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DD

第45回(結局)

本章節 13415 字
更新於: 2023-05-20
「一體兩面,敵我同源。」

「什麼!?」日誠驚道,「文軒哥。。。墜崖!?」

夜靜琪點了點頭,黯然回道:「我若早到一步,或可助初姐挽救雷公子。唉。。。」語畢不禁長嘆,顯得頗為自責。此時日誠、夜夢已帶昏迷的宇羽隼返回聚集地,及早就醫,以免腦傷耽擱太久,留下疾患,夜靜琪隨即便將噩耗告知二人。

「怎麼會。。。」日誠閉目悲鳴,抬手捂面,沮喪至極,緊繃半天的精神也隨之潰泄,渾身只覺疲軟無力,緩緩下蹲,躺倒在地。夜夢則比較冷靜,抬頭吩咐道:「黑翼,拜託了。」

『無影黑翼』應叫一聲,迅速離去,『無雙赤龍』遂亦起飛,跟隨在後。

夜夢接著又向宇羽鶯道:「不好意思,鶯,你讓獰猛也出動吧。」

宇羽鶯正在給宇羽隼做檢查,聽后輕聲應道:「好。。。」並暫停手中的活,揉了揉泛紅的眼睛,擦抹淚痕,走向站在樹梢上稍息的獰猛,傳達指示。

「雷文軒的著落,只能先安排黑翼它們去搜了。」夜夢道,「願他吉人自有天相吧。」

「那我們呢?」夜靜琪問道。

「當然沒空悠哉,」夜夢道,「得趁隼醒轉前,徹底結束這堆破事。」



十全宗、彎刀門餘眾心如死灰,不再續尋生路,也懶於退回村莊,在山腰處度過一晚。隔日天亮未久,有道人影自山頂緩緩走來,腳步聲登時驚醒蕭總督和血裔侯。二人循聲一瞧,發現竟是竺苜使。

蕭總督趕緊起身迎上前去,血裔侯也在兩名彎刀門戰鬥師攙扶下跟在後邊。

「竺苜使,你、你怎麼樣?其、其他人呢?」蕭總督急道。

竺苜使搖頭答道:「全軍覆滅,琥苜使負傷受俘,我也突圍失敗被抓了。」

「被、被抓!?」蕭總督驚道,「那、那為何會。。。」

「他們讓我當信差。」竺苜使掏出一封信,遞給蕭總督,並道:「無將邀你和血裔侯前去談判。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懇請二位顧全大局,跟我走這一趟吧。」

蕭總督和血裔侯深知眼下滿盤皆輸,眾人性命早已被無將捏在掌中,對方既主動示好,也唯有先應邀探探虛實了,於是隨竺苜使登山。竺苜使等人最終來到一片草地前,只見該處竟擺了一張矩形木桌與數張椅子,夜夢和琥苜使正坐在那裡靜候,夜夢還顯得有些乏累,長長打了個哈欠。

「師兄!蕭總督!」琥苜使起身扶靠椅子,激動地叫道。

夜夢這才注意到來者們,當即打起精神,立直身體,攤手指向木桌另一側的椅子,道:「大清早的便勞煩諸位,著實抱歉。來,請坐。我知血裔侯腰腿不便,無奈位處荒山野嶺,排場倉促,只有這些硬木椅能用,招待不周,還望見諒。」

竺苜使等人未料到夜夢會如此禮貌,皆呆愣片刻。血裔侯隨後道:「分明是在戰場上打過照面的死敵,閣下這般風度翩翩,反倒折煞我等了。」

「血裔侯謙虛了。」夜夢道,「昨日閣下堅決反對齷齪之舉,單憑這點,就配得起尊重。所謂英雄惜英雄,莫過於此。」而後又指了指椅子,提醒道:「坐吧。」血裔侯等人這才戰戰兢兢地入座。

夜夢接著也坐回位子上,取出幾份字跡工整的文件,交予對方四人閱覽,並道:「我就直入正題了。此次會談,無非是想勸降十全宗與彎刀門。具體條件都已寫在草擬上,無將這邊自然會釋放所有受困千古林的兩派弟子,至於你們戰敗的代價,比較繁雜,容我簡約講述。」稍微停頓后,續道:「第一,十全宗、彎刀門需承認失利並公告天下,日後向無將呈交正式降書,十全宗還得為方洪之戰至歉。第二,無將在鬥爭中的一切損失由兩派賠償,包括方洪之戰那筆帳。。。」

夜夢言至一半,卻聽蕭總督搶道:「三、三千七百零九萬!?這、這根本是敲詐!」

夜夢蔑笑一聲,躺靠到椅背上,攤手道:「蕭總督若不服,大可找諳財經者核查款額。但這樣便要拖個十天半月,我估計你們等不起。」跟著重新坐正,續道:「相信我吧,要真想獅子大開口,何不報個五億八億呢?我家裡是做買賣的,本就通曉算錢的學問,差不多就是那樣,公道合理。」

蕭總督頗為羞惱,但細讀條項,確實無甚毛病,只得悶聲不吭,反而是血裔侯調侃道:「你連人命、裝備什麼的都給按上贖金加算在內了。說勒索倒不至於,但摳是真摳。」

夜夢笑道:「商賈做派,不該拿的不拿,此乃誠信,該賺的卻也決不少賺一分,這叫精細。」

「敢情你昨天跟夥伴斗得水火不容,阻止他亂殺人,就是為了多討贖金?」

「哼,若這般設想,可以減輕爾等蒙敵人開恩苟活的屈辱感,那權當如此吧。」

血裔侯只覺夜夢此言微妙,稍稍一怔,然後道:「也罷,錢財之事,總會有法子的。」遂接著參照文件問道:「再來是第三點。你要求十全宗、彎刀門各交一員人質,緣由我懂,可眼下有份量的領袖幾乎全陣亡了,你想要誰?」

