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鑽牛角尖的少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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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0-16
  此岸。

  冉顏吐息,十指對抵,讓鼻與嘴放入兩個虎口間的縫隙,閉上眼睛沉思。

  身為僕從的文川陽不好再說些什麼,冉切也從我身旁離席,前往圓桌的另一頭。文川陽確認各位人員都入座後,宣布會議開始。

  落座的人總共十七位,包含我與冉切等人。日的人員穿著白色袍子,衣領與袖子繡有金邊,銀色扣環將身子包得嚴實,裡頭衣著絲毫也看不清。另一方面,夜則是清一色穿著深藍大衣,內頭的白襯衫些微可見。

  「根據國王繪治齊的命令,日、夜必須討論並回報對於巴格尼姆的處置。由情務長開始,順時針報告。」語畢,文川陽便將椅子往後挪動,坐上其位。

  一頭花白且留著絡腮鬍的中年男士從圓桌另一頭站起來,拿著兩三張稿子,張嘴說道:「隸屬夜的偵查團已經確認其他領地的諸侯預備聯合組成聯盟,意圖進攻馬赫格,聯盟成員有:巴格尼姆、坎德爾、約士普士。由巴格尼姆領導聯盟,雖然其內部意見不一,權力較大的一方早已行動,依我所見,對坎德爾還有約士普士促進關係,應該就沒有動亂了。」

  情務長入坐。

  緊接著,帶著單邊眼鏡,年齡雖輕卻滿臉疲憊的男子挺起虛弱腰身。

  「財務部門這邊對於使用武力表示反對。當今預算早已排至重要建設與發明,要是發動戰爭,想必會加壓於國家財政,未來的發展將會相當不利。要想取得平衡,目前能想到只有加稅一舉,可這也並非良策。還請主戰派的各位深思。」語畢他又入座。

  「坎德爾與約士普士尚可以透過互利關係維持來往,但巴格尼姆態度較為強硬,想要討好恐怕得花上一筆大數目。若是打起戰爭,其他原本支持我方的諸侯會被驚動,畏懼強者的他們必定會想辦法自保。打草驚蛇不是好事,我認為與坎德爾一方交好對現況較為有利。」負責與諸侯國來往的外交部否定戰爭。

