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本章節 5297 字
更新於: 2023-04-30
清晨。
不需要用手去遮擋刺眼的陽光，空氣還是如夜晚時清涼。只有一陣陣吹拂野草的徐風；人群稀少的空間與這時間特有的悠閒寧靜，通常只有早起的人可以體會到清晨的美好，這其中包括了愛申。
「唔……唔……！」從床上發出的陣陣喘息聲來自於想起床卻做不到，最後變成在練習仰臥起坐的愛申。
他再次嘗試，先弓起腰讓身體挺起來，在倒下之前迅速用手臂抵著床鋪撐住身體。
「呼──呼嗯！」
成功了。
愛申面露疲憊，昨晚奇怪夢境的記憶似乎還未消去。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畫面顯示現在是六點四十三分。
「……幸好今天有早點起來。」
想著要離開床鋪，身體卻遲遲不行動，反倒被眼前的畫面吸引，眼睛不自覺地一直盯著前方，總感覺那邊應該要有什麼東西在的樣子。不願多想，愛申猛然搖頭準備下床，盥洗結束後他回到房間準備上學要帶的東西。
算不上骯髒的地板與床鋪上散落著許多東西，墊泡麵的課本、不知道會不會用到的直尺、快沒水的原子筆，愛申收拾著……不覺間視線又回到了窗戶那，有關於奇怪夢境的記憶又浮現了一點出來。
黑黑的還會說話，好像是說……說了什麼來著？他試圖回想，與此同時兩條細長的觸鬚從窗溝中蹦了出來。
「呦，你好呀！」朝氣蓬勃的生物向愛申打招呼。
剛睡醒腦袋還昏昏沉沉的愛申沒聽見任何聲音，但或許是剛才視線一直停留在窗戶的關係，他注意到了黑線，晃來晃去的實在有些顯眼。
「……」
愛申瞇起眼睛想看的更清楚，沒過多久他就發現那黑線是某種生物的觸鬚。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在這種時候！？原本因瞇眼而緊皺的眉頭又出現了更多皺紋，臉上淨是與自身潔白、精緻外表不符的不悅表情。
打完招呼，生物帶著與異種族交流該有的友好態度自然地爬出窗溝。人類這邊看見的是經過了數億年演化的生物，屬於蜚蠊目的昆蟲──蟑螂。
蟑螂是非常常見的生物，每戶家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所以愛申並不驚訝。他跟大多數人一樣不能忍受這種骯髒的生物在家，甚至是自己的房間裡出現。
他慢慢地拿起作為武器的蒼蠅拍，眼睛直盯著蟑螂，生怕牠下一秒就跑掉。蟑螂具有很強的感知能力，能感受到空氣流動的細微變化，必須小心謹慎。
「那個，在接續昨晚的『正事』之前，我想到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嗯……我沒有名子就隨便你叫吧，你呢？」
啪！黃色網子從上方高速襲來，生物本能地躲開了攻擊，「喂你在幹什……！」話來不及說完，愛申揮舞著蒼蠅拍又朝向蟑螂拍下去。
這一拍導致原本在桌上的蟑螂跑到了牆壁上，但人類絲毫沒有要暫停攻擊的意思。
「別去那邊，去死！」愛申碎念。
啪！啪！連續兩次落空。
「嗚哇啊啊啊你在幹嘛啊啊啊──！」生物一邊吼叫一邊四處逃竄。
與昨晚完全不同，在愛申的熱情招呼下生物發出了飽含情緒的聲音。牠大概沒想過自己會被如此對待，至少在五秒鐘前完全沒有。
突然的被攻擊、吃掉、黏住、踩扁……是蟑螂眾多的死因。生物深知自己必須小心，為了防止出現不必要的麻煩，才一直都沒有做多餘的舉動，牠以為昨晚的談話是人類不會傷害自己的證明，但現在卻證明這只是自己的妄想。
「喂！我們不是聊過天了嗎！？」
生物必須用著比剛才還要大的力氣才能將滿滿的委屈感洩光。
