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隔天晚上。

　　田御夏上的這堂課的教授總會提早十分鐘下課，於是五點五十分一到，她便收拾課堂筆記，往昨日與學妹講好的地點走去。

　　這間位於離大學校門口走路約七分鐘的位置的德義式餐廳，有一樓和地下一樓，裡頭的裝潢既有掛在牆上的德國古典地圖，也有擺在樓梯轉角的胡桃鉗娃娃，整體呈現復古異國風情，佐以美味精緻的餐點，讓這裡一直盤居附近大學學生票選學校周邊美食的前十名。

　　田御夏推開門走了進去，四處張望，最後看到坐在店最裡頭雙人座、正朝著她揮手的陳思央。

　　「學姐~這邊~~」

　　田御夏也對她揮了揮手便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小央，妳好早啊。」田御夏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

　　「畢竟是我約學姐來的，當然要早到。」陳思央露出了微笑，伸手把頭髮挽到耳後，露出底下的耳環。

　　「咦小央，妳又買新耳環了？」

　　「哇，不愧是學姐，一下子就看出來了。」陳思央指了指兩邊耳朵上的耳環，「妳看，這邊是小熊維尼，這邊是小豬！」

　　陳思央像個在邀功的小孩般興奮地向田御夏介紹自己的耳環。

　　「哈哈，妳真的很喜歡這種很有特色的耳環呢。」

　　「咦，因為很可愛啊？」

　　學姐妳不覺得很可愛嗎？陳思央一臉純真地問。

　　「嗯，很可愛。」田御夏露出極具誘惑的笑容，「不過那些東西再怎麼可愛，都沒有妳可愛。」

　　「什、什……」陳思央臉頰瞬間燒得像夕陽般紅潤。

　　「──聽說最近好像還蠻流行這種撩妹的話。」田御夏嘴角藏不住笑意，撇過頭去大笑了幾聲。

　　「什麼，原來學姐妳在逗我玩！」陳思央生氣地連眉毛都豎了起來。

　　「哈哈哈，抱歉抱歉，」田御夏擦拭掉眼角流出的淚水，「為了賠罪，我請妳喝飲料吧？」

　　要喝什麼？田御夏指了指菜單，示意陳思央點餐。

　　「嗯……那我要……抹茶拿鐵！」

　　「好喔~」

　　田御夏叫來服務生，點了義大利麵和檸檬紅茶，然後又幫陳思央點了燉飯和抹茶拿鐵。

　　「最近過得怎麼樣啊？」

　　服務生收走菜單後，田御夏便用雙手拄著下巴，眼神興趣富饒地問。

　　「嗯，就跟平常一樣啊。」陳思央皺眉苦笑，拿起桌上的水喝了起來。

　　「有沒有交男朋友啊？」

　　「噗！」陳思央嗆到似的把含入口中的水噴了幾滴出來。

　　田御夏見狀，趕緊抽了幾張衛生紙遞給她。

　　「學、學姐，請妳不要說出這種像是我媽會說的話……」陳思央稍稍蹙眉，用手背擦了擦嘴角。

　　「沒有嗎？」

　　「沒有！」陳思央脹紅著臉激動地大喊，嚇得全餐廳的人都朝她們那桌看去。

　　「小央妳太大聲了……」田御夏露出抱歉的表情看向身後，然後又轉回來，苦笑道：

　　「因為我都沒有看過妳跟其他學弟妹講過話，總覺得有點擔心呢。」

　　陳思央怔忡。

　　「如果是我誤會的話我道歉，但如果不是的話……小央，妳這樣不行喔，要跟他人好好接觸才行，不管怎麼樣，與人相處是很重要──」

　　「我有啊。」

　　「嗯？」

　　「我有跟學姐好好接觸。」陳思央清澈如水的雙眸像在尋求下落點般緊盯著田御夏的臉龐。

　　田御夏扶額，臉上的表情猶如在解數學難題般苦澀。

　　「雖然我很歡迎妳來跟我說話，但是妳不能只找我說話啊，妳了解嗎，小央？」

　　「我不了解。」陳思央表情變得逐漸黯淡，「學姐，妳討厭我嗎？」

　　「因為我每天都傳訊息給妳，三不五時就找妳吃飯，課選得幾乎跟妳的一模一樣，跟妳用同一個牌子的化妝品，跟妳穿同款式的衣服，所以妳覺得我很煩，很噁心，很討厭我嗎？」陳思央說話的語氣低沉地有如冬天裡的寒風。

