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各自的正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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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4-28
( 第十一章 )
在晚餐時間裡,販賣部充斥著尋找晚餐的軍人與軍眷們,登時使這裡並不像個軍事基地,反而像個大賣場似的。而這樣的時間裡,江朝昌在魅上娜的帶領下,走到了用餐區中一處轉角的座位。
「我們坐這邊吧?」魅上娜輕聲問道。
「是。」江朝昌儘管狐疑,仍是應答了眼前的長官。
這裡在配置上就像是個真正的購物中心美食廣場,四周數之不盡的一間間餐廳就倚靠著牆比翼而設,它們如困獸般圍繞著位在正中央的用餐區。
在用餐區四周被設置為了劃分走道與用餐區的人造花圃,同時它們也能為單調的地下空間增添造景。
在魅上娜特別選了一處靠花圃的桌椅之後,才自顧自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見狀的江朝昌才放膽似地坐在她的對面。
「你跟智厚一樣,都對可樂愛不釋手呢!」
「是的,我們從讀書時期就很喜歡類似的飲品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回答得不夠好的關係,江朝昌在看見魅上娜稍微皺起眉頭時,臆測了許多她會露出這種表情的可能性。
「放輕鬆一些吧!不是已經過18點了嗎?我要是沒記錯的話,現在應該已經不是你們值勤的時間了吧?」魅上娜在轉動桌上的可樂時如此問道。
「……確實是這樣沒錯。」
「那就把拘謹收起來,讓我們就像同學一樣聊天,好嗎?」魅上娜靦腆地笑著問道。
「好吧,我知道了……」
只見江朝昌先開了其中一瓶可樂,接著在聽到洩氣聲時又連忙把瓶蓋轉了回去,最後才看著瓶子中差點噴出來的液體鬆了一口氣。
「我也有過類似的經驗。」魅上娜盯著可樂說道。
「什麼經驗?」
「就是你現在正在做的事──不是擔心可樂會噴出來嗎?」魅上娜的眼眸彷彿掉入了回憶裡一樣,用著有些緬懷的語氣解釋道,「第一次在東城科大便利商店外和智厚搭上話的那天,你以要借用智厚的學生證借書當作藉口將他帶離現場後,我便在葉紀梓面前打開了充滿氣體的可樂,回想起來還真糗呢!」
「原來妳看出來了?」江朝昌驚訝地看著表情陷入一派溫柔的魅上娜問道。
「那麼明顯的舉動,我怎麼會看不出來?很謝謝你這麼替智厚著想,雖然那一次我並未和葉紀梓有任何的衝突。」
心想著在那時為了將尹智厚從兩人的怒火中帶離開現場,而對兩人隨口編了一個藉口的江朝昌,沒想到當時自己的心思,居然早就被眼前的這位女性指揮官給看穿了。
突然間,江朝昌對於魅上娜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在進行這種軍事活動而感到好奇了起來──會是從南城黃金海岸之後開始的嗎?還是說自從東城科大以來就一直在進行著呢?
不論如何,江朝昌都認為不能隨便小看眼前這位女性作戰指揮官。
「其實我找你過來,是想向你道謝的。」
「謝什麼?」江朝昌一邊精準地對可樂進行洩氣,一邊搭理魅上娜,模樣怪像個頑童一樣。
「那天我被你的屬下拿著刀挾持時,我其實當下就知道他的刀並沒有刺入我的脖子。」
不知道是因為聽見魅上娜的坦白而嚇到,還是真的失誤了,瓶蓋就在江朝昌一個手滑之下而被氣壓給噴飛了,可樂登時就有如火山爆發一樣從瓶口不斷衝出。
「拜託!NoNoNoNoNo……」江朝昌吊著無奈的死魚眼地咕噥道。
打算對可樂放棄治療了的江朝昌,逕自任由它流到滿地都是也不再管它了。
「咳咳……抱歉。」江朝昌邊抽出衛生紙,邊擦起手來說道。
「沒關係,我看得很愉快哦!」魅上娜笑嘻嘻地看著江朝昌調侃道。
〝這種性格……難怪紀梓會討厭妳。〞──江朝昌不禁在心裡想著。
「那並不是我的指示,而是克萊獨斷的決定。」江朝昌言歸正傳地回應著。
「是嗎?那你應該對他進行懲處了吧?」
「為什麼要懲處他?」
江朝昌靠著椅背時,隨手將揉成團的衛生紙丟在可樂旁邊,並試著透過魅上娜的表情,推敲出她在這次談話當中的意圖。
「他不是違背上級命令,擅自縱放人質嗎?」魅上娜一臉驚訝地問。
「那也要在您真想把我們幹翻的前提下吧?」江朝昌攤手表示對克萊的行為並不在意。
「……」
閉口不語的魅上娜,事實上已經猜到自己在那時並未認真攻擊的這一點早就被看出來了。
「我才應該向您道謝,」江朝昌以有些不自在的表情,搔著頭補充道,「我知道你們要是認真打起來,我們絕對攔不住你們。但您和那個副官,以及智厚,你們都沒有真的殺了我們的任何一個人。」
魅上娜顯然有些驚訝,她沒想到江朝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還感謝怒號曙光的手下留情!
