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再出航

想通雖然是想通了，但知道是一回事，實際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隔天，顧盼在實際進班之前還是小小的焦慮了一下，踩著最後一下鐘聲進到教室，看著全班陌生的學生盯著自己，顧盼還是感覺到全身都在冒冷汗。

沒事的、沒事的……顧盼深吸了一口氣。

「大家早安。」顧盼聽到自己的聲音啞的像唐老鴨一樣。

但至少還能發出聲音。

顧盼稍微安心地吞嚥了一下口水，就感覺喉嚨裡像塞了一團棉花，顧盼必須很艱難地吞嚥，才能把口水嚥下去，但至少，不論是講話還是吞嚥，只是覺得喉嚨裡有異物感而已，不再像之前一樣覺得喉嚨像刀子在割一樣疼痛。

他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又清了清喉嚨，努力讓自己的咬字更加清晰一點：「我叫顧盼，是你們接下來幾個月的國文老師，你們可以叫我顧老師。到目前為止有什麼問題嗎？」

學生只是沉默地看著他，似乎對於新老師的到來沒有一點意外，對於將要學習的課程也沒有一點期待，幾個學生雖然眼睛還看著他，靈魂卻已經不知道飄到哪神遊了。

這樣可不行啊。

老師沒法好好講課，學生也無心好好聽課，這課還怎麼上下去啊？

顧盼有些傷腦筋地翻開了課本，卻從書頁間掉出來一艘紙船，船身上寫了一行字：「盼，你儘管出航，港口永遠都在這。」

顧盼一眼便認出是謝祁的字跡，心裡頓時湧上一股暖意，看著那艘紙船，他想了想，便對學生道：「我們今天要來上的課文是〈紙船印象〉，這篇課文是作者藉由他小時候玩的紙船來象徵母親的愛，所以在上這課之前，我們就先來玩摺紙船。」

顧盼一說不上課，要玩摺紙船，一些學生便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原本神遊的學生也回神了，看著這個新老師，想他到底要玩什麼把戲。

「現在你們每個人拿一張紙出來，隨便什麼紙都可以。」

學生聽了，便開始翻書包和抽屜找紙，有個比較皮的學生便拿了一張考卷舉手：「老師，拿考卷可以嗎？」

全班都被這問題逗笑了，等著顧盼回答。

顧盼便走過去拿來一看，是張數學考卷。

「我看看，你叫陳家豪是不是？我等下就去跟你們數學老師說，你要拿數學考卷摺紙船。」

那個叫陳家豪的學生聽了立刻哀號：「老師，不要啦！」

「那你趕快找別的紙出來。」

那孩子聽了立刻放下考卷，又開始在一團亂的書包裡翻找。

顧盼見班上的學生大多找到紙了，於是又到：「現在我們就來進行摺紙船大賽，每個人摺一艘紙船，摺完以後可以自由裝飾它，給你們十分鐘的時間，最後我們全班來投票，選出最漂亮的五艘紙船，可以進入第二關比賽。」

有學生聽了立刻問：「那第二關要比什麼？」

「等下我會用水桶裝水，最漂亮的五艘紙船必須載著粉筆下水，能載越多粉筆，卻不會沉下去的船就贏了，可以加十點。」

全班學生聽了，紛紛開始摺起了紙船，剛剛還像停屍間一樣死氣沉沉的教室，立刻便像煮開的水一樣沸騰了起來，顧盼穿梭在學生的座位之間看他們摺紙船，一些學生不會摺，像謝祁一樣把紙船摺成了垃圾袋，顧盼便過去耐心地教他們，一下子便和學生拉近了許多距離。

一個女孩在顧盼的引導下總算完成了紙船，開心地向顧盼道謝，又有些害羞道：「老師，你的聲音好好聽喔！」

顧盼一愣，這才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可以正常說話了，雖然比起平時的聲線還是略有些低沉，但若是不熟悉他聲音的人，便聽不出他的聲音有什麼異樣。

發現這件事令顧盼有些雀躍，卻還是努力壓抑住，盡量沉穩地謝謝學生的稱讚，又讓他們盡快完成紙船。

最後，顧盼帶著學生進行了紙船大賽，紙船下水時，不論是紙船的主人還是圍觀的學生，大家都又緊張又期待，最終奪得第一名的是一開始想用數學考卷摺紙船的那位學生，他開心地彷彿得到的獎勵不是加十點而是一百萬一樣。