「好問題。」夜夢道,「照理應選兩派高層的家眷,但這樣便需長途交涉,太麻煩了,且輸掉大戰,高層難免威信陡降,權位不穩,一旦倒台,人質或會失去效用。」跟即直視著血裔侯,又道:「閣下覺得呢?」

血裔侯明白夜夢話中的玄機,閉目輕嘆一聲,道:「那就我吧。」

陪伴血裔侯的兩名彎刀門戰鬥師頓感驚詫,先後慌道:「血裔侯不可!」「侯爺請三思!」

血裔侯不為所動,凜然回道:「無需勸諫。我是門派祖師後裔,地位非凡,任誰當權,都不敢罔顧我的安危撕毀協議。我既因出身得享榮華富貴,受師門禮遇、萬人尊崇,如今彎刀門危難之秋,也理應承擔責任。何況我已是半個殘廢,用我的自由換百餘名弟子的性命,最為划算。」

「好,爽快!」夜夢道,「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說罷轉而瞧向蕭總督。

蕭總督見形勢如此,無奈嘆道:「你們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哇。」

語畢,十全宗兩名聖使皆轉頭望向蕭總督,琥苜使還道:「蕭總督莫非想。。。」

「不然呢?」蕭總督道,瞥了夜夢一眼,續道:「按他的思路,我十全宗的人質候選,無非就是咱們三個。二位雖貴為聖使,卻缺乏權力根基,份量終究不太夠,那隻剩下我了。畢竟羅琅城派系人多勢強,誰要在殿堂之上穩坐宗主寶椅,至少未來幾年都得倚仗我的支持。」跟著朝夜夢道:「閣下沒意見吧?」

「沒意見。」夜夢道,「明事理,不蹉跎,老實認栽,我喜歡。」遂拿起筆,在自己面前那份文件有關人質一欄中填寫蕭總督與血裔侯的名號,完后取出朱墨,拇指一沾,印在紙上,再將朱墨交予對方,道:「簽字蓋章吧。」



翌日正午,夜夢遵照協議,釋放十全宗、彎刀門餘眾,日誠陪同監督。過程中只見馬隊長和小楚腿傷未愈,相互搭肩支撐,艱難前行,注意到日誠后不禁斜眼瞟望,神色陰沉,怨憤難掩。日誠與二人目光交視,腦海登時浮現回憶,想到跟他倆由友變敵,內心多有感慨,報以尷尬而不失友善的微笑。馬隊長和小楚卻不領情,雙雙別過頭,漸漸走遠。

隔了許久,終於輪至隊伍最後方的竺苜使。他向日誠、夜夢點頭致意,正欲闊步離開之際,卻聽空中傳來一陣聲響,當即轉身仰望,竟見『無雙赤龍』、『無影黑翼』迅速飛降到日誠、夜夢面前。二人與兩頭傳說獸短暫溝通后。皆流露苦惱之色。

「怎麼了?」竺苜使奇道。

日誠搖了搖頭,答道:「找不到文軒哥。」

「搜了墜崖點方圓百里內的範圍,毫無蹤跡。」夜夢接道,「除非被河流沿著山脈衝至南邊,否則極大概率是讓野獸給叼走了,恐怕凶多吉少啊。」

「嘖,如果那時沒弄傷另外三隻老鷹,全部出動的話,興許就尋到了。」日誠語氣頗顯懊悔,說著不禁舉起左拳,砸在右掌上。

竺苜使與雷文軒雖已立場各異,但往日交情尚在,聽聞此訊,也不免惋惜,沉默一陣后,道:「將來若有消息,無論悲喜,煩請傳信至新豐城,告知於我。」

「新豐城?」夜夢疑惑地道。

「我老家。」竺苜使道,「我準備復命以後,便引咎請辭,隱退歸鄉。畢竟千古林之役慘敗,我作為一員領袖,有何顏面續任聖使之職?況且文軒和誠公子先前所言甚是有理,代表十全宗參加此戰已屬不義,如今責任履行完畢,我是怎麼也不該再給師門效勞了。」

「理解。願閣下得以安度餘生。」夜夢道。竺苜使苦笑一聲,隨後便邁開步伐走了。

待聯軍餘眾遠去,日誠向夜夢道:「如今塵埃落定,你算是大功告成了。我想知道,你究竟怎麼看待這場紛爭?」

夜夢雙目繼續注視前方,回道:「一塊鋼板,經過無數敲打撞擊,變得彎曲不堪后,唯一的修復手段,便是回爐重造。你是學鑄煉的,應該比我還懂吧?」

日誠微微點頭。

「江山社稷,亦是如此。一旦讓邪惡勢力紮根滋生、扭曲秩序,欲作喬正,也只得強硬行之。重生的前提是摧毀,那即是『革命』。」夜夢續道,「我曾提過,現今的紅心島在我瞧來,便屬於革命方才有救的境地。然而每逢動亂,牽連無辜之人總是在所難免,我對此非常清楚,也頗為抗拒。於是我盡量不主動滋事,而是借何總督的陰謀見縫插針、順水推舟,將契機交給三大派,由他們來決定是否觸發一切。我就像西洋文化里的惡魔那般,雖不親自出手,卻慫恿、引誘他人犯惡,只消輕輕推動一小步,他們便會在帶來毀壞的路上一條道走到黑。無需你們斥責,我承認我就是個卑鄙小人,明明是幕後黑手,卻妄圖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但你至少未將自己標榜為正義,也不掩飾、逃避罪孽,就這公正客觀的自知之明,相比三大派,我覺得反倒更令人敬佩。」日誠道。