  「資源與糧食沒辦法支撐長期戰役,哪怕只是一天,物價也會攀升,想要控制住並沒有那麼容易。總務部這裡也反對開戰。」

  負責人力管理與雜務處理的部門也相繼表示戰爭的不必要性。日的成員六人皆提出戰爭的不利。

  我噤口不語。這場會議沒有我可以插手的餘地。我所擔任只不過是護衛,而我也對整個環境不熟,充其量只是待在冉顏身邊當個拖油瓶而已。

  「參謀部支持戰爭。我軍擁有壓倒性的實力,想要統一也只是意願的問題。透過戰爭可獲得利益,遠大於眼前損失。」

  「開發部這邊沒問題,照目前進展速度可以將新的輔助道具研發出來。」

  「我想是人事部門不清楚戰場的規則。我們與古時不同,現今的戰爭是由各國人才主導戰局,人數多寡並非是勝利的主要條件。若由二公主使用六階魔法,戰爭很容易分出勝負。」

  「你們太過輕忽對方實力了!先撇開二公主的強大不提,對方也有能使用五階魔法的人才,將會對我國造成損失!何況……!」

  「肅靜。先讓夜的人員表達想法吧。」冉切將手伸出,示意要屬於人事部門的黑髮男子冷靜。

  「失禮。」

  夜的其他成員一樣戰意高昂、滿腹自信,認為勝利垂手可得。

  「看來意見背向而馳呢。會議要延期嗎?」冉切對著冉顏微笑。

  從一開始便閉眼沉思的冉顏總算開口。

  「沒必要。日那邊想辦法穩定與坎德爾還有約士普士的關係,夜將會為可能發生的戰爭做出規劃準備。諸君可有異議?」

  一片鴉雀無聲。看來這個決定沒有人可以否決。

  「關於資源、錢財、糧食的不足,兩個禮拜以內處理好,沒問題吧?」冉顏將嚴厲視線擺向戴著單邊眼鏡的男子。

  「可是……」

  「把老鼠抓出來不就得了?」

  現場所有人都明白冉顏言下之意。這意味著某部分人的利益將會受到重大損失。

  「有那個必要讓我親自點名?今天這個狀況,有一半的責任在於日裏頭有著拿錢卻不做事的廢物。」

  儘管冉顏臉上十分淡然,語中帶有的毒辣與火氣仍難以掩蓋。她還刻意加重「廢物」二字的力道。

  「冉顏,你說得太過火了。」

  「這是事實,繪冉切。」

  冉切低哼一聲氣。

  「好吧,就由我來整頓,名單交給我,我會處置。」這下連面帶微笑的冉切也開始愁眉苦臉。

  「他們跟雜草一樣。還有下次的話,我親自除根。散會。」

  日夜雙方人馬陸陸續續離席,留下冉顏與冉切,還有身為護衛的三人。

  冉切帶著另外兩人走過來。我看著文川兄弟並未入座,我急忙站起,欠身,站至冉顏身後。

  文川月髮色為金亮黃色,比起文川陽溫柔有禮,文川月看上去更像帶攻擊性的看門犬。他用毫無認同的眼神打量我,彷彿在訴說:「我隨時都在注意你,你最好認分一點」。

  然而,文川兄弟都有著一雙灰瞳,舉止談吐皆染上清淡虛幻,以致文川月的眼神雖帶怒氣卻不嚇人。我不多做理會,也不與其交談,只是待在繪冉顏身後一語不發。

  「唉~原本是我想提出來的。」冉切像是累壞了,一屁股坐在冉顏身旁,慵懶地靠向椅背。

  「公主,請您坐好。」文川陽說。

  「有什麼關係嘛~」她撒嬌似地說。

  「如果交給你講,那些傢伙不會害怕,恐怕死前還在對錢發笑。另外,我只適合當黑臉。」

  「老鼠是指費雷利斯嗎?老是看他虛弱的樣子。」

  費雷利斯似乎是指帶單邊眼鏡的男子。

  「他可是竭忠盡誠地工作。我是指他底下東拿一下西挖一點的助手。」

  「如何處置?監獄?」

  「試著套他話,然後丟進監獄。如果抵抗就處死吧。」

  聽到處死我不禁一陣冷顫。

  「陽,給我筆跟紙。會議記錄有寫好嗎?」

  「有。請用。」文川陽取了筆跟紙拿給冉切,而冉切又將這些東西傳給冉顏。冉顏明瞭對方用意,便在紙上寫上幾筆。思考一會兒,鋼筆有時落有時置空,不時在空氣中畫小圈圈。

  上頭的名子我一個也沒看見。儘管心中有多少問題,在這時候都不應多事。冉切拿了名單走後,我才鬆口氣,讓繃緊神經的身子恢復常態。

  「真的要開始戰爭嗎?」雖說我對這個世界還未了解,但一扯到戰爭肯定沒好事。

  「我很想這麼做,畢竟這麼做最簡單直接。」冉顏隨興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我便坐下。

  「戰爭不是好事,會有死傷。」我語帶悲澀地說。

  自古以來人們總是互相傷害,彼此爭奪。用盡欺瞞背叛只為了讓自己更好。

  但是,經歷過那些事情,人還是免不了一死,一經思考全都毫無意義。戰爭那些事物只是自我意識過多與日漸膨脹的需求的衍伸物。

  「你會這麼想,別人並不會。該動手時須動手,不該讓溫柔成為懦弱。」

  「結果說到底還是得這樣……」

  「是你太理想主義了。不過你就是這種人,也沒辦法……所以我才沒答應開戰。」她似乎頗為困擾,將手放在額上低哼幾口氣。

  「我對你而言很重要嗎?」我讓雙手交握。

  「嗯,很重要。但我也不能讓你留在這裡,奪回四個區域後就要與彼岸對決,這個世界也會隨之崩解,勝出後你將回到現實世界去。」

  「那……你?」

  「誰知道?恐怕是無法再見面了吧。」她硬是撐起笑容。

  我的心一陣惡寒。這種說法讓我有失而復得,卻又再次失手的痛楚。那比第一次失去還要難受。

  我並未繼續這個話題,只是與冉顏繼續歇息。

  她站起身子,要我跟著她。我們沿著先前走過的路走回樓梯口。

  「我們要去巡邏。講起來比較好聽,其實是在散步。對這個世界有什麼不明白的,全部說出來吧。」

  「全部。」

  她停下腳步呆愣一會兒,不悅地吐氣。不過過沒多久她又再度動起步伐。

  真的是全部喔!?

  「好吧,我想想。你對這個世界有多少認知?」

  「這裡是馬赫格、有戰爭、魔法、武裝與英靈、30秒,沒了。」

  我與冉顏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果然不會留下記憶呢。」她喃喃自語,又張口對我說:「就從全球分佈開始縮小範圍好了。」

  她接下去說,但我還是搞不太懂。畢竟現在連半天都還沒過去,早上的份量還沒吸收完呢。

  「陸地的部分分為『杜爾托』與『瑪爾朵力特』,海洋則是『阿斯托斯』與『露碌格爾』。杜爾托面積約佔全球40%,西方連結瑪爾朵力特,東方則是阿斯托斯,行?」

  「我說,那個七大洲五大洋還有大陸漂移學說呢……」

  「夠了,你別吐槽,這裡就是這樣。」她再度使用不久前的鄙視。

  討厭啦,我可是很認真對待這類事情喔?