比賽完畢，整堂課還剩下十分鐘，顧盼讓學生把東西都收好打開課本翻到這一課，因為和顧盼已經不再陌生了，於是學生也願意回應顧盼的提問，讓顧盼順利地上完了這一堂課。

顧盼下了課便直奔店裡，下午三點半，店裡剛開門，還沒有客人上門，謝祁正在廚房煮湯，顧盼心情雀躍，也顧不得害羞了，直接衝上去從背後抱住謝祁。

謝祁正拿著湯勺在湯裡攪拌，其實湯已經煮好了，根本不需要他攪拌，但他心裡想著顧盼正在上課、不知道順不順利，一顆心都飛到學校裡去了，完全沒留意到湯裡的菜頭都要被他攪爛了，正神遊太空，突然被攔腰抱住，謝祁嚇了一跳，轉頭一看才發現是顧盼本人，臉頰紅撲撲的，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用問也知道，代課肯定是進行得很順利，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了。

「學長，謝謝你送我的紙船。」顧盼眼睛亮亮地看著他道。

「又要拿玻璃瓶裝起來了？」謝祁忍不住調侃他。

「沒、沒有……」果然顧盼立刻便害羞了。

「沒有獎勵嗎？」

顧盼緊張地心臟怦怦跳，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輕輕吻在謝祁的臉頰上。

謝祁頓時樂開了花，忍不住攬著他嘴對嘴吻了一下。

「歡迎回來，老闆娘。」

***

後來那艘紙船因為太大了，找不到適合的玻璃瓶可以放，於是顧盼特意把它做成了書籤，非常珍惜地使用著。

那位出車禍而讓顧盼代課的老師傷勢恢復得特別好，因此顧盼的代課比預定的還要早兩周結束。

在謝祁的鼓勵之下，顧盼又開始讀書，為教師甄試做準備。平日裡，顧盼早上在家裡讀書，下午便去店裡工作，而到了假日，顧盼就會去圖書館讀書，謝祁只要忙完店裡的事，就會去圖書館陪他，顧盼讀書，謝祁就坐在對面玩手機，或是看漫畫，有時顧盼讀書讀到一半抬起頭，才發現對面的人趴在桌上睡得正香，他有時會覺得很不真實，好像這一切都是他幻想出來的，他還是高中時那個什麼都不敢追求的少年，而謝祁則壓根不可能踏進圖書館。

每當這時他就會一直盯著謝祁看，恨不得都不要眨眼，好像只有他那麼一直看著謝祁，謝祁才不會像泡沫一樣消失不見，直到謝祁睡麻了手臂慢慢醒來，睡眼矇矓地對著他笑，顧盼才會放下心來，知道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五月的時候各個縣市的教師甄試簡章陸續出爐，各個縣市今年開了多少個教師職缺出來也陸續揭曉，以往顧盼無所牽掛的時候，都是全臺灣從北到南、從西到東所有縣市，只要有開國文缺的縣市就全部報考一遍，重點是先考上，考上哪裡就不是那麼重要了。

但今年北部開缺的時候，顧盼猶豫再三還是沒能狠下心去報考，直到報名期限要過了，謝祁無意間看到考試簡章，問顧盼有沒有報名，顧盼才支支吾吾地說了沒有。

「為什麼不報名呢？」謝祁好奇道。「你不喜歡在北部生活嗎？」

顧盼看著他，不知為何紅了臉，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小小聲的：「……遠距離……」