隔了片刻,夜夢道:「那你呢?你看到了什麼?」

日誠思索一陣后,道:「江湖、武林,這片本該是英雄豪傑大放異彩的萬千世界,其真面目竟醜陋得直叫人心寒。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到頭來只是一群偽君子。魑魅魍魎喬裝亂舞,囂張盛極,唯獨俠士單影孤行。。。」言至此處,想起雷文軒的遭遇,不禁黯然垂頭,方才續道:「乃至遭人唾棄,為正道捨身,卻背負污名。」

「俠士啊。。。」夜夢喃喃道,隨後又道:「姑且先問你,你認為『俠』是什麼?」

過了半響,日誠答道:「以自己的道德觀念,將他人的行徑或社稷之象定性為『惡』,並用武力進行懲戒與整頓?」

「英雄所見略同。因此『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乃基本素養,這你能同意吧?」夜夢點頭道,「然而這僅是最低境界。神州坊間傳聞,南宋一抗元義士曾言『為國為民,俠之大者』,意即更高境界的俠客,不會滿足於插手眼前的不公,而要視拯救天下蒼生為己任,主動挖掘和解決問題。」

「嗯,理解。能到此境界者,恐怕寥寥無幾。」

「確實。但那並非因為領悟到這層境界的人少,而是太多的人很快就被殘酷的現實所改變。他們或因親友受到挾持,或不忍與偏離正道的師門決裂,或純粹迫於生計,不得已對一些事情袖手旁觀,甚至違背意願去行缺德之舉。」

「。。。我大概能聽懂。就如同竺苜使對吧?」

「沒錯。抑或像諸多三派弟子,滿腔熱血被別有用心的門派利用,送去打一場不知前因後果、意義何在的鬥爭,結果要麼無辜喪命,要麼拖著滿身的傷痛與破碎的信念回家。這即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夜夢補充道,接著再道:「但覺悟極高者,仍有可能邁過這道坎,毅然執行心目中的俠義。為此他們不惜放棄其餘一切,與親友切割,以避免成為軟肋,也不懼被廣大群眾誤解,乃至朝恩重如山的師門舉劍相向。」

「。。。『堅持信念,貫徹意志』。」

夜夢微微點頭,續道:「然而這還沒完。參透這四層境界后,你便能明白,許多江湖矛盾根本沒有黑白對錯,大家都只是在為自己的立場拼搏,也由此開啟第五境界,謂之。。。」

「一體兩面,敵我同源。」

夜夢心頭一震,扭頭瞟向日誠。

「文軒哥曾講過意思相近的話語,雖然粗略淺白,但總結起來,我想便是這八個字。無將是害慘了諸多三派弟子,但真的有錯嗎?文軒哥認為不然。從無將的角度瞧來,隼、初姐他們只是想為無將尋回被十全宗奪走的一切,偏偏整個紅心島都相信無將罪有應得,令他們伸冤無門,出此下策,也是迫於無奈啊。那維護了師門霸權的十全宗弟子又有錯嗎?也沒有,他們僅僅想保護好自己的小世界。當日你與靜姑娘激辯時的那套言論,看似荒謬,實則一語中的,點破江湖紛爭的本質。故作為『俠』,糾結於誰對誰錯無甚意義,關鍵是理解並尊重彼此的立場,得饒人處且饒人,哪怕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也應該殺人而不誅心,乃至承擔起對方於之屬團的責任,為其完成夙願。」

夜夢聽后沉默一會兒,方才「哼」地輕笑出聲,道:「說得完美。真的,精彩至極。你真是令我感到驚奇的存在。不愧為被赤龍選中之人。」

怎料日誠立刻回道:「少瞎扯了。以前被你忽悠,現在我可算搞明白了。」隨即注視著夜夢,續道:「真正選擇了我的,並非赤龍,而是你,『魔王』。」

「。。。何以見得?」

「有兩件事情,我一直心存疑惑。」日誠道,「一是初見面那會兒你為何指點我武學,二是我向你表明立場后你那透露出讚賞的態度。現在我全懂了。你打從一開始就看中我的特殊身份,將我選作『保險』,希望我在最後的緊要關頭助你一臂之力,避免無將在奠定勝勢后持續戰鬥,造成不必要的傷亡。好傢夥,連個半路冒出來的都能給安排上角色,你這才算無愧於『魔王』之稱。」

片刻之後,夜夢冷冷道:「那你可恨我?」

「不恨。」日誠搖頭道,「一切終究是我的選擇。何況若真如你所言,既領悟了那第五境界,便不會再用簡單的善惡去評判他人。但凡心懷信仰者,哪怕立場水火不容,首先必是惺惺相惜。你也是如此看待這一路來的勁敵的吧?」

「哼,你自個兒揣摩吧。」夜夢道,隨即轉身道:「回村莊了。」語畢,『無影黑翼』便滑翔而下,提著夜夢升空,日誠則騎上『無雙赤龍』。

兩頭傳說獸帶著二人翻越山脈,降落於村莊中央。只見村民們已然回歸,正忙著清理十全宗、彎刀門留下的一片狼藉,而駒焱煬儘管左臂負傷,用紗布包裹懸吊起來,卻仍參與幹活,協助搬運幾樣小物件。

