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場

街邊的景色開始變得荒涼，羅尼希駕駛著計程車七拐八彎，在廢棄般的無人車道上急馳，每次突如其來的急轉彎都讓輪胎發出尖銳的摩擦聲，噴起白煙。
當連江玄不得不開始思考關於交通安全的事情時，他猛的一踩煞車，就這麼豪爽的衝上人行道，車頭嘎啦一聲頂進整片鐵絲網，才終於停了下來。
「啊，開得真開心。」羅尼希爽朗的拍了拍方向盤，拔出鑰匙，斜身去開門。
「開心個屁。」依然暴躁無比，切斯塔一腳踹開自己那邊的車門，跳了出去：「老子不知道幾次差點被你開的車害死！」
「彼此彼此。」羅尼希下了車，轉頭看向正開門的江玄，伸手指了指：「那個，不帶上嗎？」
「什麼？」依著他的手指轉頭，江玄看見眼裡映入一團白色，是被遺落在後座的泰迪熊：「哦。」
這是那位司機的東西，說是要給他女兒的生日禮物。
江玄確實想起了這件事，卻也只是不著痕跡的將情緒壓入心底，伸手將泰迪熊給拿起來，收進腰包裡。
如果有機會，自己可以還給那個女兒。他這麼認為。

身旁傳來磅的一聲，是切斯塔直接摔上車門的聲音，他繼續罵著羅尼希，而對方也愉快的全都懟了回去。
在地上站穩的同時，江玄愣了下。撲鼻的惡臭轟然襲來，垃圾場特有的腐爛與沉積已久的臭氣就像沼澤一般，將他給黏稠的包裹進去。
甚至說腦袋都空白了幾秒也不為過。臭氣之類的東西，儘管在遊戲系統中也經過削弱，常人都能輕易承受，但毫無準備之下被這麼一熏，他依然不禁向後退了一步。
而相較臭味，在眼前展開的景象更加驚人——那是連綿的黑色丘陵，盡頭彷彿直接連接在天際，逐漸昇高到月亮之下，形成一道懸崖。
這是一片宏大的黑色山野，卻是由無盡的廢棄物與衍生的腐爛之物所構成，充斥著死氣、卻也充斥生命力。
而在黑色的山丘中，有一盞盞的燈火，猶如只在夜裡綻放的花朵，細微而不容忽視。
它們靜謐的點綴在這被都市遺棄的黑色中，一切都是帶著腥臭與腐敗的，卻無比美麗，更甚頭頂夜空。
羅尼希向前踏出一步，眺望黑色的山野大地。
「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他溫聲說。

穿越鐵絲網的破洞之後，羅尼希與切斯塔帶領他在垃圾堆之間穿梭前進；據他們所說，這兒儘管在白天是相當和平的，但是一旦入夜就會展露相當的攻擊性，偶爾也會有自己人遭到誤傷的事情發生。
「主要是因為以前有人半夜來突擊過，」切斯塔不悅的啐了聲：「那群沒教養的東西！」
「誰在那裡！」聽見他的罵聲，周圍的黑暗就立刻傳出一聲厲問，聽起來隨時會攻擊過來。
「沒事，自己人。」羅尼希高聲回答：「我和切斯塔回來了。」
「哦……羅尼希啊。」聽見這回答，那聲音才鬆懈了些，道：「今天也辛苦了，晚安。」
「晚安。」「晚安！」兩個人也應道。
接著，繼續向前走去。
「你們常常和都市居民打起來嗎？」在見識到對方的警戒心之後，江玄邊問著，一腳高一腳低的踩在垃圾袋上，聽見它發出悶悶的噗唧一聲，有些陷了下去。
「很常的事。」輕描淡寫的回答，羅尼希踢開一包滾在腳邊的紙袋，抬頭看了一眼月亮，轉了個彎繼續前進：「畢竟在他們眼裡，我們是盜賊都市裡的……下流存在。差不多那樣的東西。」
本想問盜賊哪有分上中下流之類的話，江玄卻也隨即想起他們曾經說過的「惡人之王」。
像那樣能統御盜賊都市的人，大概就是真正的、上流盜賊吧。

越向垃圾場深處走，月光便漸漸被疊高的垃圾山給遮擋，可是在這些暗影之間，也逐漸亮起更多的燈火，或近或遠，像是星光遠照。
他們在一座特別高大的垃圾山邊停下腳步。此時他們已經步行了超過半小時，才進入垃圾場的中間地帶。
「在這裡。」羅尼希將一塊泛黃的透明浴簾掀了起來，傾瀉出裡頭溫暖的黃光，示意讓其他兩人先進去。
暴躁一頭就走了進去，江玄則必須低下頭才能走進這「門」裡。
「這裡是我們集合分配工作的地方。」暴躁在他前頭，說明道：「有時候也會用來開會。」
抬起頭後，在江玄眼前展現的是一個還算寬敞的空間，用半生鏽而扭曲的鐵皮搭建起來，再以腐朽的木板加以鋪陳，算是勉強造出了個有模有樣的「房子」，只是外頭已經被垃圾給堆滿了，完全看不出裡頭有個能容納人的地方。
也或許，那層垃圾是故意鋪的，當作偽裝？
江玄這麼想著，似乎不是沒有可能。
此時，他也不露心思的觀察起這個空間裡的人——圍繞著缺角的方桌有三個人，然而對著他，都是一雙警戒的眼神。
「這是哪位？」一個大嬸瞇起眼睛，隨便紮起的黑髮隨著她傾身而微微顫動：「這不是我們的人。」
「他可以是我們的人。」笑笑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羅尼希也已經走了進來，環顧四周，微微歪頭：「嗯……大哥不在嗎？我希望他在。」
一個長著大耳朵的男人撇頭：「去請阿緹兒大叔過來。」
「欸。」應了聲，在場唯一的一個小男孩就跑了出去。

江玄默默的看著，如果他的猜想沒錯的話，羅尼希似乎是垃圾場中，人緣和地位都很好的人，不少人都還挺樂意接受他的指示。
「來，坐吧。」儘管可能還有些警戒，但大嬸仍然起了身，從這拼拼湊湊的集會所角落拖出兩張同樣很破爛的椅子，排到方桌邊，卡式爐與銅水壺朝上頭一擺，燒起開水：「都先坐，我泡茶。」
切斯塔抓著江玄一屁股坐下，而羅尼希則順理成章的坐在剛剛那孩子的位置上。
沉默了幾秒，大耳朵的男人先開口：「所以，你說他可以是我們的人，是怎麼回事？」
羅尼希點點頭，道：「他殺了巴佛托克的保鏢…」
「我到了。」低沉的，一道聲音打斷他的話，一個男人正從門口掀開浴簾踏入：「什麼事情找我？」
一抬起頭，那男人就愣了一下。
「是你。」江玄也有些驚訝，這竟然是中午搶劫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