愛申害怕蟑螂、老鼠、蜘蛛之類的生物，手上這把只有六十公分長的蒼蠅拍只是剛好看到拿來用的應急工具而已，要是有更長的工具就更好了，像是掃把。就算有這裡也不好使用。
看著為了躲避攻擊而跑到牆上的蟑螂，一個恐怖的想法在腦海中顯現:「要是蟑螂突然飛到身上會怎樣？」
噁痾痾……光是想像就害怕了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握住蒼蠅拍的手又握得更緊了。「不行，沒時間了！」愛申眨了眨眼皮，猛地搖頭。
再過半個小時上學就要遲到了，要是繼續花時間在處理蟑螂上就對不住那麼早起的自己了。愛申很想早點出發，因為最近總是急急忙忙的趕著去學校，完全沒有機會感受清晨的世界，他今天要讓老師知道自己是正常的學生，家裡也沒有出什麼意外，只是被吵到無法睡覺導致失眠而已。
但也不能就這樣放著那東西不管，誰知道牠會不會跑到床上。
（媽的，一定會啊！）
一人一蟲，互相提防對方的同時，人類忽然想起剛才房間出現過一個很小的聲音，小到不可能是從外頭傳進來的，只可能是在房間裡。為了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他停止動作低頭仔細聆聽。
生物發現機會來了，牠抓緊時機做出自由落體般的墜落，到達地面後加快速度衝向電腦桌底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人類絲毫沒有發覺讓他苦惱的蟑螂已經消失不見了。
愛申沒聽到任何聲音，彷彿聲音本來就不存在，因此他認為是自己聽錯了，他將聽錯的原因歸咎於昨晚的夢，夢境讓他的腦袋到現在都還有些不正常。
解決問題後，愛申抬頭尋找蟑螂。房間只有三、四坪大小不用扭頭就能掃視整面牆壁，所以一看就能知道蟑螂已經不在牆上了。
「不是吧……」地板上也看不到蟑螂，該不會跑進棉被裡了？
愛申用蒼蠅拍較硬的另一端小心翼翼的撥開棉被，最後沒有發現蟑螂，真是萬幸……才怪，同樣的事情用不同的角度來看會有不一樣的解釋，既然在床上找不到蟑螂，也就是說牠跑到其他地方了，比方說桌子下方；或是牆壁的角落。
「……麻煩死了！這是你逼我的。」隨後愛申以不可思議的平靜模樣走出房間，他放棄用蒼蠅拍了，有個東西比蒼蠅拍更好用。
整理好的書包還在椅子上。
「在哪裡、在哪裡……」
一雙手在櫥櫃內四處翻找，保鮮膜被拿出去後又回到原本的位置；鮪魚罐頭被移到了左邊；裝著中筋麵粉的塑膠袋不自然的凸起好像壓著什麼。
他提起麵粉袋接著大喊:「找到了！」看見橘色蓋子與外表的圖案後，愛申確認了這正是自己要找的東西。
愛申拿起那東西正快步走回房間的同時，一起生活的家人忽然出現。
「今天怎那麼早起來？」家人問。
因為最近上學總是遲到的關係，愛申跟家人有過小小的吵架，家人覺得噪音是愛申不想去學校才編的理由，愛申極力闡明自己被噪音騷擾的事情，甚至叫家人實際體驗看看，但家人拒絕了愛申的要求，最後這場架在兩邊互不相讓的情況下不了了之。
在那之後直到現在兩人還是會講話，感情並沒有因為吵架有太大影響。
「嗯啊。」愛申敷衍回應，他努力不露出嫌麻煩的表情。「等一下要去學校。」
家人看著愛申手上的東西並將它與學校做了聯結，儘管知道不太可能但還是開口問:「你們上課要用到殺蟲劑喔？」
「房間有蟑螂啊」愛申停佇在開了一半的門前將罐子舉起來:「還是你要來用？」
「喔，那你用就好我要上班了。」家人說完，轉身徑直走向大門。
「………」
看著打開大門的背影，愛申有些生氣，自己為什麼要參與這種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對話呢？問了又不幫，時間就這樣白白消失。簡直就是搶匪，蠻橫不講理地把自己的時間搶走。