「駒大哥,其他人呢?」夜夢問道。

駒焱煬扭頭答道:「啊,隼和初心情不好,在屋裡休息,老川、鶯他們去安葬天紹、佳嘉了。」並指了指遠處,續道:「就在那邊。」

「知道了,多謝。」夜夢說罷便往該方向走去,日誠跟隨在後。

二人行至村莊外圍后,果然瞧見前面一片空地堆起了兩座小土坑,旁邊立有刻著「佳嘉之墓」與「天紹之墓」的石塊墓碑。路鳴香正跪在土坑前,略微彎腰,雙掌合十,篤心悼念;老川雙目緊閉,坐在輪椅上一語不發;宇羽鶯用手遮捂嘴鼻,眼泛淚花,輕聲抽泣,夜家姐妹則從兩側擁抱其人,予以安慰;紫音煌站在眾人後方,神色亦是凝重。

日誠、夜夢徑直來到墓前;路鳴香見狀,起身讓出空間。日誠遂朝土坑連續抱拳行禮,夜夢則低頭默哀。

片刻以後,夜夢致意完畢,轉身道:「老川。」

老川登時睜眼應道:「啊,夜夢。」稍微停頓后,又道:「人都放走了?」

「都放走了。」夜夢點頭答道。

「。。。我們贏了?」

「贏了。」

「贏了。。。贏了。。。」老川喃喃道,但臉上毫無歡喜之色,接著動手調轉輪椅。紫音煌趕緊走上前去,將手搭在輪椅握柄上,朝村莊的方向緩緩推進,眾人隨後也依次離開該地。

回村途中,路鳴香轉頭望向走在最後邊的夜夢,放慢步伐,待到與他並肩而行后,道:「恭喜你,『魔王』。率無將逆風迎上,擊潰三派聯盟,巧取大捷,堪稱奇迹。此等壯舉,定當永載史冊。」

豈料夜夢道:「恭喜?以戰友為代價贏得的勝利,有什麼好慶祝的?一將功成萬骨枯,多少人的屍骸永遠遺留在千古林里,做了孤魂野鬼,不得安息,因這種事情被後世銘記,何談榮譽?」

路鳴香聽后,不禁心頭一顫,隨後道:「抱歉,是我狹隘了。出言失態,還請海涵。」

夜夢並未追究,轉而道:「別再叫我『魔王』了。真要論輩分,我還得喚你為師姐。」

「不敢當。」路鳴香回道,「你武功、智慧高我數倍,能跟隨你左右,交流學習,已屬福澤,又哪來的資格以師姐自居?」

「謙虛了。銀月遭遇滅頂之災,你年少繼任,率團員卧薪嘗膽十年,而今煥然一新,揚眉吐氣,我也是由衷敬佩。」夜夢說罷停下腳步,轉身面向路鳴香,伸出右手,續道:「鄙人姓夜名夢,與少團主共襄盛舉,榮幸至極。」

路鳴香呆愣片刻,隨即與夜夢握手,笑道:「彼此彼此。」



時光飛逝,轉眼間便過了兩個月。

臨近千古林的偏僻村子大興土木,隨處可見工人們在辛勞建設房屋,其中不乏銀月團員與無將村民。

夜夢站在一片工地中央,雙臂抱腰靜候。

不久后,路鳴香率領三名銀月團員徐徐走來,其中一人提著一口金屬箱子,另外二人則合力拿著一件面積稍大、蒙上黑布的長方形物體。

待路鳴香等人行至跟前,夜夢道:「回來啦。一切可還順利?」

「順利。」路鳴香答道,隨即遞出手中一張捲軸,又道:「這是十全宗的正式降書,你請過目。」

夜夢接過捲軸,打開迅速閱覽一遍,又交還給路鳴香。

這時,日誠帶著莫佳嘉的兵器匆匆跑來,一邊遞給夜夢,一邊微喘著氣道:「抱歉抱歉,讓你久等了。」然後又道:「但你為何突然想要回來?丁師傅還沒研究透。。。」

與此同時,路鳴香已向拿著長方形物體的兩人做手勢示意。那二人當即摘下黑布,一幅畫作登時顯露出來——裡頭描繪了一群衣衫襤褸、面容憔悴、雙手反綁的人被十全宗戰鬥師們押著跪在一座木台上,進行公開處決的場景。

日誠見到后,不禁疑惑地道:「這是。。。莫非。。。方洪之戰。。。」

夜夢從日誠手中接過東西,武裝起來后,神色凝重地注視著那畫作,隨即「唰唰」兩下,右手劍一劃,左手盾再筆直擊出,將它砸毀。

日誠頗感不解,又道:「你到底。。。」

「替佳嘉完成心愿罷了。」夜夢冷冷回道,將反手劍交予左手后,打開那口金屬箱子,只見裡邊光芒閃閃,擺滿刻著「壹萬」或「伍萬」的銀錢。

日誠頓時嚇了一跳,路鳴香則平靜地道:「首期賠款,六百萬筒,還請點算。」

夜夢一邊撫摸那些銀錢,一邊回道:「免了,我信你們。」之後抓起好幾塊來,先拿在手中掂量掂量,再遞向日誠,道:「給,你的份。」

「啊?」日誠奇道。

「當年日家鑄煉廠被十全宗抄沒,我將相關金額也算入了賠償。」夜夢解釋道,「你是繼承者,這筆錢自然歸你。只是眼下建設新村,急需銀兩,暫時只能撥出這麼多,權當表個誠意。」

