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連我自己都怕

明明都是同班同學，小美為何要在賀焉安昏迷的前後，將自己化成另一個模樣？
那不是在防賀焉安，而是其他有可能會發現她「祕密」的人。

夕陽西下，黑鳥振翅而過。
三年級所在的樓層裡，其中一間教室掛著僅能勉強認出幾個字的老舊牌子：「三年……班」，而這間教室跟其它學生使用的空間並無什麼不同。

只是在大家都快樂地享受園遊會，帶來的自由與新奇感，卻難得有一名女學生靜靜立在教室角落的窗戶旁，吹著微涼的風，裙擺隨風飄蕩。

「妳說妳有事要找我嗚？」
打破這份寧靜的來者是賀焉安。
他跟小美同一個班級，滿腦疑惑這時候，一個人處在沒人的教室做什麼？

「社長，雖然小美跟你是同社團，但是總歸來說也是同一個班級吧？」
小美劈頭就問了一句。

「是、是嗚，怎麼了嗚。」

「但是一直叫你社長社長的，你不會煩嗎？」

「不會不會的，我很高興嗚……！」

「也是，連以前的我——」
小美垂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手鐲，片刻，她看向賀焉安。

「怎麼了嗚？」

「——阿明是找不到了吧，留下你又有什麼用呢？」
隨後，小美笑了，笑得眼眶紅了起來，比起開心，看上去更像絕望般。

賀焉安本來以為自己看錯了，正要向前，「你不要靠近我，噁心的東西！」卻被小美甩手使出的火焰魔法擊退。

「阿明是我的男朋友，你知道嗎？」

「或者說，你記得嗎！」



什麼跟什麼？賀焉安感到莫名奇妙。

「你那天昏倒，害老大被學院嚴懲退學，永不得再踏進神道一步，失去了他，結果後來阿明也被視同幫兇，跟著輟學。」

「……嗚。」
賀焉安感到不知所措，小美的話又快又急，他完全弄不懂到底發生什麼事。

「然後阿明他就失蹤了，我再也找不到他，你知道嗎！」
小美眼眶泛淚。
小美明明很努力、很努力地尋找阿明，卻怎麼找都是無果。
明明阿明是她最為珍視的人。
就算小美被毀容，當時笑著接受她的也是阿明。
阿明……三年級了……

賀焉安呆立在原地，他不明白小美在說什麼，怎麼會變成這樣。
想要安慰對方，但對方不領情。
但是每當對方尖銳的聲音傳來，他的腦袋就如同雞蛋要裂開一般，好像有什麼東西漸漸清晰起來。
頭痛欲裂。

「為了阿明，你就去死吧！」

「阿賀！」

啪！
小美的魔法幻化為火焰長鞭，正要甩向賀焉安的瞬間，一股強烈的風迎面襲來，將火焰徹底吹熄。
同時拉門完整拉開，只見神研社的五人踏進教室，帶頭的風勁就是剛剛使出風魔法的人。

「阿賀，你沒事吧？」
風勁扶起嚇得腿軟的賀焉安，後者頭還痛著，暫時無法將集中力放在眼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小美，妳太過分了！」
佐信鳩吼道。

「嘖。」
小美撇撇嘴。

「對賀焉安施加認知妨礙魔法的人，是妳對吧？」
風勁道。
一旁的店車幫著攙扶賀焉安，讓風勁能站在最前方，與小美對峙。

認知妨礙魔法？
天寧和獨刃雪相視，這是之前在課堂，賜方司有講解過的魔法類型。

「你們發現了啊。沒錯，我是讓他變得只記得表象的事情，其實記憶內部早已腐爛，忘記曾經發生的詳細經過！」

賀焉安雖然記得二年級跟人單挑，可是卻忘了具體經過，還諷刺地以為自己知道全部；雖然記得自己有個神緣，但卻失去與神緣連結的動力，下意識地忽略四笹。
隨著每一天過去，賀焉安終有一天會完全封印自己的神緣，無法從神道畢業，最終變成廢人。
簡而言之就是「忘了核心，只記得表皮」的認知妨礙魔法。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小賀像是從來沒看見我一樣！」店車旁邊，四笹恍然大悟般地說著。

難怪小美跟賀焉安同班，賀焉安卻不知道小美整容前的模樣，更是認不出身為幫兇的她。

這樣的魔法某種程度上來說很恐怖，因為醫療人員也無法當下就診斷出，被施咒者的異常。
你問他想得起來自己是誰，他會告訴你名字年齡還有資料背景，看上去對答如流，但他卻忘了自己為何會成為如今的自己。