唉……。愛申知道抱怨沒有用，他清楚事情的罪魁禍首是那隻蟑螂，而且牠很快就會死在化學藥劑之下，自己沒有必要生悶氣。說到底要不是有蟑螂，誰會一大早去櫥櫃翻殺蟲劑？
是我。
愛申搖了搖殺蟲劑，手感沉重，大概有7分滿:夠用了。壓一下按鈕，嘶──白色的化學液體從噴口處湧出:嗯，正常。他吸起最後一口乾淨空氣，然後立下五分鐘內就要處理好所有事情的決定。
「好了，開始吧。」
為了保證空氣流通順暢，房間的門沒有完全關閉。愛申從窗戶附近的桌子底下開始噴，接著是牆壁的縫隙，床鋪底下也是。每噴完一處，愛申就會搖晃罐子確認殘餘量。
「殺蟲劑是拿來殺死蟲子的，可是人吸了殺蟲劑也會死，那是不是也可以叫做殺人劑？啊不對，去醫院的話還不一定會死，那如果有昆蟲不小心吸到殺蟲劑會怎樣，有昆蟲醫院嗎？」
重複做某件事情時，愛申總會進入胡思亂想的狀態，在這個狀態下他可以忘記空間、時間去想像不存在的人事物，就算世界毀滅也不需要付任何責任。愛申希望可以隨時進入這種狀態，就不會想起一些糟糕的回憶了。
「嗯……不知道有沒有昆蟲醫院，但肯定不會有不小心吸到殺蟲劑的蟲子。」愛申很確定，那隻蟲子能從他身上得到的只有毒氣。
他秉持著不需要在意蟑螂躲在哪裡全部都噴一噴就好的精神。因為房間面積小，直到結束時整罐殺蟲劑的重量甚至沒有減少的感覺。
「就先這樣。」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化學味，愛申心滿意足的環顧四周後背起書包，完成自己立下的決定。離開前還特地將窗戶與門都關了起來，好讓殺蟲劑能殘留在房間提高蟑螂的死亡率。
殺蟲劑沒有被放回櫃子裡，而是擺在電腦桌上等待下次使用；凌亂的房間沒有任何改變，反倒是在今天多了些許刺鼻的化學藥味。
現在的時間是七點二十分，終於如願以償的愛申張開雙臂「啊─哈──」打了一個哈欠，以慵懶模樣迎接久違的早晨。家裡到學校需要二十分鐘的路程，超過五十分才算遲到，所以愛申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慢慢地走去學校，不用像之前給家人載結果還是遲到。
數不清的大花咸豐草一路延伸到看不見的前方，負責映襯的是叢生在一旁的雜草。
「哦……有這麼多的嗎？」
居然對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象感到陌生，愛申打從心裡感謝早起的自己，明天也要早點起床。
成熟的大花咸豐草異常麻煩，具有倒刺毛的種子會依附在人的衣服或是動物毛髮上，若不小心碰到只能一根根拔除，但咸豐草不具有毒性，沒有實質性的威脅，像這種不見血又能造成他人麻煩的東西，自然而然就成為了小孩子惡作劇、玩耍的物品。
愛申順手拔起一個咸豐草種子，用丟飛鏢的手勢將種子射向不存在的標靶，有沒有命中自己說了算。小時候經常跟別人玩丟種子到對方衣服上的遊戲，現在已經沒有人會這樣玩了，手機、電腦遊戲比不會動的植物要好玩太多。
愛申家位於半山腰處，主要建築都聚集在山下，像是醫院、地方政府辦事處、圖書館、學區……等等，雖然繁華程度比不上北方的大都市但也不算是偏鄉。綜上所述，上學的路線意外的簡單，只需要一直直走再轉個彎就到了，就算一路上盯著天空或是遠處的風景像個無頭蒼蠅般地走也能到學校。
天空的顏色顯得黯淡，彷彿地球被某種東西壟罩了起來，變成一座看不見邊際的巨大監獄，人類是犯人，只有少數人能成為獄卒，而無論是誰都只能仰望著同一片天空。
