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她是第一個

泊車人員把我的車停在靠近酒店門口的位置，於櫃檯取回車鑰匙，我自顧自的走向大門左側的銀色奧迪。
和秦美茹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耗時三個小時四十九分五十三秒，八點五十分的現在，我還有餘裕，在回家前去我最愛的咖啡廳打包一個蒙布朗栗子蛋糕和一杯特選馥郁拿鐵。
關上車門，我將電台轉至流行音樂頻道，熟悉的音樂流瀉而出，我頓時感到無比的放鬆。
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只要在有人的地方，我就沒有一刻得閒。
「混亂不堪」是唯一貼合這個世界的形容詞，免強足以形容我所在的這個糟心又虛偽的世界。
什麼失敗者不失敗者的，說白了，我才是這之中最可悲的一個。
冷笑一聲，我緩緩將車窗搖下幾公分，好讓車子裡的香奈兒香水味全數散去。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
副駕駛座的車門被唐突的打開。
我瞪大雙眼，詫異的望著拉開車門逕自於副駕駛座落座的陌生女人。
「你就是唐凱的朋友吧？麻煩你了，真的很抱歉，麻煩你把我送到離這裡最近的捷運站就可以了。」女人帶上車門，慌亂的繫上安全帶，坐穩後，順勢縷了縷因為奔波而紛亂的髮絲，「不好意思，你等很久了吧？」
怎麼可能呢？這還是我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
「妳……認識我嗎？」
「今天第一次見。」女人望向我，彎起雙眸，露出一抹燦爛的微笑，深褐色的及肩波浪捲髮仍有些雜亂，妝容清淡，雙唇上塗抹的薔薇色唇釉有些乾裂，顏色雖不夠飽和，卻很襯膚色，簡單的白色圓領T恤配上過於寬鬆的水洗牛仔吊帶褲，看上去儼然不是會來這間酒店進行消費的著裝，此刻心裡想的是……。
我試圖想從那雙眼清澈的眼神裡讀出些什麼，可望著她靈動的雙眸，我卻讀不出任何訊息。
她是第一個，沒有在看到我的第一眼，對我的外表進行評價的人，為什麼？
過去，不管是誰，只要感受到我的接近，都會不自覺的產生壓力。
我見過的女人有兩種，一種是像秦美茹那樣充滿自信的，在見到我的第一眼，便幾經算計地設法接近我；另一種則是缺乏自信的，因為覺得自己太過平凡，所以即使想跟我有近一步的發展，都會因為自卑而膽怯退縮。
可眼前這個女孩卻無法被歸類在這兩者之內，論長相她過於平凡，卻不如過往任何見到我的女孩那樣在我面前表現的慌亂扭捏，甚至還唐突地把我誤認為計程車司機。
穿著全套義大利設計師品牌開著奧迪的計程車司機？
除了唐突之外，這女孩身上還流瀉著一股不知世間險惡的氣息，觀察力基本為零，我甚至懷疑她是否是因為反應遲鈍，視覺神經來不及把我的影像傳輸到大腦，以致於她始終沒能對我的外表進行反應。
在有人的時候，我的世界從來不曾如此安靜。
明明可以把她趕下車，反正她總會意識過來，我壓根不認識什麼唐凱。
可我卻沒有這麼做。
緩緩發動引擎，我轉頭低聲問了一句：「只要是捷運站就可以了嗎？」
「嗯，公車站也行，可以回家就行。」女孩低著頭不知道在跟誰傳訊息，傳到一半突然仰起頭來語帶笑意的朝我說了句：「你的聲音真好聽。」
看不透。我完全看不透她。
好悶，自她上車開始，車內的氣流彷彿凝結了似的，令人感到無比的窒息。
冷冷的應了一句「是嗎」，我傾身微微調低了空調的溫度。
女孩並沒有因為我的靠近而閃躲，仍然專注的操作著手機。
現在，我甚至開始懷疑，出問題的是她的腦袋，而不是我的能力。
短短十來分鐘的車程，車上除了廣播電台播放的流行歌曲外，安靜得很。
求之不得的寧靜，我卻感到渾身不自在。
「你是唐凱的同事嗎？」女孩終於放下手機，笑望向我。
「不是。」我如實回答。
「朋友？」
「不是。」
「那是……戀人？」
我瞪大雙眼，猛然望向她。
沒想到女孩卻被我的反應逗得咯咯笑了起來。
「我開玩笑的，只是覺得你好像有點不自在，逗你玩而已，別在意啊。」
逗我玩？
「妳想多了，我一直都是這樣的。」
我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毫無波瀾，猛一迴轉在捷運站入口停下，「到了。」
「謝謝你送我，不好意思麻煩你了。」女孩微微欠了欠身，解開安全帶，輕快的開門下車。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車站為止，我始終沒有聽見任何她心裡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