〝這個人雖然還不成氣候,但在將來肯定能成為一個好隊長的。〞──魅上娜在心裡篤定著。
畢竟一個優秀的領導人,要能夠識時務與看穿事物的本質,而魅上娜在江朝昌身上同時看出了這兩個特質。
「啊啊──」江朝昌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補充了起來,然後再以詼諧的方式調侃道,「雖然很多人都被智厚打到殘廢就是了啦。」
但這種灰色幽默,也讓魅上娜看出可能會讓江朝昌在未來吃上不少悶虧。
「呵呵,以前在讀書時就知道你很有趣,沒想到現在更有趣了呢!」魅上娜試著以婉轉的方式,反過來對江朝昌調侃說著。
「請問是那是褒獎還是貶低啊?中校指揮官大人──」
「你說呢?」魅上娜意味深長地反問。
「雖然很不想這麼說,不過等等我回寢室時會拿鞋子出來擲筊看看的。」
像被逗樂了一樣,魅上娜在和江朝昌對談時竟變得笑容可掬地,彷彿過去的壓力在此時全被一掃而空了。
「明天起智厚就會被編入你的麾下吧?」
「人令您也看了不是?我是銀翼的隊長,自然會是他的上級。」江朝昌甩甩手,好像要魅上娜別來關說一樣地補充了起來,「雖然您是他的指揮官,但在編入我這裡的期間,別想要我對他有特殊待遇。」
「當然,我並不打算要你那麼做。」
在彈指間收回笑容的魅上娜,雖然仍掛著一抹微笑,但那是屬於領袖的風範,而非戲謔時的表情,對此看在眼裡的江朝昌很是明白。
「如果你以為智厚是那種需要別人關說才混得下去的三流軍士,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少尉。」
「……」
「在戴魔斯區對難民進行的救助、面對沙賊卻義無反顧地投入戰鬥,以及隻身潛入沙賊碉堡進行滲透、暗殺與破壞,這些行動他都做過──」魅上娜以自信的口吻解釋著,「在任何的高壓作戰中都能完成並存活,這樣的軍士是不需要依賴指揮官也能在任何地方生存下去的。」
江朝昌就只是看著現在的魅上娜,就已經被她話裡的氣勢給壓得說不出話來。那並不是透過音量或是加重語氣而來的感受,而是心意被灌注在話語裡一併進行宣告那樣的震懾感,是只有真正身為領袖時才會擁有的那種霸氣。
江朝昌這時才明白,那是紗雪所沒有的特質,但在魅上娜身上彷彿那就是她的氣質般相隨著。
「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魅上娜在停頓時便從坐著的椅子上站起,在看見江朝昌也隨著起身之後才接著說下去,「關於那位克萊軍士,礙於我並非真正隸屬於貴單位的中校,因此不便進行會見,還請江少尉代為轉達我的感謝之意。」
「我知道了。」江朝昌旋即舉起右手,對著即將離去的魅上娜敬禮道,「請中校閣下慢走。」
只見在魅上娜以端正儀態踏著離去的步伐時,才略顯惋惜地瞇起雙眼,心想著要是像江朝昌這樣的人才也能為怒號曙光所用就好了。
「中校閣下!」江朝昌的聲音,就在魅上娜心感惋惜的時候自背後傳來。
在魅上娜轉過身去時,才看見江朝昌手上就拿著自己所遺留在桌上的可樂,並提高音量地說道:「您忘了飲品。」