通常教師不會特別教學這類的魔法，因為相當於遊走禁忌之術的邊緣。

小美不惜犯下罪行，也要犧牲自己——
「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要讓他體會失去一切的痛苦，過著只能當廢物的生活，好替阿明還有老大報仇！」
原本小美是如此打算，不過失去阿明的痛，實在是讓人無法忍受，乾脆現在直接殺了賀焉安。

「我們神研社是不會讓妳如意的。」
風勁輕輕地道。

風勁後的眾人同時也擺好了架勢。
店車雖然根本沒有神紋，但好歹擁有魔法基礎，想著能防禦，這點跟還沒實戰過的天寧及獨刃雪，在某種程度上相同。

「那也得你們有這能耐。」
小美是不會輸的。
於是她召喚火魔法，火焰燃燒著她的全身，在天色逐漸暗下之時，變得格外次目而顯眼，照亮整個黑暗的教室。

「小美，妳還學了多少禁術嗚……！」
被人攙扶的賀焉安，好不容易從劇烈的頭痛中勉強清醒，便看到小美的手似乎在比劃著什麼，神情嚇人。

讓自己作為導火線，將自身魔力全部寄託於會心一擊，後將自己和範圍內的敵人完全犧牲，最後一起爆炸而死。

「你看出來了啊，不過已經來不及了。」

讓施術者與其敵人同歸於盡的火屬性魔法：「火喰」，因其危險性，本來被歸在「禁術」內，一旦有神道內的學生學會並發動，就不只是被退學如此簡單而已。

小美這是要自尋短路了啊！
賀焉安極力忍住頭痛，想要將清醒的意識集中在眼前的所有一切，他艱難地站起。
輕輕推開了正要施術應對的風勁，一步一步走向全身被火焰包圍的小美。

風勁本來心裡瞬間浮現幾個對策的，但看到神情堅決的賀焉安之後，便也乾脆讓開。

「小美、小美嗚……」
一步、一步。

「你幹麻啦，噁心的東西，我要讓你們一起死！」
賀焉安逼近小美，距離越縮越短，每當前進一步，後者心裡莫名害怕起來，已經到牆邊，退無可退。

「四笹嗚。」
賀焉安在心裡呼喚著神緣。

「——小賀！」
取回記憶後，連結也回來了。
四笹眼角泛淚，祂立即飛到賀焉安旁邊。

「幫幫小美吧，她也不是故意的嗚。」

「可是她之前……」
原本四笹還猶豫著，但看到賀焉安的表情後，不再多說。
既然是小賀跟祂定下的神緣，那就履行到底吧！

「你很噁心……」
直到賀焉安完全貼近小美，被抱住後，小美腦袋一片空白。
她完全沒預料到，賀焉安會這樣。
明明被如此對待、明明心意被糟蹋，但賀焉安仍然始終一樣，保持著對自己的初衷。
明明她對待他是如此惡劣。

「……小美全身可是有火焰的。」
賀焉安在做什麼？
她弄不明白。

「我知道嗚。」

「那你……小美還學了禁術要殺人。」

「小美，妳永遠是鬼屋社的一員。」
鬼屋社永遠都歡迎妳。

「因為我也痛苦過，所以我知道嗚。」
小美妳的痛苦，我都能體會。

失去親近之人的感受，沒有任何人支持的感受，這點他賀焉安都知道。

「放手，再這樣下去……」
你會被燒死的。

「對不起嗚。」
賀焉安不為所動。

雖然小美做出了這種事，不過賀焉安還是諒解她。
在鬼屋社的日常，一切的一切，身為社長就該負起讓社員願意主動參與的興致，賀焉安認為是自己的錯，讓小美走上了這條路。
那時候也是，如果自己不那麼衝動的話，四笹也不會因而長期受苦，本人竟然一點也沒發覺。