日誠怔怔接過銀錢,盯著手中整好幾萬的金額,毫不顯得欣喜,反倒呆若木雞,隔了一陣子才道:「還、還是你收著吧!我窮了二十多年,突然送我這一大筆,我、我真不知怎麼處理。」

「嗯。。。」夜夢沉吟一聲,思考方案。

這時,一名年輕男子快步趕來,道:「夜夢,不好啦!初姐幹活時突然腦袋發暈,反胃欲吐!」

夜夢當即回道:「知道了,我馬上去探望。帶初姐就診了嗎?」

年輕男子點頭答道:「鶯已經在給她把脈了。」

「那就好。」夜夢接著扭頭道:「不好意思,鳴香,東西你們先看著辦。日誠,我先去瞧瞧初姐,錢的事情暫且擱置,將來找上姐姐,三人一塊商量。」

日誠眉頭一皺,道:「為何靜姑娘也。。。」但見夜夢已隨那人離開,遲疑片刻后,也跟在後頭。

另一方面,風憫初正躺在一張床上,宇羽鶯坐在旁邊,捏著其手腕診脈。夜家姐妹與紫音煌也都聚集於房中靜候。

不久后,日誠、夜夢輕聲開門走了進來。夜家姐妹與紫音煌當即扭頭望向二人,正欲打招呼,夜夢卻抬起右臂,伸張五指,同時豎起左手食指,抵在嘴邊;三人會意,便沒發聲。

夜夢接著指了指風憫初,望向姐姐。夜靜琪微微搖頭,表示情況未知。

這時,宇羽鶯神情突變,倒吸一口涼氣,隨後緊皺眉頭,繼續診脈,並盯著風憫初喃喃道:「初姐,為什麼。。。」

眾人見狀,擔憂更增幾分;夜靜琪遂走到宇羽鶯身邊,小聲問道:「怎麼了?」

宇羽鶯並未立刻答覆,隔了好一陣子,將風憫初的胳膊小心塞入棉被下,方才起身行至房間中央,道:「整體無甚大礙,估計就是長期抑鬱,加之近來干多了苦活,一時不堪負荷。但除此以外。。。」

「尚有別的問題?」夜靜琪道。

宇羽鶯點了點頭,斜眼瞥向風憫初,續道:「或許是我誤診,但初姐的脈象。。。乃妊娠之徵。」

眾人聽后,皆大吃一驚;夜韻琪頓時脫口而出道:「什麼。。。」隨即察覺自己聲量過大,趕緊舉手捂住嘴巴。

「初、初姐懷孕了?」夜靜琪悄聲道,「這、這如何可能?」

「我也納悶呀。」宇羽鶯道,又瞟了瞟風憫初,「但這種事情問本人又不妥。。。」

怎料此時卻聽夜夢道:「哼,颯爽巾幗,干仗英勇,退隱兩月,腹中懷胎,著實令人感慨。」

夜靜琪只覺弟弟拐彎抹角,同為女性,難免感到冒犯,道:「別胡扯。你與初姐相識更久,應該理解她豈是浪蕩之人。。。」

「我沒在嘲諷。」夜夢道,「恰恰相反,我以為這是混沌戰火中的一絲溫存,乃光影匯融之證,俠義之傳承。」

「你講什麼呢哥。。。」夜韻琪言至此處,頓有所悟,驚道:「啊,莫非。。。!」隨即扭頭望向風憫初,續道:「孩子的爹。。。」

風憫初似乎已聽見眾人話語,眼睛半睜,微微點頭,伸手輕撫腹部,道:「未出生便已無父,我可憐的孩子。。。」

眾人見風憫初黯然神傷,情緒頗受感染,紛紛沉默。

良久以後,只聽「喀喀」數聲,有人自外面叩響房門。夜夢當即應道:「進來。」

房門隨後被輕輕打開,接著便見路鳴香踏入屋內,道:「抱歉,打擾了。」並向夜夢遞出一封信件,又道:「方才將東西存放到你書房裡時,碰見一人拿著這個匆匆趕來,說是有位身穿黑色制服的年輕男子請求轉交給你,還叮囑務必讓你立刻閱覽。」

夜夢面露疑惑之色,接過了信件。與此同時,夜韻琪向夜靜琪道:「黑色制服?莫非是。。。」

夜夢迅速讀完內容后,輕輕「哼」了一聲,問道:「村裡還有空房嗎?」

「應該有。」路鳴香點頭答道。

「麻煩幫我去整理整理。」夜夢道,「有貴客來訪,待會兒就到。」



傍晚。

日誠、夜夢、夜靜琪、夜韻琪、紫音煌以及路鳴香站在村口前耐心等候。

不久后,一輛馬車緩緩駛來,於村口處停下。一名風韻猶存,身穿款式華麗、帶有黃色邊條與花紋的黑色裙裝,脖子上纏著毛領圍巾的中年貴婦隨即自車輦里踏了出來。

夜靜琪、夜韻琪當即喚道:「娘。」「娘!」

夜夫人慢步前行,微笑著道:「別來無恙啊,閨女們?」

「娘!我可想你了!」夜韻琪飛奔迎上,撲進母親懷裡,與其相擁。

「娘。」夜靜琪也朝母親走近,夜夫人遂轉而與她擁抱。二人放開后,夜夫人又行至夜夢跟前,並道:「你小子真夠叛逆的哈。不辭而別,離家出走一年多,杳無音訊,在外邊鬧得天翻地覆,他人如若知曉,老娘就該背負一個教子無方的罵名了。」