愛申不在意天空的異樣，好像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了。
整條馬路上只有愛申一人，越是寬廣便越顯得空蕩，帶有活人氣息的車潮還要等兩個小時左右才會出現。居住在山上的人本來就少，不足四十戶的數量讓愛申成為了居民裡稀有的「年輕人」。
走過被路樹遮擋的部分後，往右邊看去便是城市的全貌，遠處那一棟白色長方型毫無特色可言的建築物，是這裡規模最大的醫院；將視線往下擺低一點可以看到學校的操場，佔地之大與周遭的街道環境比起來稱得上是草原。
「那麼早？」愛申看見已經有人在操場上打籃球了，「都還沒上課欸。」
那些人正做著自己喜愛的事情，愛申也是。
離家越遠城鄉差距感就愈加強烈，但愛申還是很喜歡一路走來看到的花草飛蟲，這些都是城市沒有的東西，除了蟑螂，那種骯髒的蟲子到處都是。
「啊，那隻應該死了吧？」
感覺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會想到。平常的版本是想著有沒有帶到要用的課本，然後一邊走一邊翻書包確認。
殺蟲劑用掉的量不多，但整個房間都噴過一遍了。愛申心想無論那隻蟑螂躲在哪裡都死定了，只是回家的時候要記得清理蟑螂屍體，要是引來螞蟻的話就麻煩了。
「咳咳、咳咳……」生物想學人類罵髒話卻只能不停咳嗽，（說不定是有人在背後說壞話）。
經歷過地獄之後，生物慶幸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重要的事情都還沒完成怎能輕易死去，要是神只幫這一次的話那更不能死。
「他在幹什麼……咳咳！突然打過來。咳咳咳！」生物忿忿不平，要平息怒氣的方法倒也簡單，但凡事都要靠自己。
「差點就要死了。」
生物並沒有愛申想像中那樣橫死在房間的陰暗角落，牠趁人類四處噴灑殺蟲劑時逃離了變成地獄的房間，過程中不小心吸入了一些才會不停咳嗽，身體狀況還算正常。
「還是我拿剛才的事情當作交換身體的籌碼，這樣行得通嗎？」這想法只存在極短的時間，人類根本就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產生罪惡感，只因為對象是一隻──不起眼又弱小的蟲子。「還是算了。」
「不過他是真的不想跟我做交易嗎？」
生物還記得被騙的當下，也就是數個小時前，牠以為人類說拒絕只是玩笑話，畢竟如果有人或是非人的東西，像是神燈精靈之類的，說能夠實現願望，人類都會選擇相信不是嗎？生物認為人類昨晚會拒絕自己純粹是想要得到更好的條件。
生物為愛申感到不齒，非常不齒。
明明只做一件事卻想要更多的回報，真是誇張。但是也沒有其他的方法，就算人類提出三百個願望，生物也得照做──只為了達成自己的願望。
觸鬚晃動，生物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頭緒了。
「剛才走掉了兩個，這裡還有幾個，房間也暫時回不去了。」牠打算等愛申回家再繼續昨晚的談話，這次有種會成功的預感。「那就在他回來之前就先準備準備一下吧。」
蟑螂離開牆壁向下移動，沿著與地板的交界線行走，移動的步伐緩慢到可說是大膽的地步，像是在對人類宣告「我就在這裡」。
愛申家結構並不複雜，經過矮門檻後，牠來到廚房，兩張木桌整齊排列靠著牆壁，聳立在眼前的冰箱好比高樓大廈。
在進入冰箱與牆壁之間的縫隙前，蟑螂停下腳步，一名穿著居家服的女性人類走進廚房，她是第二位家人，從外表判斷年齡大概在40至45歲之間。
她從冰箱裡拿出食材，打開瓦斯爐，青藍色火焰竄出後立即被平底鍋壓住，食材在燒熱的鍋上發出滋滋聲。
