨化後收集為「循環雨水」給『方舟』帶來雨雪天氣。
　　
　　「請用雨衣。」羅猶遞來一件黑色的雨衣套在我身上。
　　
　　「謝謝。」它的照顧還是這麼完美。
　　
　　我現在作為諾娣的身份回來『方舟』，而羅猶則作為輔助機器人的身份進來。『方舟』雖然主張著去AI化，但本身沒有排斥著機械，盡管世間上對機器人依然存有可能叛亂的偏見，但故且讓輔助機器人的尖角頭羅猶在大街上行走是合法的。
　　
　　抬頭望向中央電梯，也即是名為『羅拉娜』的教育機構，那是讓『方舟』階級化的主因，當中的『羅拉娜』評分完全決定了所有居民的權利生死，因為『羅拉娜』評分0分而被流放出來的我最深切體會著這個制度的不公。
　　
　　正因『羅拉娜』評分標榜著綜合考慮所有因素，外加『羅拉娜』是屬於終身都要考核的模式，所以大多『方舟』居民們都害怕著在這裡犯什麼錯而被扣分苟延殘喘著。飲著不知哪來的循環水，吃著無味的高熱量食物，為了那一點分數付出人生，這就活像一層地獄。
　　
　　「反對專政獨權！」
　　
　　「要求公平的市民權！」
　　
　　「定立法定最低勞動工薪！」
　　
　　當走近中央電梯時，卻看見正值示威的時候。哪怕是『羅拉娜』評分下，還是會有人為了自己應有的權利而發著聲。這或許是下層居民們的反抗情緒日漸高漲的原因吧。
　　
　　「我明白大家的訴求！這便是我們會來這裡開會的原因！」一陣熟悉不過的聲音傳到耳邊。
　　
　　「特思？」朝望人群，才發現特思與一眾上層人物站在中央電梯的高台上。
　　
　　高台顯示著「公開議會」，似乎是特思主導的一場會議的樣子。她總是說著要希望『方舟』居民消除分歧，這想必也是她的努力吧。
　　
　　『方舟』法律雖然容許居民示威，但從來都沒人成功通過示威申請，所以『方舟』的示威本就是一個名存實亡的都市傳說。
　　
　　但這在某程度上算是一種「合法」的示威……嗎？
　　
　　綜上所述，我決定聽聽看上層的議員們放什麼狗屁。
　　
　　「首先！關於下層糧食問題，我們已採用接評分等級原則來分配用量，這已經很公平了。」在高台上議會人員說。
　　
　　「一天下來就一塊麵包？這就是你他媽說的公平？然後我還得去倉庫搬你們那些茶飯餘後的小玩意？你們怎不來試試看啊！偉大的議員大人！」雖然用字不太禮貌，但我覺得他說得很道理的。
　　
　　還順便罵了一把高高在上的議員們，心情真爽。
　　
　　「這裡是文明的討論場合，注意用詞！我們早就把所有分數的伙食供給公佈在終端上！這是合乎邏輯的！不想只有麵包的話就給我獲得更高的『羅拉娜』評分！」
　　
　　「那住宿呢？下層明明還有大量空地卻不用來建築住宅又是為什麼！你們知道現在有多少人都只能睡在街頭嗎！？」
　　
　　「我們意指通過更多誘因促使更多人為『羅拉娜』評分打拚，住宅正是誘因之重，再者我們有慎重的計劃考量。」
　　
　　「一堆地都放五年了真敢說啊？你們就乾脆認是讓我們為那該死的評分鬥個你死我活不就好了？」
　　
　　「你們若再質疑『羅拉娜』評分有效性，我們將會對你們分數進行調整，『羅拉娜』評分系統有著促進社會進步的特質，任誰都不能懷疑這個基石。」
　　
　　美其名為促進社會進步，但隨著能待在『方舟』的名額愈來愈少，最接近0分的只會是下層居民，所以這實際上就是讓下層居民送死。
　　
　　似乎再沒有聽下去的意義，議員都說著一如以往的說話。
　　
　　「哈！把那所孤兒院的人全數流放也是你們口中的進步嗎？」
　　
　　噗通！
　　
　　心臟緊張得猛烈跳動了下，不詳的預感一閃而過。
　　
　　「他們都與罪人有關，這是在排除危害。」
　　
　　「……！」我隨即拔腳離去。
　　
　　跳到下水道，思考著最快的路線。
　　
　　「諾娣大人，要我幫你找最近道路嗎？」
　　
　　「不」，從下水道走回來停機坪上，「我早已熟悉不過了。」
　　
　　噗通！
　　
　　跳過垃圾場，穿梭在大路上。
