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死殉教者
第十八節 不死殉教者
(上)
他們在一切苦難中,他也同受苦難;並且他面前的使者拯救他們;他以慈愛和憐憫救贖他們;在古時的日子常保抱他們,懷搋他們。
——《以賽亞書》 63:9
挪得之地的西方——儘管有著「伊甸」之名卻荒涼到可悲,與重獲新生的大地相比簡直是霄壤之別。在那唯一發著光的教堂,身穿正裝的少年正站在門前喝酒,身姿雖小卻挺立優雅。
都靈:「喔,好久不見...雖然對我來說也沒有多久啦。很感謝你願意在時限內再訪,我猜你已經作了決定吧,盧德先生?」
盧德:「嗨,是啊。但容許我先問一問,露西亞小姐的情況如何?」
都靈:「雖不算萬全,但負傷基本上已痊癒。而且她最近心情很好啊,你的擔心是沒必要的。」
盧德:「心情好...?」
少年掛著一貫的笑容指了指天,那片因為我的改造而比從前明亮得多的天空。雖沒有真正的藍天白雲,但朝陽般的柔和光線已足夠驅散過往的幽暗。
都靈:「看,天氣好就心情好,老女人的心態還挺容易
啊啊啊——!?」
一把劍撞破了木門並在空中筆直滑行,狠狠地擊中都靈的後腦,使他如青蛙般倒在地上,而那劍則像完成任務般化為黑霧消失了。丟劍的人恐怕得有相當的經驗,才能做到以劍柄擊中目標,而劍刃卻傷不到他一根頭髮。
…
話說現在是怎樣?我該鼓掌打分嗎?
數秒的尷尬後木門緩緩打開,輕柔地走出的是拖著黑色長袍的曼妙身姿,我身旁的皎月見狀立即俯身行禮,神色比和我說話時要緊張一百倍。
露西亞:「主內平安,我已久候多時,盧德閣下。」
盧德 :「請諒解我的謹慎。女士的傷勢已無大礙嗎?」
露西亞:「衷心感謝你的關注,我最近受的傷已然消失,如同融解的春雪般,請不需掛心。」
都靈 :「咦?無視我重新開始?」
露西亞:「...」
聖女以看垃圾般的表情(雖然看不見她的眼睛,但給我感覺就是如此)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少年,並開始赤腳瘋狂踩踏他。
露西亞:「...我這就處理掉妨礙對話的腐臭蒼蠅。」
都靈 :「停停停下!大哥哥救我啊!!」
盧德 :「...」
不要。
倒不如說這場面還挺紓壓——想到接下來的正戲,反而不想制止這樣的滑稽開幕劇了。至於還跪在我旁邊的皎月自然是一臉錯愕,大概是發現清純系少女偶像事實上會說粗話的心情吧;已經長至拉布拉多犬大小的難陀倒是看戲看得很開心,就差爆米花和可樂了;狀態已充分回復的盤絲則照舊無表情,誰知道她在想甚麼。
這就是本次的陣容,帶太多人反而不覺得有用。說到底這可能是相當危險的任務...而我居然真的會接受啊,算了,別再想。
差不多把都靈踩到陷進泥土後,露西亞拍了拍自己的長袍,又向一直維持下跪的皎月伸手。
露西亞:「挪得族的人子啊,請站起來並抬頭挺胸——你不需要對我行禮。」
皎月 :「啊,可、可是...嗯,你是...你——」
露西亞:「請不要崇拜我。既然你決意來到這裡,從今往後我們便將平等。」
皎月 :「好...好的。」
皎月以超緊張的神色站起來,很努力地嘗試直視面對的聖女。
露西亞:「挪得族的人子,皎月啊,敢問——你來到此處,是打算承擔先祖犯下的罪孽嗎?」
皎月 :「不...不是這樣。」
露西亞:「那是為何?站在我面前的你帶著何種意志?」
皎月 :「我...我沒有偉大到能夠裁決先祖的罪,更不能代替他們承擔——事實上過去的事我也沒多大興趣,那已經超越了歷史,成為故事了;對我皎月來說,現在只是想代替新生的挪得族,告訴那個人一件事——我們現在過得很好。」
露西亞:「...我明白了。若堅持這信念,主定會實現你的渴望。」
就在他們兩個進行感情交流之時,我也順便聊聊天。畢竟我的位置姑且是領隊,我得讓自己看起來沒有很緊張。
看起來啦。
盧德:「說起來難陀你也二話不說地答應加入呢。」
難陀:「啊?事到如今還說甚麼啊。缺了老子的話你小子怎行啊!怕不是人家一個聖杖敲下來你就掛了!」
盧德:「哈哈,也是啦。」
難陀:「但話說回來,最近你頭頂已經小到我都站不上去了,沒了本龍強大的加護,你得自求多福啊!」
盧德:「別說得像我的頭在縮水啊!我自有妙計...啊、對了...」
我彎腰看著五體投地、死狀淒慘的都靈,雖然被踩成肉餅但手中的酒杯卻無絲毫溢出,展現了毫無意義的妙技。
盧德:「還活著吧?」
都靈:「技術上來說死了。」
盧德:「隨便啦,我想說的是——之前你給我的那個『建議』,我不會實行。」
都靈:「...是嗎,謝謝你。那我可以認為你胸有成竹嗎?」
盧德:「...無妨。」
在聖女和聖少年的帶領下,我們穿過教堂從後門進入挪得之地的最深處——那是連荒涼都不足以形容,被層層黑霧包圍的山丘,無法盡數的黑色十字架如墳墓般插在地上。
除此之外,前方只有兩個物體——一株和「生命樹」外貌相似的巨木,以及遠比其餘教堂或建築遺跡都要雄偉,很難不看錯為城堡的巨型聖殿。而實際上,那確實是城堡——只是其目的並非守護,而是封印;其主人並非國王,而是死者。
走進大門,光芒卻沒有入內,彷彿是另一個世界。暗淡如黑白畫作的廣闊殿堂,寂靜如宇宙空間的冰冷空氣,與最深處那美麗的基督彩繪構成詭異的襯搭。我們沿著沾染古血跡的地毯邁入黑暗,腳步聲卻未產生任何迴音,像掉進黑洞般憑空消失。
然後,管風琴響了。
那壯觀的圓頂下、那宏偉的風琴下、那神聖的彩畫下,一個華麗的黃金寶棺在晃動。隨著沉重的墜落聲,那棺蓋便掉了下來。
一個人影從中爬出。
那人影重重地摔在地上,開始用幼長的雙手在地上爬動,拖著身體磨擦地面向我們接近。也無法判斷是從哪裡傳出,風鈴般的碰撞聲和一陣馨香漸漸充斥著整個大堂,而那人爬到祭台前,並一口將其咬碎。
我不認識他,但我知道他是誰。我未見識過他的外貌,也恐怕以後都沒有機會,但我知道這就是他。
眼前的巨大人影——雙腳跪地、身穿黑色祭衣、手持黃金聖杖的——
人骨。
不死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