儘管該吃早餐的人早就出門了，家人2號還是熟練地準備早餐。她看到不該出現在廚房的蟑螂後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蟑螂猶如地板的一部份很自然的被忽略。
詭異的相遇在意料之中。
蟑螂只停留一小段時間，隨後便慢悠悠地進入縫隙裡。
不需要用手去遮擋刺眼的陽光，空氣還是如夜晚時清涼。只有一陣陣吹拂野草的徐風；人群稀少的空間與這時間特有的悠閒寧靜，通常只有早起的人可以體會到清晨的美好，這其中包括了愛申。
「唔……唔……！」從床上發出的陣陣喘息聲來自於想起床卻做不到，最後變成在練習仰臥起坐的愛申。
他再次嘗試，先弓起腰讓身體挺起來，在倒下之前迅速用手臂抵著床鋪撐住身體。
「呼──呼嗯！」
成功了。
愛申面露疲憊，昨晚奇怪夢境的記憶似乎還未消去。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畫面顯示現在是六點四十三分。
「……幸好今天有早點起來。」
想著要離開床鋪，身體卻遲遲不行動，反倒被眼前的畫面吸引，眼睛不自覺地一直盯著前方，總感覺那邊應該要有什麼東西在的樣子。不願多想，愛申猛然搖頭準備下床，盥洗結束後他回到房間準備上學要帶的東西。
算不上骯髒的地板與床鋪上散落著許多東西，墊泡麵的課本、不知道會不會用到的直尺、快沒水的原子筆，愛申收拾著……不覺間視線又回到了窗戶那，有關於奇怪夢境的記憶又浮現了一點出來。
黑黑的還會說話，好像是說……說了什麼來著？他試圖回想，與此同時兩條細長的觸鬚從窗溝中蹦了出來。
「呦，你好呀！」朝氣蓬勃的生物向愛申打招呼。
剛睡醒腦袋還昏昏沉沉的愛申沒聽見任何聲音，但或許是剛才視線一直停留在窗戶的關係，他注意到了黑線，晃來晃去的實在有些顯眼。
「……」
愛申瞇起眼睛想看的更清楚，沒過多久他就發現那黑線是某種生物的觸鬚。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在這種時候！？原本因瞇眼而緊皺的眉頭又出現了更多皺紋，臉上淨是與自身潔白、精緻外表不符的不悅表情。
打完招呼，生物帶著與異種族交流該有的友好態度自然地爬出窗溝。人類這邊看見的是經過了數億年演化的生物，屬於蜚蠊目的昆蟲──蟑螂。
蟑螂是非常常見的生物，每戶家庭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所以愛申並不驚訝。他跟大多數人一樣不能忍受這種骯髒的生物在家，甚至是自己的房間裡出現。
他慢慢地拿起作為武器的蒼蠅拍，眼睛直盯著蟑螂，生怕牠下一秒就跑掉。蟑螂具有很強的感知能力，能感受到空氣流動的細微變化，必須小心謹慎。
「那個，在接續昨晚的『正事』之前，我想到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嗯……我沒有名子就隨便你叫吧，你呢？」
啪！黃色網子從上方高速襲來，生物本能地躲開了攻擊，「喂你在幹什……！」話來不及說完，愛申揮舞著蒼蠅拍又朝向蟑螂拍下去。
這一拍導致原本在桌上的蟑螂跑到了牆壁上，但人類絲毫沒有要暫停攻擊的意思。
「別去那邊，去死！」愛申碎念。
啪！啪！連續兩次落空。
「嗚哇啊啊啊你在幹嘛啊啊啊──！」生物一邊吼叫一邊四處逃竄。
與昨晚完全不同，在愛申的熱情招呼下生物發出了飽含情緒的聲音。牠大概沒想過自己會被如此對待，至少在五秒鐘前完全沒有。
突然的被攻擊、吃掉、黏住、踩扁……是蟑螂眾多的死因。生物深知自己必須小心，為了防止出現不必要的麻煩，才一直都沒有做多餘的舉動，牠以為昨晚的談話是人類不會傷害自己的證明，但現在卻證明這只是自己的妄想。