「不用了,送給你吧!」魅上娜先是笑了笑,然後對著江朝昌接言道,「其實碳酸飲料還滿傷喉嚨的,我想那應該並不適合我。」
最後魅上娜逕自透過電梯離開了這個樓層,只留下了一頭霧水的江朝昌還在位子上。
「真的只要這麼做,就能讓你安全的進行加速模擬嗎?」魅上娜邊走邊喃喃自語了起來,「智厚……」
貝國西城標準時間:0900時,任務開始前2日。聖基督國王院,M.I.B西城分部部長室。
「我無法同意你的要求。」
紗雪拒絕的聲音,在此時不絕於整間已被修復完全的部長室。
「紗雪!」江朝昌的聲音聽來既著急又不悅。
「約定就是先讓智厚提供20個月前環河公園的記憶,接著參與Ark的加速模擬訓練,你要我在這時候作罷,不就是要我成為不守信用的長官嗎?」紗雪的不滿隨著口吻被寫滿了整張臉,而她看著江朝昌的眼神裡,也同樣帶有強烈的責備感,「先不提你私會其他單位的指揮官且未如實上報這點!你只是個特殊小隊的隊長,居然敢擅自把這裡當作廚房來向自己的上級興師問罪?」
「我!……」
就像是被戳到痛點一樣的江朝昌,因為紗雪說的一點也沒錯而在短時間裡無法進行辯駁。
「夠了!」紗雪突地大拍桌面,從表情看來她的狀態確實非常不妙,「那傢伙表示了只需要三年!」
「……」
只見江朝昌突然不語,他就像是在心裡想著些什麼似的看著紗雪。
「我不知道是誰到底跟他說了什麼,他在剛才向我表示最多只願意以最多1000倍來進行加速模擬!換句話說,他只願意模擬一天,來換取僅只將近三年的時間。」紗雪瞪著江朝昌,好像把他給當成了犯人一樣,「的確這是對腦部造成最少負擔的做法,但也是訓練成效最低、我們取得資料最有限的方法!」
江朝昌在紗雪的眼皮下是一聲也不吭,儘管她知道江朝昌肯定透漏了什麼給尹智厚知道,但礙於沒有證據,便無法在這樣子的情況下給予處分。
對於現狀簡直是氣炸了的紗雪,現在就深深地覺得內心慘遭背叛感所填滿,而背叛自己的人,就是眼前這位由自己親自任命的特殊作戰小隊隊長。
「事已至此──」紗雪緩緩地收回了怒氣,拍在桌上的手也漸漸收了回來,她忍耐著喉嚨的不適接著說道,「情報部門也只能極盡全力蒐集資料,希望能在有限的時間裡,找到量產AMS的突破點。」
「……是。」
低下頭的江朝昌,陷入了由良心與歉疚所交會而成的矛盾感。
會演變成這樣的原因,確實就是出在江朝昌身上──就在昨天與魅上娜談話完畢以後,江朝昌便帶著可樂回到了尹智厚的病房去。
「喏!可樂啦,」江朝昌故作不屑地把未開罐的可樂伸向尹智厚,「娘娘腔才喝可樂!」
「幹嘛這樣說,可樂是無辜的吧?」
尹智厚伸手接了過來以後,便快速地開了瓶蓋,並咕嚕咕嚕地灌了好幾口來。
只見瞥著尹智厚看的江朝昌,在拉好椅子之後便一屁股坐了下來。
「你……多久沒喝過可樂了?」江朝昌雙手交叉在胸前,有些質問的意思在裡頭。
「一年有了,畢竟戴魔斯區沒有便利商店。」
「是在講些什麼難笑的笑話啊?」江朝昌一派沒好氣地說道。
只見江朝昌單手壓在膝蓋上,另一手就不斷地抓著自己的頭髮,看起來他正陷入了某種苦惱當中。
看見這種情況時的尹智厚,逕自鎖緊了可樂的瓶蓋,並把它放在自己床邊的小桌子上。
他可是自己的好兄弟,心裡在難過些什麼自己怎麼可能會不懂呢?