「哼,少來這套。」夜夢回道,「一介江湖浪女,哪有什麼優良德性?四書五經、孔孟學說之類的你一竅不通,為人娘親二十載,凈傳了打架的本領和滿身痞氣,還妄圖享受賢母美譽?堂堂『血腥魅魔』,其子行事霸道,那才叫理所應當吧。」

「噗,哈哈哈哈!」面對夜夢的不遜發言,夜夫人非但沒有動怒,反倒大笑道,「妙!妙答!不愧是我兒子。」隨後收起歡顏,抱住夜夢,以溫柔的口吻續道:「以後別再讓娘這般操心了。」

夜夢也伸手搭在夜夫人背上,道:「絕對不會了,娘。」

日誠、路鳴香見到這一家子團聚的場景,頗覺溫馨,聯想到自己的孤兒身世,內心又不禁泛起一絲傷感,而紫音煌亦是神情複雜。

夜夫人放開夜夢后,轉身瞧向路鳴香。路鳴香當即鞠躬行禮,道:「晚輩見過夫人。」

「多禮了。」夜夫人微笑著道,「少團主喚我為夫人,未免見外。應該有更合適的稱呼吧?」

路鳴香盯著夜夫人,片刻以後又道:「阿姨。」

夜夫人聽后甚是欣慰,張開雙臂,道:「我能抱一下你嗎,鳴香?」

路鳴香笑而不語,踏上前去,與夜夫人相擁。

「我這些年一直牽挂著銀月。」夜夫人道,「為什麼不來找我?」

「說來話長。」路鳴香道,「但已經沒事了,都過去了。」

夜夫人接著放開路鳴香,將目光投向紫音煌,道:「紫音公子,許久不見。」

紫音煌恭敬地朝夜夫人抱拳行禮。夜夫人跟著轉而面向日誠,緩緩走近。日誠見狀,忙道:「夫、夫人好。」

夜夫人並未答覆,而是彎腰前傾,左手抵住下顎,眯眼仔細打量日誠。日誠頓覺不安,下意識後退兩步,提起雙臂,靦腆地道:「夫。。。夫人你。。。」

夜夫人遂也踏前,並伸出右手,輕輕搭在日誠胸膛上。

日誠登時嚇了一跳,不禁往後跳出一步,雙手縮至身前,道:「夫人!?」

夜靜琪隨即也驚叫一聲:「娘!」然而夜夫人不以為意,道:「唔。。。身材高大,肌肉壯碩,長相還挺帥,妥妥一個真漢子。誠公子對吧?不知你喜歡何種女人呢?」

「夫人你到底在說什麼!?」日誠大為尷尬,窘態盡露。怎料又見夜夫人搖頭再道:「唔唔,罷了,我就直問吧。公子覺得。。。我怎麼樣?老是老了點,但大齡熟女的風騷、嫵媚,那些稚嫩小妞們可絕對比不了。公子若不嫌棄,願否。。。」

夜夫人話未說完,卻聽夜靜琪搶道:「娘!夠了!爹還健在呢!你這般調戲誠公子,即使不害臊,也得照顧一下有夫之婦的節操吧!」

夜夫人輕笑一聲,轉身回道:「哎呀,開個玩笑而已,用得著這麼急嗎?生怕大家不知你已芳心暗許,早早宣示情郎歸屬,以免被別人搶了?」

「娘!。。。」夜靜琪滿面漲紅,羞澀難掩,默默低下頭去。與此同時,日誠怔怔望向夜靜琪,詫異而又暗喜。

「我就是想告誡你們這些年輕女孩,好男人釣上手了,可千萬得攥緊。」夜夫人悠悠續道,「淑女太過矜持,不懂那些勾引男人的伎倆,要殺出個狐狸精來橫刀奪愛,你們斗不贏的。」停頓一陣后,方才再道:「我肚子餓了,先帶我去吃飯吧。」

經過一番準備,日誠、夜夢等人於戶外擺上滿桌菜肴,與夜夫人共進晚餐。席間路鳴香忽然放下碗筷,嚴肅地道:「阿姨,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夜夫人道。

「我打算解散銀月,並將願繼續以武謀生的團員引薦給平洋鏢局。還望阿姨不問出身,盡量接納。」

「嗯?」夜夫人奇道,「銀月是從你爹承襲而來的,如此處理,當真合適?」

「阿姨所言,自是有理。」路鳴香道,「告別同甘共苦多年的團員,我當然頗有不舍。但這十年的隱忍令我明白,混黑道、走江湖,終非長遠之計。尤其大仇得報,陪伴我熬過來的團員們也算仁至義盡了,實在沒理由強挽他們。而今武林格局重塑,我等不必再顧忌曾經的身份,分頭尋個更安穩的飯碗,無可厚非。各奔前程,並不代表我們就放棄了先輩的教誨。加盟無將、投靠鏢行,皆不失為恪守、發揚銀月信條的活法,哪怕僅憑耍雜混日子,偶爾路見不平,出手懲奸除惡,也不算辱沒了銀月的名號。」