「喂！我們不是聊過天了嗎！？」
生物必須用著比剛才還要大的力氣才能將滿滿的委屈感洩光。
愛申害怕蟑螂、老鼠、蜘蛛之類的生物，手上這把只有六十公分長的蒼蠅拍只是剛好看到拿來用的應急工具而已，要是有更長的工具就更好了，像是掃把。就算有這裡也不好使用。
看著為了躲避攻擊而跑到牆上的蟑螂，一個恐怖的想法在腦海中顯現:「要是蟑螂突然飛到身上會怎樣？」
噁痾痾……光是想像就害怕了起來，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握住蒼蠅拍的手又握得更緊了。「不行，沒時間了！」愛申眨了眨眼皮，猛地搖頭。
再過半個小時上學就要遲到了，要是繼續花時間在處理蟑螂上就對不住那麼早起的自己了。愛申很想早點出發，因為最近總是急急忙忙的趕著去學校，完全沒有機會感受清晨的世界，他今天要讓老師知道自己是正常的學生，家裡也沒有出什麼意外，只是被吵到無法睡覺導致失眠而已。
但也不能就這樣放著那東西不管，誰知道牠會不會跑到床上。
（媽的，一定會啊！）
一人一蟲，互相提防對方的同時，人類忽然想起剛才房間出現過一個很小的聲音，小到不可能是從外頭傳進來的，只可能是在房間裡。為了確認自己是不是聽錯，他停止動作低頭仔細聆聽。
生物發現機會來了，牠抓緊時機做出自由落體般的墜落，到達地面後加快速度衝向電腦桌底下，整個過程行雲流水，人類絲毫沒有發覺讓他苦惱的蟑螂已經消失不見了。
愛申沒聽到任何聲音，彷彿聲音本來就不存在，因此他認為是自己聽錯了，他將聽錯的原因歸咎於昨晚的夢，夢境讓他的腦袋到現在都還有些不正常。
解決問題後，愛申抬頭尋找蟑螂。房間只有三、四坪大小不用扭頭就能掃視整面牆壁，所以一看就能知道蟑螂已經不在牆上了。
「不是吧……」地板上也看不到蟑螂，該不會跑進棉被裡了？
愛申用蒼蠅拍較硬的另一端小心翼翼的撥開棉被，最後沒有發現蟑螂，真是萬幸……才怪，同樣的事情用不同的角度來看會有不一樣的解釋，既然在床上找不到蟑螂，也就是說牠跑到其他地方了，比方說桌子下方；或是牆壁的角落。
「……麻煩死了！這是你逼我的。」隨後愛申以不可思議的平靜模樣走出房間，他放棄用蒼蠅拍了，有個東西比蒼蠅拍更好用。
整理好的書包還在椅子上。
「在哪裡、在哪裡……」
一雙手在櫥櫃內四處翻找，保鮮膜被拿出去後又回到原本的位置；鮪魚罐頭被移到了左邊；裝著中筋麵粉的塑膠袋不自然的凸起好像壓著什麼。
他提起麵粉袋接著大喊:「找到了！」看見橘色蓋子與外表的圖案後，愛申確認了這正是自己要找的東西。
愛申拿起那東西正快步走回房間的同時，一起生活的家人忽然出現。
「今天怎那麼早起來？」家人問。
因為最近上學總是遲到的關係，愛申跟家人有過小小的吵架，家人覺得噪音是愛申不想去學校才編的理由，愛申極力闡明自己被噪音騷擾的事情，甚至叫家人實際體驗看看，但家人拒絕了愛申的要求，最後這場架在兩邊互不相讓的情況下不了了之。
在那之後直到現在兩人還是會講話，感情並沒有因為吵架有太大影響。
「嗯啊。」愛申敷衍回應，他努力不露出嫌麻煩的表情。「等一下要去學校。」
家人看著愛申手上的東西並將它與學校做了聯結，儘管知道不太可能但還是開口問:「你們上課要用到殺蟲劑喔？」
「房間有蟑螂啊」愛申停佇在開了一半的門前將罐子舉起來:「還是你要來用？」
「喔，那你用就好我要上班了。」家人說完，轉身徑直走向大門。
「………」
看著打開大門的背影，愛申有些生氣，自己為什麼要參與這種完全沒有任何意義的對話呢？問了又不幫，時間就這樣白白消失。簡直就是搶匪，蠻橫不講理地把自己的時間搶走。
唉……。愛申知道抱怨沒有用，他清楚事情的罪魁禍首是那隻蟑螂，而且牠很快就會死在化學藥劑之下，自己沒有必要生悶氣。說到底要不是有蟑螂，誰會一大早去櫥櫃翻殺蟲劑？