禁術施展完成的時間快要到來。
兩人在那瞬間，彷彿思緒交織在一起，都閉上雙眼。

——真是遲鈍啊。
「你真的很噁心，賀焉安。」
阿明不見以後，剩下小美一個人，度過每個孤獨的日子。
沒有了老大、哥們，誰都離自己而去。

「是的嗚。」
小美將臉埋進賀焉安的懷裡，淚水沾濕了衣襟，賀焉安只當那是氣話。

——就要爆炸了。

「我……」

——好寂寞。

啪唰——！
大量的水忽然從天而降，澆熄兩人身上的火焰，讓他們的頭髮和衣服變得濕漉漉。
賀焉安的神紋有一瞬亮起水藍色的光，隨後又黯淡下去。

「不好意思打擾，大家可以不用再看戲囉。四笹已經完成術式連結，禁術也失效了，散場散場吧～」
蹲在門前看戲的風勁怪腔怪調地道。

相擁的兩人在那瞬間快速分開。
眼見風勁挖了挖耳朵，轉身便要帶神研社的眾人回去。

剩下窗前的兩人，尷尬地對視著。
小美率先臉紅起來，她覺得超丟臉，都已經準備好赴死：「我、我居然忘了你是水系！」

水剋火啊！
因為賀焉安的神緣被封印，加上那麼久沒施展過魔法，小美都要以為其實賀焉安根本不會魔法！

「對不起嗚！」
賀焉安也像是觸電般，往後彈跳立刻躲得遠遠的。

××× ××× ×××

「小美，妳永遠是鬼屋社的一員。」
「這句話不是騙人嗚。」

神道學院校門口，賀焉安看著滿載行李的小美，揮揮手道。

「嗯，我相信。」
因為私自學習禁術，小美受到相應的處分，幸好無人傷亡。
即將離開神道學院，她露出不捨的表情，但還是揮了揮手。

「再見了，謝謝你，賀社長。」
之後小美轉身，走向外面。

雖然不知道小美有幾分是真心話，不過至少她曾經是鬼屋社的一員，也曾經活躍過，賀焉安站在校門後方，默默點頭。

「再見了嗚，小美。」
「也祝妳在下個地方，能過上真正幸福的生活嗚。」

「阿賀！」
正在傷感間，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風勁拿著幾張紙奔跑過來。

「我找到小美她男朋友的下落了。」

「那個叫阿明的。」

阿明自從輟學後便行蹤不明，是因為他轉去了小美接下來將要就讀的一般學校。
平時實在太忙了，加上那件事後，為人開始低調起來，便跟小美斷了聯繫。

「想來本人也有深刻反省過吧。」

聞言，賀焉安低頭，心中終於放下一塊大石頭。

「祝福他們吧。」

風勁拍了拍賀焉安的背。
良久，他再度開口：「這件事之所以能夠圓滿落幕，也都多虧了四笹啊。」

！
賀焉安恍然想起，他還沒準備好要面對四笹……

「小賀。」
賀焉安剛想到，四笹的聲音就在腦海中響起。

「那時候讓你失望了，都怪我沒能早點告訴你。」
倘若二年級那時的戰鬥……甚至在賀焉安與人產生糾紛之前，能夠提早說明祂的處境，自己的有緣人也不會這麼衝動地相約對戰了吧。

賀焉安聞言，想了片刻。
最後道：「四笹嗚，我認為，那不是祢的錯嗚。」

「什麼意思？」
四笹抬頭，祂就坐在賀焉安的身旁，將身體比例縮成跟妖精一樣小。

「如果我那時候能夠理智些嗚……」
也就不會鬧出那麼大的爭端了吧。

「——小賀！」
四笹動容，賀焉安竟然不怪他人，將全部的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當時的小賀可是被欺負慘了。

「如果我那時擁有足夠的勇氣，哪怕是一丁點也好嗚，以正道之法解決衝突，也不會變成今天這樣了嗚。」
賀焉安低垂著頭，拳頭在大腿上握了握。
如同小美那樣的事情。
差點就變成遺憾之事了。

怎麼可以算是小賀你的錯呢？
四笹心想，不過沒有說出口。
祂僅僅搖搖頭，坐在賀焉安身旁，輕倚著他。

……

「風勁社長，我們該去叫他們嗎？」
不遠處站著兩個人，店車恰巧路過看到風勁，就一同來到這邊了，兩人從賀焉安坐下到與四笹聊天就一直站在原地。

「哦，差點忘了妳也看得到神靈，不過——」
店車看向風勁，他比了個「噓」的手勢。

微涼的風吹過這一片大地，帶來涼爽的感覺，也順道捲走成堆的落葉，剎那，地面升起小旋風，四周從樹上落下的花瓣翩翩飛舞。

「——已經沒有我們神研社該插手的餘地了。」

賀焉安抬頭望向他坐著的這顆大樹，能從縫隙間看見幾絲陽光灑落，不禁抬手遮了遮。

「我是不會放棄與四笹祢之間的緣分的嗚。」
賀焉安道。

四笹聞言抬起頭，兩人在剎那視線對上，隨後一同靦腆地笑了。
就如同懵懂的初春般，明明空氣中還帶著些許冷意，卻逐漸綻放出微紅的害羞花兒，搖啊搖。
彷彿回到相識前，兩個青澀的人即將碰面的那時。

賀焉安心中，隱約有一盞燈火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