「哼。。。」夜夫人略微思索,咽下食物后,道:「行,沒問題。我會關照他們的。」

「多謝阿姨。」路鳴香笑道。

夜夫人跟著嘗了一口熱湯,又道:「鳴香這番話倒提醒了我,紅心島格局大變,生活的諸多規劃,恐怕也得重新細謀。你們這些年輕小輩,今後都有何打算?」

夜夢立即答道:「我會在此長駐。無將重歸塵世,事宜繁雜,極需我統籌監督。」

「哦?那你還回月見山嗎?」夜夫人問道。

夜夢眼神犀利地望向母親,道:「該回去的時候,自然會回去。」

夜夫人亦將目光投向兒子,片刻以後嘴角上揚,微微一笑,隨即扭頭道:「韻琪,你個不學無術的調皮鬼,別告訴我你也要逗留下來,給你哥徒增麻煩。跟娘走吧,月見山或培英塾院,你自己選。」

「你、你講什麼呢,娘!?我、我才不會添亂呢!我一直都乖乖配合大家。。。」夜韻琪急道,但話未說完,夜夫人卻撇開了臉,道:「紫音公子,令尊令堂甚是想你,你不回一趟家嗎?我接著正好要拜訪貴府,公子盡可搭個便車。」

紫音煌臉色沉重,默默垂頭,隔了好一陣才回道:「事至如今,我有何顏面回家?」

「如何沒有顏面?」夜夫人道,「叛逆本身,絕非錯誤,而是成長的必經之路,更是考驗父母放膽讓孩子碰壁磨練的覺悟。少年懵懂之期,無論怎麼闖禍,也永遠值得爹娘包容、原諒。」

紫音煌思慮片刻后,終於抬頭道:「我明白了。夫人既盛情邀約,晚輩恭敬不如從命,自當順應。」

夜夫人點頭致意,然後重新看向夜韻琪,道:「韻琪,我再問一次,月見山,或培英塾院?」

「呃,塾、塾院吧!」夜韻琪答道。

「很好。」夜夫人輕笑著道,隨即瞧向餐桌另一側,問道:「靜琪,你呢?」

「我。。。」夜靜琪遲疑未答,瞟向了日誠。夜夫人遂朝日誠道:「誠公子,能否也冒昧問問你?」

日誠原已察覺夜靜琪的目光,有些羞澀,忽然又受夜夫人提問,頓時緊張無比,慌道:「我、我。。。我想回家收拾一番,遷至此處,今、今後就跟著丁師傅他們搞鑄煉。」

「嗯,挺踏實的安排。」夜夫人道,「路途遙遠,公子欲動身之時,不妨找平洋鏢局借輛馬車代步。」跟即扭頭道:「靜琪,你不必匆忙決定,先待上一段時間幫幫夢,將來誠公子若有需要,可陪他返鄉,從旁協調。」

夜靜琪聽后,喜道:「好的,謝謝娘。」語畢再次瞥向日誠,嫣笑如花,難掩歡悅。日誠見了,也報以靦腆笑容。

數日後,紫音煌和夜韻琪準備就緒,隨夜夫人啟程。二人與親友告別後便率先登上車輦,夜夫人則在臨行前與夜夢多聊幾句。

「無論你所做之事對錯與否,眼下世人必視你為頭號戰犯,是真真實實的『魔王』。污名難洗,罵聲狼藉,你得要足夠堅強。」夜夫人道。

夜夢點頭回道:「那是自然。」

夜夫人閉目長嘆,又語重心長地道:「我最大的幸運,是遇見我師父。最大的福氣,是嫁給你爹。」隨後伸手搭在兒子肩上,續道:「而最大的驕傲,是養育了你。你將來若有半刻產生動搖,希望這句話能給予你鼓勵。」

「我懂。」夜夢踏前一步,緊抱母親,道:「我生命中一切美好之物,皆因您所賜。」

夜夫人遂也摟住兒子,二人臉上盡顯骨肉深情,珍愛難捨。

紫音煌坐在車輦內,透過窗戶瞧見這一幕,豁然開悟,道:「原來如此。夜夫人那日於營外之言,聽著像在揶揄我,實則另有所指啊。」

「嗯?」夜韻琪奇道,但紫音煌並未加以解釋。

夜夫人放開夜夢后,向送行的其餘人道:「靜琪、鳴香、誠公子,再會。」說罷便轉身登上車輦。車夫跟即駕動馬車,緩緩駛遠。



黃昏。

「吱呀。。。」山村一棟小屋的木門被人從外邊推開,隨即便見日誠跨步入室,夜靜琪跟在後方。屋內相當骯髒,地面、桌子、櫥櫃等積滿污垢,房梁、牆角蛛網遍布,透過窗戶照進來的斜暉映出飄彌的濃厚塵埃。