  ……要是我真的這樣回覆恐怕她白眼要翻到天上去。

  「杜爾託大陸表面上只有一個國家──馬赫格王國,這裡是其首都,而其他地區則因為分封導致政權被奪。現在這個狀況,也難以收復了。」

  「這樣啊。巴格尼姆、坎德爾、約士普士都是那些諸侯國吧。」

  「是阿。馬赫格位於杜爾托的東邊,與巴格尼姆、坎德爾相鄰。」

  迎面而來是方才見過的女僕安娜。向冉顏欠身的她閉上眼睛,一頭亮麗金髮往下垂落,髮尾有些捲曲。

  「早上謝謝你了。」

  「不,這是我的職責,二公主請別這麼說。」

  「安娜,注意稱呼。」冉顏對尊敬深感困擾。

  「萬分抱歉,大小姐。」

  黑髮少女嘆口氣並與女僕道別,來到大門前的我們又繼續話題。

  「喔對了,我還沒告訴你吧?既然這時候選擇不開戰,就得暗中把核心人物解決。」

  「核心人物是什麼?類似CEO嗎?」

  「對你而言可能難以置信,但政權是代表制。一方失去代表,國力便會大幅衰弱,直到新代表產生。核心人物便是指代表,只要打倒,收復的難度會大大下降。」

  「原來如此。畢竟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嘛。但開不開戰到底有何意義?」

  「若是開戰就要硬碰硬,正大光明地在戰場上對決。當然,我會獲勝。」

  「開戰的話必須正大光明對決,不開戰則要暗殺,是這個意思吧?」

  「理解力這麼強,我不懂你為何老是講些莫名其妙的話。」她扶著額:「但是,還有一個細節你忘記思考了。」

  我們抵達大門口,而她看向我。

  「正面來,戰爭死傷人數會增加。暗殺則是將風險全都扛在肩上,深入敵營。但不管怎樣,最終還是得發動戰爭。」

  「難道沒有更加和平的方式嗎?」

  「作夢。」她瞪我一眼,便推開大門逕自走出。

  我站在原地,緊握拳頭。

  等待我的,是血染的未來。不知有多少犧牲將會發生,多少家庭將會破碎。

  不,這絕對不是我所期望的未來。哪怕這個世界是虛構的也好,我也不希望任何一個人受傷。

  然而她的眼神沒有任何一絲認同。她之所以不發動戰爭,只是為我這個人著想而已。

  「真的……沒有嗎?」

  金屬玫瑰嵌在門上發亮,早晨溫暖的陽光灑滿地板。外頭枝枒嫩綠,和風吹拂,樹梢在風愛撫之下輕微擺動。

  諷刺。除了諷刺以外什麼都想不到。

  「不要自我滿足過度。」她站在階梯前等我。

  「什麼意思?」我皺著眉走向她,並將大門關上。

  我雖然聽得懂她的意思,卻不願理解。

  「抱歉,我說得太過份了。但你肩膀能承載的重量也有限,為何總是妄想能拯救全部的人?」

  總覺得這句話好像在某個時候也曾聽過。

  「因為我不想後悔。」我知道這是我不對,但我仍不想背叛自己。

  「這就跟懦弱沒兩樣……我說過了。我問你,假設一百人內有一位是你心愛的人,你必定能拯救她,但其餘九十九人卻不確定的情況下,你要怎麼選擇?」

  「問這種電車難題到底有什麼意義?」

  她嘴上的微笑像是不耐煩,又帶點不屑。雙眉緊皺,她走近並抓起我的領子。

  「回答我。」

  「當然是……!」

  她明白我的回答,從空間裂縫裡拿出小刀,抵在我脖子上。

  「你就這麼想當嗎?正義的夥伴。」她那雙瞳內翻騰著深不見底的絕望。

  我不禁瞠目結舌。

  她的意思是,若是不停重複此種過程,再加上不確定的因素,最後會一個人也沒救到。

  我寧可選擇賭上機率,讓自己不承受九十九人之死的罪過。她正是在斥責這件事。

  「你覺得我聽過你講多少話,多少我不知曉的事物?」

  「可是,電車問題與戰爭是兩碼子事!」

  我很明白我這是死鴨子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