尹智厚先是露出淺淡的微笑,然後便伸手拍了拍江朝昌的肩膀。
「我說,你……」江朝昌稍微從手掌心中露出來的臉孔上,就掛著泛紅的眼眶問道,「你心裡其實並沒有放棄Ark吧?」
「你這是明知故問,朝昌。」
尹智厚那道淺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微笑,在此時竟讓江朝昌發了瘋似的對它感到超級討厭。
「三年。」
「什麼意思?」尹智厚在聽見江朝昌口中的三年時,一頭霧水地問道。
「你只能模擬現實時間的24小時,然後最多只能加速三年時間。」江朝昌鄭重其事地瞪著尹智厚說道,「這是對大腦負擔最小的方法了,但也是模擬效果最差的方法,最壞的情況可能是什麼也沒有學到就醒來了。」
「三年啊……」尹智厚低頭抿起嘴,在咕噥的同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可以接受嗎?不,你非得接受,否則我就算拆了Ark也不會讓你坐上去的。」
江朝昌兀自站起身,企圖試著以強勢一點的手段逼尹智厚妥協。
「我知道了,就三年。」尹智厚仰頭看著江朝昌時補充問了起來,「但紗雪不會放過你的吧?站在她的立場,我要是能加速的時間更久更長,她能得到的數據就越多。」
「那種事你不需要擔心,我自己會想辦法。你只要堅持24小時與三年時間的立場就好。」
「好好──全聽你的了,朝昌老師。」
尹智厚突然間露出的燦笑,很可能是他長久以來的第一次笑容了吧!只不過江朝昌自然是不會知道,而自顧自地對他的笑顏與揶揄面露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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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智厚參與Ark記憶模擬前一日深夜。輪保格納庫,怒號曙光基地。
「你確定這樣就能讓蝦味仙……」魅上娜心感不安地問道。
「不能百分之百保證,不過應該有很大的機會能成功。他會為了我的安危,想辦法提供最安全且可行的方法來進行加速模擬。」尹智厚。
陣列龐大且井然有序的卡車群就浩大地佔據著整座輪保格納庫,在應該是已就寢的這個時間,站哨衛兵理所當然地在整座格納庫裡手持槍械各司其職著。
只見尹智厚透過隱藏行蹤的各種方法躲過衛兵的眼線,暗中與泠藏櫻來到了魅上娜的寢室車內。
「他可是你朋友,你卻這樣利用他對你的關心嗎?」泠藏櫻不滿的語氣令尹智厚聽得很是明白。
「那妳要我為了私情而放棄所有行動嗎?」站著的尹智厚,對坐在沙發上的兩人面前質問道。
「……只是覺得你有時候冷酷得讓人害怕。」
泠藏櫻在撇撇嘴之後,覺得自討沒趣而不再針對尹智厚了。
尹智厚為了再一次理清楚頭尾,選擇在此時重複他們先前的計畫內容:
「先讓巫條為了逼迫我加入Ark模擬,而發出人事調動命令,接著讓指揮官假裝暴跳地帶著副官闖進部長室對峙,再讓紗雪以先前說好的兵力對你們和格納庫進行假壓制,藉此挾持你們作為人質來逼我使用Ark。」
「但他們拿的是真槍實彈,你真的有跟紗雪談好嗎?該不會她是假合作,來真的吧?」泠藏櫻轉轉還有些不太舒服的左手臂問道。
「她對鎮暴小組隱瞞這次是演習的資訊,故意讓他們拿實彈來鎮壓我們。所以沒錯,她骨子裡的確就打著變卦的如意算盤。」尹智厚在報告時不禁握起了拳,魅上娜看出了他所隱藏著的憤怒,「所以我剛才才差點把他們都……」
「都?」泠藏櫻狐疑地瞥看著尹智厚,接著才臆測地問了聲,「你該不會衝進部長室去把他們都做掉了吧?」
「很遺憾,我並沒有這麼做,只是給他們一點教訓而已。」
一道鬆了口氣的聲音,就從尹智厚眼前的兩人身上傳來。
「雙面間諜這戲我是做足了,剩下的就看妳們了。」尹智厚向著魅上娜投以擔憂的眼神後接言下去,「我在模擬的時候是什麼也幫不上妳們了,妳們的行動千萬要小心。」
「我知道了,智厚。」
在魅上娜兀自起了身,並繞過前方的櫥櫃桌之後,竟不顧泠藏櫻的眼光而抱起了尹智厚來,除了惹得他一時之間手足無措以外,也惹來了泠藏櫻殺氣騰騰的眼神。
快死了。
對,我可能等等就會被某個經紀人殺掉,然後棄屍在南城某座樹林裡了吧?
尹智厚的腦中登時只剩下等等就要被殺掉的絕望了。
「辛苦你了,智厚──」魅上娜的聲音,在尹智厚的肩窩之中傳起。
「……指揮官?」
尹智厚不知自己應該抱住魅上娜,還是乾脆就這樣站著不要動。
只見魅上娜將自己的口鼻塞在尹智厚肩膀上,除了公然吃自己心上人的豆腐以外,也希望藉此向他傳遞自己目前複雜的心情。
「對不起,讓你做出這種事情,都怪我們太沒用了。」
魅上娜的眼角若有似無地泛著淚光,她所說的話在靠著尹智厚時被有限地揚聲著,彷彿那是她刻意只讓彼此能夠聽見的一樣。
在聽見魅上娜的坦白之後,尹智厚才稍微鬆下本來緊繃的身體,而逐漸放下了本來還在抽蓄中的雙手。
尹智厚明白這些行動都是有所必要的,畢竟要是因為自己的一時不查,為了剿滅凜冬而讓目的與計畫都尚且不明的M.I.B,在一切過後變成第二個恐怖組織的話,那怒號曙光就會變成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
如果有最壞的那種可能性發生,怒號曙光的責任就是將它變成不可能。
最後,尹智厚瞇起了雙眼,正如魅上娜一樣地感受著對方的心意。
「才沒這回事,露娜。」
( 各自的正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