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絕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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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20
  舞台的布幕還沒有拉上去。

  杉在燈光轉暗之前,下意識地往旁邊瞄了一眼,有一點點期待在最後一秒鐘會有人從附近的門衝進來,找到那把椅子坐下,但這個願望並沒有實現。

  音樂響起,燈光變暗,即使已經廣播過場內禁止拍照攝影,杉還是看到前後左右不斷有人拿出手機或是相機。他的前後左右不斷傳出「快看,小潔在那邊」或者「明明我們家玲玲就跳得比較好,為什麼不是獨舞」還有「從這裡拍不到,過去一點」之類毫不遮掩的竊竊私語,就算被旁邊人報以白眼也依然故我。杉懶得去管那些眼中只有自家孩子、對觀賞公演的規則禮數完全視若無睹的家長,眼睛靜靜地、筆直地盯著台上的舞者群,致亭就在其中,不是首席舞者所在的最中央,也不是站在前排,而是中間偏後面的位置,從杉的位置看,她的身影很容易就會被其他的人擋住,然而這對杉來說不是問題。他對舞蹈的意境一知半解,不太懂得表演藝術系為什麼要選擇十八人群舞做為期末公演的節目,也沒有很仔細研究題材解說,從某種角度上來說,他的立場跟他周圍那些父母,或者親友團一模一樣。

  因為他是代替致亭唯一的哥哥來看公演的。

  達最終還是沒有來。

  杉坐在台下,眼睛望著致亭,心裡想的卻是早上──大約十個小時之前──他跟達的對話:



  達通常醒得比較早,而他起床時已經把鬧鐘按掉,因此杉睜開眼睛時,冬天的陽光已經照進室內。

  除了衛浴就只有一個空間的簡單套房在達的嚴格節省政策下,自然不會有多麼良好的空調,然而昨晚兩人份的體溫還留在被窩裡,杉本能地留戀著充滿達氣味和溫度的床鋪,不過陽光都已經照到頭上了,最後還是不得不把臉從枕頭裡抬起來。

  達早就已經起床穿好衣服,桌上開著的筆電正在放新聞影片。杉揉著眼睛坐起身時,他正好把視線轉過來。

  「小懶蟲,太陽爬那麼高才起床。」

  「……天氣冷,很好睡……」

  「錯。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連續三天熬夜畫圖的事。」

  杉皺起眉頭,達沒給他回嘴辯駁的機會:「你自己沒發現嗎?昨天晚上你到我這裡來的時候,臉色超級難看的。你自己照照鏡子。」

  他說到做到,真的動手抓起立在桌面上的鏡子,坐到床邊,將它立在杉的鼻尖前面。鏡子裡映照出來的是一張暗金色頭髮散亂、沒有血色的臉,眼窩有點凹陷,還帶著淡淡的黑眼圈。達將鏡子拿開,伸手撫平杉的頭髮,一面還叨念著「你只要一天沒睡好,黑眼圈就一定會跑出來,更何況是三天,昨晚你整個人看起來就跟個幽靈一樣」。

  「對不起……」

  「你要是還覺得對我不好意思的話,就不要一天到晚熬夜。」達眉頭皺得死緊:「怎麼搞的,你在趕什麼?你又不是我,沒有一堆報告要做。」

  「我來不及……」

  「來不及?」

  杉揉揉眼睛:「我沒辦法把下學期讀完。教授有答應會給我大四下最後一堂必修的學分,條件是要交出一整組作品。」

  「一整組?」

  「包含服裝、配件還有飾品。我得早點做完,因為今天晚上我沒空畫。」

  「今天晚上?為什麼?」

  杉聽到這句話,整個人愣住了:「達?你忘了今天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你生日早過了,我的還沒有到。」

  「不是!」杉感到背脊發涼:「今天晚上,致亭要期末公演,你忘記了?」

  達還沒有跟致亭和好。應該是正好相反,從那次吵架後到現在兄妹倆都還是彼此不講話,冷戰的時間長度已經快要可以用月來計算。杉已經開始覺得大概要等到他的畢業展結束之後──不是致亭屈服退出,就是造成既成事實──達才會願意跟致亭講和。這並不是憑空想像,而是杉在前前後後勸說失敗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後的結論。

  理智跟經驗上知道現在再勸也沒有用,然而杉還是把話說出口了。達的反應完全在預料之內──他收起數秒鐘之前一半生氣一半寵溺的表情,換上一張冷冰冰的面孔。

  「是喔。」

  「你不是答應她要去看?」

  「我改變主意了。」

  達將頭偏向一邊,瞇起眼睛,神情倨傲,語氣冷淡,然而杉沒有立刻放棄。他注意到達抽回了剛剛撫摸他頭髮的手,右手手指不耐煩地來回搓動,看到這個動作,杉決定孤注一擲。

  「你沒有。你其實是想去的,對不對?你只是故意忘記日期而已。」

  達的眉毛挑了起來:「你說什麼!」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杉探出上半身,拉住達的右手:「你遇到什麼事情煩心的時候,就會搓手指。」

  達倒抽一口氣,反射性地要把手抽回來,卻沒成功,杉把他的手握得更緊:「我們答應過她的,期末公演那麼重要,你又是她唯一的哥哥,就不要管那些什麼有的沒的,去看她表演吧?」

  達的面色一陣紅一陣白,眼睛盯著杉,嘴唇抿成了一條線,有那麼一瞬間,杉幾乎就覺得要成功了,然而達比他想像的還要頑固──他用力甩開杉的手,板起面孔:「不!我不去。」

  「達!」

  「如果致亭以為她老哥我那麼好打發,那她就錯了。你要去的話,可以去,最好跟她說,我不去就是因為她不聽我的話。」

  「這我怎麼說得出來!」

  「你不跟她說也沒關係,反正她自己心裡有數。」達離開床舖,又坐回桌子前面去:「如果她願意來跟我道歉,說下次不敢了,那她畢業時的畢業公演,我就會去。」

  杉還想說什麼,然而達已經再次把溝通的機會給關閉了,只用背對著杉,那個模樣充滿了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