是我。
愛申搖了搖殺蟲劑，手感沉重，大概有7分滿:夠用了。壓一下按鈕，嘶──白色的化學液體從噴口處湧出:嗯，正常。他吸起最後一口乾淨空氣，然後立下五分鐘內就要處理好所有事情的決定。
「好了，開始吧。」
為了保證空氣流通順暢，房間的門沒有完全關閉。愛申從窗戶附近的桌子底下開始噴，接著是牆壁的縫隙，床鋪底下也是。每噴完一處，愛申就會搖晃罐子確認殘餘量。
「殺蟲劑是拿來殺死蟲子的，可是人吸了殺蟲劑也會死，那是不是也可以叫做殺人劑？啊不對，去醫院的話還不一定會死，那如果有昆蟲不小心吸到殺蟲劑會怎樣，有昆蟲醫院嗎？」
重複做某件事情時，愛申總會進入胡思亂想的狀態，在這個狀態下他可以忘記空間、時間去想像不存在的人事物，就算世界毀滅也不需要付任何責任。愛申希望可以隨時進入這種狀態，就不會想起一些糟糕的回憶了。
「嗯……不知道有沒有昆蟲醫院，但肯定不會有不小心吸到殺蟲劑的蟲子。」愛申很確定，那隻蟲子能從他身上得到的只有毒氣。
他秉持著不需要在意蟑螂躲在哪裡全部都噴一噴就好的精神。因為房間面積小，直到結束時整罐殺蟲劑的重量甚至沒有減少的感覺。
「就先這樣。」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刺鼻的化學味，愛申心滿意足的環顧四周後背起書包，完成自己立下的決定。離開前還特地將窗戶與門都關了起來，好讓殺蟲劑能殘留在房間提高蟑螂的死亡率。
殺蟲劑沒有被放回櫃子裡，而是擺在電腦桌上等待下次使用；凌亂的房間沒有任何改變，反倒是在今天多了些許刺鼻的化學藥味。
現在的時間是七點二十分，終於如願以償的愛申張開雙臂「啊─哈──」打了一個哈欠，以慵懶模樣迎接久違的早晨。家裡到學校需要二十分鐘的路程，超過五十分才算遲到，所以愛申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慢慢地走去學校，不用像之前給家人載結果還是遲到。
數不清的大花咸豐草一路延伸到看不見的前方，負責映襯的是叢生在一旁的雜草。
「哦……有這麼多的嗎？」
居然對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象感到陌生，愛申打從心裡感謝早起的自己，明天也要早點起床。
成熟的大花咸豐草異常麻煩，具有倒刺毛的種子會依附在人的衣服或是動物毛髮上，若不小心碰到只能一根根拔除，但咸豐草不具有毒性，沒有實質性的威脅，像這種不見血又能造成他人麻煩的東西，自然而然就成為了小孩子惡作劇、玩耍的物品。
愛申順手拔起一個咸豐草種子，用丟飛鏢的手勢將種子射向不存在的標靶，有沒有命中自己說了算。小時候經常跟別人玩丟種子到對方衣服上的遊戲，現在已經沒有人會這樣玩了，手機、電腦遊戲比不會動的植物要好玩太多。
愛申家位於半山腰處，主要建築都聚集在山下，像是醫院、地方政府辦事處、圖書館、學區……等等，雖然繁華程度比不上北方的大都市但也不算是偏鄉。綜上所述，上學的路線意外的簡單，只需要一直直走再轉個彎就到了，就算一路上盯著天空或是遠處的風景像個無頭蒼蠅般地走也能到學校。
天空的顏色顯得黯淡，彷彿地球被某種東西壟罩了起來，變成一座看不見邊際的巨大監獄，人類是犯人，只有少數人能成為獄卒，而無論是誰都只能仰望著同一片天空。
愛申不在意天空的異樣，好像從以前就是這個樣子了。
整條馬路上只有愛申一人，越是寬廣便越顯得空蕩，帶有活人氣息的車潮還要等兩個小時左右才會出現。居住在山上的人本來就少，不足四十戶的數量讓愛申成為了居民裡稀有的「年輕人」。