　　
　　「哈啊……哈啊！」只需五分鐘的時間，便回來我最熟悉的地方。
　　
　　本該燈火通明的孤兒院，現在卻找不到一絲光線。
　　
　　不會的，不可能的！
　　
　　正在伸手敲門之際，卻因為沒有鎖門而「嘰吱」地打開了門。
　　
　　「可特？」我在大門擔心地問。
　　
　　隨著我深入到走廊，推開大廳的門時，腳邊被什麼液體弄濕了。
　　
　　噗通！
　　
　　咚！
　　
　　身後的羅猶為我打開電源，讓整座孤兒院亮起以往的光芒。
　　
　　孤兒院重回昔日的燈光，但昔日的人員全然不見。
　　
　　「可……特？」
　　
　　映入眼簾的是坐在木椅上，安靜地閉上雙眼的可特。
　　
　　握起可特冰冷的雙手放在臉上。但哪怕我熾熱眼淚滴到她的手上，這依然冷得心寒。
　　
　　一一「又去垃圾場撿零件了嗎！這漂亮的棕色頭髮都被你搞得那麼骯髒了。」
　　
　　「雖然現在是白色頭髮，但我是絡提……是我啊可特。」
　　
　　一一「在我們眼中你永遠都是無可替代，善良可愛的家人之一。」
　　
　　「我也是啊……！我的人生能見到你真的太好了……」
　　
　　一一「歡迎回來。」
　　
　　那是我以前每天都會聽到的說話，盡管我願不願意都會聽見的話。
　　
　　如果剛從垃圾場回來的話，還會被邊擦著頭邊抱怨著我去又去垃圾場了。
　　
　　「所以……我回來了，可特。」
　　
　　坐在椅子上的可特沒有回應我，只見她安詳地睡著，永遠地睡著了。
　　
　　從今以後，恐怕我再沒有機會聽見這句話了。而我的說話，也將永遠無法抵達。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的話！」
　　
　　可特心臟有著徹底貫穿身體的槍傷，這無疑是當場死亡。
　　
　　「不要……不要啊！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啊啊！」
　　
　　我一直，一直都把你當作我的媽媽，你為了我們辛苦工作數十年，照顧我們，擔心我們。
　　
　　「我很想向你說句辛苦吶……我想跟你說安心養老吶……我想還想看到你抱怨著煮菜的身影吶……」
　　
　　能說的話有數之無盡的多，然而現實可不等著我。
　　
　　要是之前有跟你出門就好了。
　　
　　我應該更聽你的話的。
　　
　　我還想抱著你，說著自己每天的不如意的。
　　
　　「我……我還什麼都沒報答你吶……」
　　
　　還沒等我為你付出，你就已經揮手道別。
　　
　　這一切都太不講道理！太不合理了！
　　
　　本想撿起放在一旁的快要織好的黑色圍巾，但已被可特滴在地上的血液所沾染所以只能作罷。
　　
　　全都是我，我害死了可特，害死了所有人……
　　
　　一一「他們都與罪人有關，這是在排除危害。」
　　
　　只因我是罪人嗎？只因我是對『方舟』有害的存在？所以可特就要死嗎？
　　
　　「其他人呢？」
　　
　　「可特大人似乎是為了保護孤兒院的孩子們拖住『方舟』的人，然後讓其他人駕駛挖掘車離開方舟了。」
　　
　　「那他們沒事嗎！」
　　
　　「經『遺械』回報，在外界找到處於缺氧狀態的他們，我已以主人的名字下達不要對他們出手，提供幫助的指示。」
　　
　　「他們情況……還好嗎？」
　　
　　「他們至少缺氧了五分鐘，若是我等的技術或許可能有救吧。」
　　
　　羅猶沒有肯定，而是採用「或許可能」的說法，想必這是羅猶顧忌我所選擇的說詞。
　　
　　但至少……其他人還有可能得救，他們還沒有因我而死。
　　
　　除了可特以外。
　　
　　「可特……」
　　
　　『方舟』人命的價值就只剩警告之用了嗎？最後文明的殘火就是視人民如草芥嗎？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都得這個下場？
　　