謝祁這才懂了，顧盼是擔心考去北部的學校，兩人就要變成遠距離戀愛了，顧盼大概是擔心兩人的感情會因此生變，才不去報考的。

謝祁有些心疼、有些生氣，又覺得心裡暖暖的，不禁伸手捏捏他的臉：「你真的是超喜歡我的欸。」

這下顧盼的臉全紅了，連耳朵和脖子都紅的像蝦子。

「去考吧！我陪你去。」謝祁說。「如果考上的話，就忍耐一下下，等小燈讀大學，我就去北部開店。」

顧盼沒想到他會為了自己而願意拋下現在努力打拚的事業，不禁急道：「不行啦！這家店是學長你那麼努力在經營的……」

謝祁故作不滿：「你覺得我們家的臭豆腐在北部就沒辦法吸引人了嗎？」

顧盼見狀，更加著急：「怎、怎麼會，學長炸的臭豆腐是全台灣最好吃的！」

「那就對了！」謝祁摸摸他的頭：「只要東西好吃，到哪都不怕。」

顧盼知道他心意已決，便不再多說什麼，心臟卻因為對謝祁的愛意漲得發疼。

這個人實在太好了。

每當顧盼覺得，自己真的深深地愛著這個男人，已經把全部的愛都給他、沒有辦法再更愛了的時候，謝祁就會用行動讓他再更愛他一點。

顧盼最終還是報考了北部的教師甄試，謝祁陪他一起北上考試，顧盼習慣了自己到處考試，這次有人幫忙拿行李、看路線還有些不習慣。

初試放榜，顧盼順利進入了複試，要接著考試教和口試，顧盼並不是第一次進入複試，因此心情沒什麼波瀾，倒是謝祁開心的模樣好像他已經考上了一樣。

試教的題目是進考場前十五分鐘才抽的，顧盼抽到席慕蓉的〈一棵開花的樹〉，是一首描述失戀心情的詩：

如何讓你遇見我
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為這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祂讓我們結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的路旁
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
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當你走近　請你細聽
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而當你終於無視地走過
在你身後落了一地的
朋友啊　那不是花瓣
是我凋零的心

這一課是顧盼最喜歡的課文之一，每當上到這一課時，他總會想起那個在球場上奔馳的少年，讀書時的他就如同書中主角一樣，熱烈的期盼著每一次和謝祁的相會，又在彼此交錯後默默失落，那些散落一地的花瓣沒有林黛玉來細細收好與埋葬，卻化作養分支持他成長，不斷追求成為老師的夢想。

如今那個人終於在他的花樹下駐足，他感激命運讓他們兩個的生命能交會在一起，更感激自己能解開心結，重新追求成為老師的夢想。

「……這首詩藉由凋零的花瓣來象徵失戀時的心碎，」顧盼站在講台上講解課文，將台下的評審老師假想為學生，他毫不畏懼地直視他們的雙眼：「雖然這首詩感覺有點悲傷，但老師希望你們能夠記得，花之所以美麗，並不是因為任何原因，只是因為花是花，無論有沒有人去欣賞它，它都一樣美麗，雖然今年凋謝了，但是明年仍然會盛開。」

顧盼想起自己教過的學生，想到小燈，又想到年少時追隨著謝祁的自己，「你們每個人都是一顆美麗的花樹，不管有沒有人駐足欣賞，你們都很美，這是無庸置疑的。好，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邊，下課。」

話音落下，顧盼也闔上課本，對臺下一鞠躬，結束這一次的試教。

顧盼不知道這次考試會有什麼樣的結果，但他知道自己已經付出了所有的努力，沒有遺憾了。走出教室的時候，顧盼遠遠地便看見謝祁等在走廊的盡頭，樓外不知名的大樹生長得正蓊鬱，幾朵明黃色的小花隨風被吹落在謝祁的頭上，顧盼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禁笑了出來，而原本正在滑手機的謝祁似乎心有所感，也抬起頭看見他，對他溫柔一笑。

你微微地笑著，不同我說什麼話，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得久了。──泰戈爾。


-THE END-

終於！寫完了！

祁盼的故事也是再三修改後，才終於有了現在的樣子。

看了一下，現在這版楔子完成的時間是2022年的6月22日，拖得超~~~~~~級久，過程中有時候會覺得懶惰，有時候覺得自己根本沒有寫作的天分，想乾脆放棄算了，但因為很喜歡盼盼，最終還是努力把他的故事寫完了。

這也是我第一次在網路上連載完一個原創故事，存貨緊張的時候真是令人焦慮阿(笑)還好有讀者給我的留言，讓我有動力再繼續更下去，真的很開心，也真的謝謝喜歡這個故事的大家。

那麼，就在此說再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