　　「我沒有討厭妳。」田御夏眼神流露出既認真又哀傷的神情，「我是擔心妳變成一個人，變得……跟以前的我一樣。」

　　田御夏望向桌面，木質方桌在柔和燈光的照耀下浮出一圈一圈的光暈。

　　「我不會的。」陳思央把手伸向前，握住了田御夏的手，「我不會變成一個人。就算學姐畢業了，就算過了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更久以後，我都不會變成一個人。」

　　陳思央露出了宛如小狗般的可愛微笑：

　　「因為我的心中會一直有學姐啊。」

　　陳思央那過於純真的模樣令田御夏莫名感受到一股戰慄，全身起雞皮疙瘩。

　　她現在才真正了解到，自己對眼前這個人造成了多大的影響。

　　──這肯定全都是因為一年前的那件事。

　　對田御夏來說，那隻不過是舉手之勞；對陳思央來說，那卻是人生的轉捩點。

　　那天之後，陳思央就一直頻繁地接觸田御夏，田御夏也把她視為可愛的學妹在照顧，田御夏以為就只是這樣而已。

　　──不對。

　　不對。我其實很清楚，再這樣下去，小央會變得怎麼樣。但是，我卻還是停不下來──

　　擁有一個會全心全意無條件愛自己的人，那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不管自己做了什麼，對方都會一如既往張開雙臂笑咪咪地跑過來，彷彿一隻沒有主人就活不下去的小狗。

　　田御夏陷入了這樣甜蜜的泥沼裡，自以為自己是在幫助對方。

　　──然而，最受到幫助的不就是我自己嗎？

　　在跟男友分手後，在和班上女生虛假的問候後，只要一招手，對方就會立刻跑過來，每一次，自己都被對方純粹的笑容給治癒，每一次，被拯救的都是自己。

　　──結果，最渴望這段關係的反而是我嗎……

　　「學姐妳怎麼了？臉色不太好喔，是那個來嗎？」

　　我這邊有止痛藥……說著，陳思央開始在包包裡翻找著。

　　「我沒事……」田御夏抬起頭，一改先前面色凝重的模樣：「我只是突然想起今天的會計小考……有點沒把握。」

　　田御夏「唉~~~~~」地吐出一口長氣，往後靠上椅背仰頭看向天花板。

　　「什麼嘛，原來是考試啊，學姐這麼聰明，又很努力，一定沒問題的。」

　　「是嗎？」

　　語畢，服務生送上了餐點。

　　「話說回來，學姐，妳最近有看新聞嗎？」

　　「新聞？」

　　「就是那個身上被砍好幾刀的那個啊，聽說案發現場離我們這邊很近欸，感覺好可怕喔。」

　　「不知道欸~」田御夏故作鎮定，但背上還是冒出了幾滴冷汗。

　　「咦，這個新聞報得還挺大的說……啊對了對了，好像還說了什麼屋主的女兒下落不明什麼的……」陳思央舀起一口燉飯放入嘴裡，口齒不清地說：「學姐妳知道些什麼嗎？」

　　「我、我怎麼可能知道什麼呢。」陳思央的這個問句讓田御夏有些動搖。

　　「是嗎。」陳思央百無聊賴地吃著燉飯，「不知道兇手會不會跑來這裡犯案，學姐妳回家的時候要小心一點喔。」

　　「嗯，我會的，謝謝妳。」

　　語畢，兩人又聊了些不著邊際的話題，在不知不覺中，兩人的盤裡早已什麼也沒剩，杯中的飲料也差不多喝光了。

　　「啊~吃飽了吃飽了~」

　　「那就去結帳吧。」

　　兩人結完帳後，走出店門。

　　夜晚的涼風襲上皮膚，恰到好處地吹散了因吃飽而產生的熱意。

　　陳思央望向正看著手錶的田御夏，輕輕地說：

　　「學姐，今天可以去妳家嗎？」

　　「嗯？為什麼？」

　　「不為什麼。」陳思央微笑。

　　「不行。」

　　「咦~之前妳都很爽快地讓我去的說~」

　　「抱歉，今天不行。」

　　「為什麼不行呀？難道是家裡藏了什麼不能讓我看到的東西嗎？」

　　田御夏拿出手機查看公車時刻表：

　　「啊啊啊車要來了，抱歉小央，我今天要早點回家，明天見！」

　　看著田御夏匆忙離去的背影，陳思央有些生氣地鼓起了臉頰。

　　什麼嘛，裝作會趕不上公車的樣子，其實根本就是在逃避我的問題嘛。

　　陳思央拿出了手機，按下了「相片簿」。

　　她點進名為「學姐」的資料夾裡，點出最新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出現的，是正要走進公寓大樓裡的田御夏。

　　然而──

　　「難道……」

　　在田御夏身旁，還跟著一個女孩子。

　　「有必要查清楚這孩子是誰呢。」

　　陳思央對著月亮，如此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