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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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4-10
這個世界上,存在著一種名為「天使種」的基因,被它選中的人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帶著這種基因,並且隨著年齡的增長,天使種獨有的特徵會逐漸顯現出來。
擁有天使種的人在成年以前的生活與普通人無異,他們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學習,而在歲月的更迭中,他們會漸漸的發覺自己的獨特之處,然後在十八歲的生日那天,被正式召往天庭。
季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六歲那年,他發現自己頭頂上那出生就有的光圈變得非常明顯;七歲那年,季路一覺醒來驚覺自己的背後多了一對翅膀,大小就像雞翅一樣,還能隨著自己的意識擺動;十二歲的時候,翅膀已經完全長齊了,可以載著他自由自在的在天空飛翔。
他把這個秘密藏在心底多年,季路喜歡上課觀察著同齡人正常的頭頂和正常的背脊,然後在心裡暗自竊喜,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人。
而這份獨特的幻想,在那十八歲的那天,徹底破碎。
十二月二十六日,午夜的鐘聲敲響,叮叮噹噹的聲音在腦裡迴盪,季路頓時覺得很納悶,家裡的時鐘是電子的,哪來的鐘響?
他推開房門想要去客廳查看情況,門外卻不是他熟悉的家,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蔚藍色的蒼穹和白雲鋪成的地面,還有一群和他一樣有著翅膀和光圈的人,正聚集在門邊齊齊的望向他。
他嚇得趕緊把門給關起來,懷疑自己看到了幻覺。
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推開門,映入眼簾的,仍是與方才別無二致的景象。他深吸一口氣,呆站在門前。
一位教父像是等候多時似的出現在他面前,並告訴季路這裡是天庭,他是被神選中的人,身上擁有天使種的基因,在場的所有人都和他一樣。
每個天使都擁有一份相同的使命,那就是剷除世界的異狀,且在他二十五歲的那年,他可以重回人間,繼續過上正常的生活。
在這七年內,他無法與凡人接觸,他的身影也沒辦法出現在人世間。
季路當時問道:「我可以拒絕嗎?」
教父微笑著,那充滿慈愛的眼神彷彿看破了世間紅塵,臉上的紋路盡顯他所經歷過的滄桑。
「你可以拒絕,但是相反的,你的天使種將會被剝奪,回到人間後,無法再使用你所喜愛的雙翼。」
季路愣了愣,他確實很喜歡自己身上的這對翅膀,上課無聊的時候,他總會給自己的翅膀順順毛,把他保養得乾乾淨淨,一點塵埃都沾染不得。
教父繼續道:「但如果你選擇奉獻自己七年的時間來幫助我們,那作為獎勵,你回到人間後,往後餘生都能和以前一樣,自在的使用屬於你自己的東西。」
教父瞇起的眼睛在這時微微張開,他盯著季路頭頂上那已經融化了三分之二的光圈,意味深長地道:「除此以外,這段期間你不能對凡間的任何人有所念想,一旦有了這種思念,你的光圈就會開始消融。」
「如果光圈全部消融殆盡,你的天使種也會被剝奪。」
季路的腦海中浮現了咲華的身影,內心不捨的情緒一擁而出,頭頂上的光圈像是猜透了他的心思,本就搖搖欲墜的光圈淌了橙黃色的液體下來,滴落在季路的頭上。
嘶——一種炙燒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季路被那莫名的液體燙了一下,捂住自己的頭蹲在地上,低嗚幾聲。
「這是一種保護機制。」教父解釋道,「它在提醒著你不要擁有這些無謂的感情,身為一個正義的審判者,我們不能留有偏見,因為那會成為你的弱點。」