「哈。。。哈哧!哈哧!」許是受不潔空氣刺激之故,夜靜琪頓感鼻腔瘙癢,連打噴嚏,而後慌忙伸手捂住嘴鼻。

「抱歉,久未清理,讓姑娘覺得不適了吧?」日誠回頭道。

「沒、沒事。。。」夜靜琪輕聲道,並別過頭去,取出絹帕擦拭飛沫。

「實在受不住,就先到屋外等吧。」

「沒、沒關係。。。」夜靜琪稍微習慣后,調整好氣息,方才續道:「我。。。我想瞧瞧公子的家,看看公子住的地方。」

日誠立於小屋中央,攤手苦笑道:「簡陋破舊,家徒四壁,有什麼好參觀的?」說罷從一個櫥櫃里翻出一塊抹布,清理客廳的小圓桌。

夜靜琪環顧幾圈后,問道:「公子的房間是。。。?」

「那裡。」日誠指了指方向。夜靜琪遂循著走去,輕輕推開房門一望,發現裡面空間狹小,只擺了一張床和一個衣櫃。

「瞧吧。」日誠湊近道,「空虛至極,像曾經的我那般,真是令姑娘見笑了。」

「不,我怎會嘲笑公子呢?」夜靜琪盯著房間回道,「在如此環境成長,公子想必吃了不少苦吧?即便這樣,卻為人豁達,反倒令我愈加敬佩。」

「姑娘謬讚了。」日誠說罷返回客廳,熟練地打開櫥柜上的一個大抽屜,取出好幾本大圖冊,隨手翻閱,並道:「思來想去,真有價值帶走的,也就這些兵器譜了。物品丟了可以重造,學識、技藝一旦失傳,卻是葬送幾代人的智慧結晶、百餘年的底蘊承襲,那才是無法估量的毀損。」

日誠接著瞟了眼天色,道:「看來得委屈姑娘在這兒睡一晚了,否則露宿荒野,更為不妥。」

「沒問題。」夜靜琪回道,「都大老遠來了,無需急於離開,不妨多待數日,讓公子好好跟這村子的一切告別。」停頓片刻,又道:「我。。。我也希望藉機認識公子的過往。」

日誠輕笑一聲,道:「多謝姑娘體諒。那我先給你備房休息。。。」

怎料夜靜琪卻擺手搶道:「不、不打緊,這點小事我自己能處理,公子先忙別的吧!」

日誠聽后不禁呆愣。夜靜琪隨後羞怯地移開視線,伸手一指,再道:「可、可否用公子的房間?」

「。。。啊,我、我不介意呀。」

二人遂各自忙活,待日誠將客廳大致清掃乾淨,準備生火,行至屋外,見地上放著一捆柴,蹲身欲取,伸手搭住后,卻又倏然停下。

夜靜琪見狀,奇道:「怎麼了,誠公子?」

「沒什麼。」日誠搖頭笑道,提起了那捆柴,一邊搬往屋內,一邊解釋道:「這是我離村前剛砍的,也是在那時初遇佳嘉,救下被她追殺的一名十全宗弟子。但之後仍讓佳嘉得手,就在我們方才經過的竹林內。」放下柴木后,輕聲嘆氣,雙手叉腰,續道:「誰能料到僅隔一年,我竟跟佳嘉成了一夥,卻被十全宗視作壞人?又有誰能料到,我本欲尋找烽叔,帶他回家,結果恰恰是我害了他?」

「誠公子。。。」夜靜琪喃喃道。

日誠又再搖頭,道:「而今回首審視,才猛然驚覺,我好像什麼都沒幹成。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不該發生的也發生了。」開始來回踱步,並道:「我就猶如。。。只是個過客,羅琅城、十全宗總部、千古林,每有巨變,我都在場參與,卻沒能改變結果。作為戰鬥師,殺人、救人易如反掌,但作為紛爭洪流下的區區配角,我無法扭轉大勢。當時贏了夜夢,他講過一番感嘆自身渺小的話,我是愈發能夠體會。縱如他那般機關算盡,也被一兩次意外打亂部署,何況我呢?折折騰騰,最終仍是一場空。」

「。。。那你可後悔?」

「我曾經後悔過。剛害死烽叔時,我確實很自責。」日誠說罷深深呼氣,隨即放下沉重的心情,道:「但現在不會了。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對這趟江湖之旅抱有期待。它的真諦,僅僅是讓我遊歷、見識世界。兜了一圈回來,看遍恩怨,心緒沉澱,才明白平淡的生活有多麼珍貴,才安於做一介普通的鑄煉匠。」接著瞧向夜靜琪,道:「這是精神上的感悟。更重要的收穫,是遇到了你。」

情郎突表愛意,夜靜琪登時又喜又羞,低下頭去。

日誠向夜靜琪緩緩走近,撓頭道:「我不懂那些高品調的甜言蜜語。但我無比肯定,我。。。喜歡姑娘,也有理由相信,姑娘對我同樣有特殊的情感。我。。。我想確認姑娘的意思。」

夜靜琪雙頰泛紅,將手抬至唇邊,幽幽道:「我。。。我也不希望我們只是朋友。」

「那是指成為。。。親、親人嗎?」

「嗯。」

告白得美女允諾,日誠頓覺幸福至極,夜靜琪亦頗為害臊,二人春情蕩漾,杵在原地手足無措,氣氛尷尬。隔了一陣,日誠才道:「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做些曖昧的舉動?」

「例如呢?」

「例如。。。擁抱?」

「那你抱呀。」

日誠遂踏前一步,摟住夜靜琪纖腰。夜靜琪左臂環繞日誠脖頸,右手搭在對方腰間,貼靠其軀,感受從他身上傳來的溫暖。

「能抬頭看著我嗎?」日誠道。夜靜琪於是仰起頭來,與他深情互視。

「與你相識許久,我覺得現在的你最是漂亮。」日誠道。

「討厭,剛才還說不懂哄逗女孩呢。」夜靜琪嬌嗔道,又欲低頭,但日誠立刻伸手托住其臉龐,逐漸湊近。

「如、如果還想做什麼,請快些兒做。這樣拖著,怪、怪羞人的。」

日誠不再猶豫,拿出男子氣概,吻了上去。這對曾以為被紛爭毀了心靈的年輕眷侶,待一切完后幡然知曉,原來人生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