走過被路樹遮擋的部分後，往右邊看去便是城市的全貌，遠處那一棟白色長方型毫無特色可言的建築物，是這裡規模最大的醫院；將視線往下擺低一點可以看到學校的操場，佔地之大與周遭的街道環境比起來稱得上是草原。
「那麼早？」愛申看見已經有人在操場上打籃球了，「都還沒上課欸。」
那些人正做著自己喜愛的事情，愛申也是。
離家越遠城鄉差距感就愈加強烈，但愛申還是很喜歡一路走來看到的花草飛蟲，這些都是城市沒有的東西，除了蟑螂，那種骯髒的蟲子到處都是。
「啊，那隻應該死了吧？」
感覺是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才會想到。平常的版本是想著有沒有帶到要用的課本，然後一邊走一邊翻書包確認。
殺蟲劑用掉的量不多，但整個房間都噴過一遍了。愛申心想無論那隻蟑螂躲在哪裡都死定了，只是回家的時候要記得清理蟑螂屍體，要是引來螞蟻的話就麻煩了。
「咳咳、咳咳……」生物想學人類罵髒話卻只能不停咳嗽，（說不定是有人在背後說壞話）。
經歷過地獄之後，生物慶幸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重要的事情都還沒完成怎能輕易死去，要是神只幫這一次的話那更不能死。
「他在幹什麼……咳咳！突然打過來。咳咳咳！」生物忿忿不平，要平息怒氣的方法倒也簡單，但凡事都要靠自己。
「差點就要死了。」
生物並沒有愛申想像中那樣橫死在房間的陰暗角落，牠趁人類四處噴灑殺蟲劑時逃離了變成地獄的房間，過程中不小心吸入了一些才會不停咳嗽，身體狀況還算正常。
「還是我拿剛才的事情當作交換身體的籌碼，這樣行得通嗎？」這想法只存在極短的時間，人類根本就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產生罪惡感，只因為對象是一隻──不起眼又弱小的蟲子。「還是算了。」
「不過他是真的不想跟我做交易嗎？」
生物還記得被騙的當下，也就是數個小時前，牠以為人類說拒絕只是玩笑話，畢竟如果有人或是非人的東西，像是神燈精靈之類的，說能夠實現願望，人類都會選擇相信不是嗎？生物認為人類昨晚會拒絕自己純粹是想要得到更好的條件。
生物為愛申感到不齒，非常不齒。
明明只做一件事卻想要更多的回報，真是誇張。但是也沒有其他的方法，就算人類提出三百個願望，生物也得照做──只為了達成自己的願望。
觸鬚晃動，生物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頭緒了。
「剛才走掉了兩個，這裡還有幾個，房間也暫時回不去了。」牠打算等愛申回家再繼續昨晚的談話，這次有種會成功的預感。「那就在他回來之前就先準備準備一下吧。」
蟑螂離開牆壁向下移動，沿著與地板的交界線行走，移動的步伐緩慢到可說是大膽的地步，像是在對人類宣告「我就在這裡」。
愛申家結構並不複雜，經過矮門檻後，牠來到廚房，兩張木桌整齊排列靠著牆壁，聳立在眼前的冰箱好比高樓大廈。
在進入冰箱與牆壁之間的縫隙前，蟑螂停下腳步，一名穿著居家服的女性人類走進廚房，她是第二位家人，從外表判斷年齡大概在40至45歲之間。
她從冰箱裡拿出食材，打開瓦斯爐，青藍色火焰竄出後立即被平底鍋壓住，食材在燒熱的鍋上發出滋滋聲。
儘管該吃早餐的人早就出門了，家人2號還是熟練地準備早餐。她看到不該出現在廚房的蟑螂後卻沒有做出任何反應，蟑螂猶如地板的一部份很自然的被忽略。
詭異的相遇在意料之中。
蟑螂只停留一小段時間，隨後便慢悠悠地進入縫隙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