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浮在空中，宛如綿延不斷的山巒，阻絕月光跟星光，投射到這片大地的是，過去戰火下所形成，猶如化石般的雲朵。

回首今天走過的山路，這一整天裡，陪伴我們的只有無聲的黑夜，沒有絲毫蟲鳴鳥叫，連作為牠們棲息環境的森林，也因為陽光無法穿透那片雲，無法進行光合作用下，而默默地死去。

或許這樣的環境，只有腐生植物跟蜚蠊一類的昆蟲，才能活得自在愉快吧！

那麼為什麼我沒有死，為什麼在這零下二十度的環境裡，和同行的兩人努力掙扎，尋找活下去的可能？

說真的，我不知道。

據同行所說，我是他們途經一處廢墟時所發現的。歷經地球人口大銳減時代後，現今所能發現的建築物殘骸，多半已三十餘年以上，因此我會出現在那邊，真的非常奇怪。

而更奇怪的是，我脖子以下像是被錯置的身體，這是個冰冷堅硬，絲毫不見肉體柔軟特徵的軀幹，彷彿是用黑色大理石雕塑而成的作品，在這身濃墨之中，被人用淡淡藍光描繪出符咒般的條紋。

他們對我有著相當濃厚的興趣，諸如為什麼會在那邊，這身體是怎麼回事，或是你叫甚麼名字……

但這些問題，我通通答不上來。

那些問題的答案似乎深陷在濃霧之中，我幾番試圖想抓住答案的一角，卻旋即從指間溜去，最終我只能茫然地回答：「我不知道。」

那時一名女性緩步走來，坐到我床邊，輕輕地將我擁入懷中，溫柔地說：「別擔心，我們會陪伴在你身邊。」但在她的懷中，我沒有感受到相對應的溫暖。

我感到些許違和，而起身望向她。她是一名很美麗的女性，比起報章雜誌中出現的女孩們，更會讓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特別是她的眼睛像會說話般，熠熠動人。

可是這一切僅限於她的右半臉，左半臉是鋼鐵製的金屬骨架，左眼窩有著看來突兀的球狀鏡頭，隨著注視目標的更換，不停地轉動，同時發出唧唧的聲響。

而她的右肩到左脇以下，乍看是件白色的露單肩上衣，但仔細一看，連同下半身也是一襲白，並且整體相當著重流線性的設計，其緊身程度讓人無法覺得是穿在身上的衣物。

「嚇到你了吧，我除了右臉跟左手外，全身都是義肢喔！」從女性歡快的聲音中，我總覺得聽見一絲苦澀。

「也沒什麼好嚇到，這個時代裡，很多人都是這副模樣，我反倒覺得妳還特意留著左手，根本對戰鬥沒什麼幫助！」聲音裡沒有帶有任何情緒語調，那顯然是用電子設備合成出來的聲音，無法傳達發言人的情感。

我感覺到女性微微咬了牙，才開口說話：「我不想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閉嘴！傑拉夫先生。」她特別在先生兩個字上，加重了語調。

「我跟你說，他就是只剩腦子，其餘都是機器組成，才會完全聽不懂人話！」女性輕聲地在我耳邊叨念，我轉頭看向比門框還高大的傑拉夫，他的身上確實看不見任何屬於人的元素，而組裝起來的機甲，也看不見設計的統一性，像是從不同性能的機器人身上，擷取一部分下來組合。

特別是他的頭部，和高大寬廣的身體相比，顯得異常地小，只比拳頭大些的金色圓球中心，不時閃爍著紅光，或許那就是他的眼睛吧。

女性雙手搭在我的肩上，慢慢地推離，直至我能完全直視她的雙眼，她同時努力地綻開笑容，即使左臉沒有臉部肌肉，無法回應要求，但我還是從中感受些許善意。

「我叫筧玲子，以後我們就是好姐妹啦！」

「他是男的吧，聲音嘶啞成那樣，活像是鴨子，根本是變聲期的男生。」傑拉夫不認同筧玲子對我的性別判斷，提出了反論。

「哪會！她明明有著跟洋娃娃一樣，精緻的臉龐，睫毛也像娃娃一樣長，肯定是女生！」

傑拉夫的發聲器發出嗡嗡的鳴聲，像是思考一會兒後，對我說：「小子，你自己怎麼想？」我不確定現在這副身體，跟原來的身體有什麼關聯。先前從鏡中看到的自己，是頂著一頭黑短髮，四肢看起來非常細瘦，個頭也不高，胸口沒有女性會有的起伏，但同時我也沒有象徵男性或女性的性器官。

「我不知道。」各望兩人一眼後，我只能低下頭這麼回答。

「性別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乾脆叫你Ｘ好了。」我眼露疑惑地望向傑拉夫，卻是耳旁清脆的嗓音先響起：「是未知數的意思喔，數學裡好像挺常用這個字母來代表未知數，」筧玲子將我摟進懷中：「Ｘ，歡迎妳加入我們這個團隊裡喔！」

明明應該感受不到玲子的體溫，但那瞬間我真的有種溫暖的感覺，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三個月，回想起來，卻彷彿是昨天才發生。

今天我們的目標是這座山頭後方的能源供應廠，據傑拉夫獲得的資訊可得知，前幾天已經有其他勢力進攻過這裡，因此廠內外的防禦措施，大多已經損壞，當然資源也所剩無幾。

可這對我們這種缺乏火力的團隊來說，即便資源不多，為延續眾人的生命，是不能放棄任何一絲存活的可能。

面臨自己的第一次實戰，我開始忐忑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