　　『方舟』病了，這座被評分左右人生的城市早就走偏了，病入膏肓了。
　　
　　我早就知道的，只是一直不想接受，因為孤兒院還在我才能對『方舟』抱有期盼，期望著哪天會帶來轉機。
　　
　　經過百年之久，面對祖母大人災禍下的『方舟』諸多問題他們都視而不見，依舊採取著流放居民的做法。
　　
　　「……羅猶，走了。」
　　
　　抹走眼淚，拉起這個能夠翻譯機械語言的口罩蓋上口鼻，綁紮起從未紮過的馬尾，最後，我讓羅猶為口罩進行了變聲處理。
　　
　　這全都是為了訣別作為『方舟』居民的自己。
　　
　　「接下來是？諾娣大人。」
　　
　　「該久違地讓『方舟』的議事會大人們再次接受現實了。」
　　
　　向待在『方舟』外的『遺械』下達命令後，我也重新走回到中央電梯來。
　　
　　嗶！嗶！嗶！
　　
　　整座『方舟』都史無前例地響起警報，架起所有武器。
　　
　　一一「有大量『遺械』正向下層突進！所有人請做好衝擊準備！」
　　
　　砰！
　　
　　保護了所有人二百年之久的『方舟』，就在一條白色巨蛇的猛烈衝擊一下擊穿，環視著眾人們的恐懼表情。
　　
　　「是……是『遺械』！他們進攻了！快點開火！」
　　
　　然而無論怎樣的武器，只要不是AI時代所製造的武器就難以傷害到『遺械』。
　　
　　「羅猶，這口罩能夠擴音嗎？」
　　
　　「不能，但……」
　　
　　⪢可以通過我的插件來發送語音，巫女大人。
　　
　　從外闖入的碧克把頭伸來，我跳到它的頭上。
　　
　　「接駁就麻煩你了，羅猶」，接著說，「碧克，把我帶到能夠讓上中下層的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我生於『方舟』，被『方舟』拋棄。在『遺械』中重獲新生，將找尋自己應當的使命。
　　
　　我不會說『遺械』是善良的，但『遺械』絕非真正的惡人。
　　
　　我不會說『方舟』是無辜的，但『方舟』並非絕對的善者。
　　
　　我的立場遊走在『方舟』與『遺械』之間，無論幫助哪邊都有所不妥。
　　
　　但現今的『方舟』是錯誤的，有著與我相同的經歷想必多不勝數。
　　
　　「好了！」羅猶接著打開了整個下層的投影機，將我的身影清晰展現在所有『方舟』居民面前。
　　
　　「……」我站在蛇頭上眺望整座『方舟』。
　　
　　這座生活了十多年的都市，此刻顯得多麼陌生可怕。
　　
　　彷彿明天旁邊的人就會消失也不意外一樣恐怖。
　　
　　「我是繼承緋綺麗博士所有遺產，能夠支配『遺械』的巫女！」
　　
　　『方舟』的歷史上，只有兩次是確實為『方舟』帶來改變的事件。
　　
　　第一次，是『方舟』創立時由緋綺麗博士建設的AI機械普及化的時期。
　　
　　第二次，是由緋綺麗博士發起叛亂差點將『方舟』覆滅的事件。
　　
　　「『羅拉娜』是錯誤的，人的生死大權不應該由『方舟』所定義的正確來決定。『遺械』也絕非『方舟』所宣言的惡黨！我要用行動來證明這點！」
　　
　　這絕對是我這輩子所做過最重大的決定吧。
　　
　　「所以！我在此宣告！」我舉起手，打下響指。
　　
　　轟！
　　
　　碧克揮動尾巴，將三分一的下層與中層的建築都一掃而空，化為廢墟。人工製造的虛偽雨水因天幕被破壞而停止降雨，我解開雨衣，將這身紅白相間的巫女服展現在眾人眼前，宣告天下自己的身份。
　　
　　「我將作為機械巫女！拯救這個虛偽且病入膏肓的『方舟』！我將在下層成立完全脫離『方舟』體制的自治區，『遺械』們也會在我的支配底下提供協助，我將打造一個全新的『方舟』！」
　　
　　第三次，將會緋綺麗博士孫女的我為『方舟』帶來的事件。
　　
　　「來一決高下誰的制度更好吧，人渣老古董們。」
　　
　　而我也希望著，這將會是拯救『方舟』與『遺械』的『最優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