教父伸手在季路的頭頂上摸了摸,頭痛的感覺轉瞬即逝。
「好好學習吧孩子,我給你一天的時間,一天之後,告訴我你的答案。」
是留在這裡成為救世的英雄,還是回到人間,成為一個平凡的普通人,安安穩穩的度過一生,掌握權在你手上——
最後的那一句話迴盪在腦海中,季路的眼前徒然一黑,再次見到光明時,他已然回到了家中。
季路的思緒還沒有從剛才的事實回過神來,天庭的景象仍在眼前一幀幀閃過,直到握在手裡的手機震動了一下,他才反應過來。他看了眼螢幕,有人傳了一條簡訊給他。
咲:「生日快樂,小路。」
他盯著這條訊息很久,最後開心的回覆了個謝謝,轉眼便出了房門跑到對面。
在那之後,季路答應教父在天庭工作,去換取餘生能夠使用翅膀的機會,畢竟七年對比他往後的餘生,還是七年划算點。
教父永遠不會忘記他初來乍到的那天,季路唇上破了點皮,臉上一副懊惱的樣子。
明明是自己選擇的,卻要做出這樣難受的表情。
人類是如此奇妙的物種。
而今年,季路十九歲,自從他走上自己選擇的道路後,已經在天庭服務了一年多。
***
漫天黃沙的戰場中,擁有天使種的人們張開他們身後潔白又聖潔的巨大雙翼,在沙場中翩翩起舞。
他們絲毫不在乎自己身處在這個和他們氣質不符,骯髒又污穢的環境,好像早已習慣似的,臉上帶著認真又堅強的表情。
他們抵禦著沙塵暴裡的怪物,每個衝進風暴的人轉瞬消失在塵埃中,再見時,已是滿身傷痕的樣子。
與表世界不同,這裡是表世界的另外一面,也就是所謂的裏世界。裏世界和表世界像是兩個平時的時空,裡頭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與表世界無關。
但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裏世界會出現異狀,藉由投影它目前的狀況到表世界,並對表世界具有一定的影響力。
比方說現在,因為裏世界沙塵暴的關係,高樓聳立晴空萬里的表世界猝不及防的出現了颶風,雖然強度不大,但也足以吹翻路邊的小販。
而特殊的情況就需要特殊的人來處理,比如擁有天使種的人類。
天使種持有者能穿過表世界的偽裝,進入到裏世界,教父所說的剷除世界的危機在天庭被稱為「天井」,就是指這種特殊情況。
至於為什麼裏世界和表世界會出現混亂的原因,至今都還沒有發現。
由於天使受到天使種的影響,他們的恢復力異常的好,即使受了傷,也能快速的癒合,這就是他們所擁有的神聖之力。
然而,即便已經和對方磨了這麼久,沙塵暴裡的怪物卻不見消退。
從兩天前到現在,沒有人看清風暴裡怪物的本體,進到裡面視線便一片模糊,到處都是風沙飛過,連他們的眼睛也不能讓他們看清。
天使種擁有者的眼睛有一處和人類不同,他們的瞳孔裡渲染著一層淡薄的金色圈,和他們頭頂上的光圈天環一樣,能讓他們在黑暗中得以看清,也能用來分辨同類。
但它現在卻失去了作用。
「喂!有沒有人能看到裡面的東西的!」
禇諭一邊大喊著,一邊張望身邊的隊友是否都還健在,他回過頭看向那巨大的風暴,從裡頭飛出來的黑影一個接著一個,那都是他的同伴。
見沒有人回應,他咬了咬牙,準備自己進去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一個從裡面飛出來的身影迎面撞上了禇諭,人都還沒進去,便受到了來自同伴的重擊。
季路的頭撞到了他的下巴,一聲下顎骨碎裂的聲音響的清澈,乘著慣性向後飛,一路撞上了砂石壁。
土砂堆成的山壁不堪一擊,在兩人的撞擊下,很快的碎成一堆黃沙,禇諭和季路紛紛墜落在地,順帶吃了滿嘴的沙子。
等沙塵散去,季路吐著舌頭呸了一口,轉頭看向已經翻白眼的禇諭,將雙手搭在他的肩上,用力的搖,「隊長,我有事要和你說,你快醒醒!」
被季路這麼一搖,成功回魂的禇諭抓了抓頭髮,緩緩地睜開眼,「季路你這臭小子……該減肥了!」
季路微微皺眉,似乎很不滿禇諭對他的評價,「我不胖,上次量體重我還瘦了兩公斤。」
「管你胖了還是瘦了,先去把你的頭練軟一點!我下巴差點沒了!」
「說吧,什麼事?」
想起正事的季路指向身後的風暴,滿臉憂愁地道:「那個東西,要自爆了。」
裏世界裡會自爆的怪物很少,但也不是沒有,大多是被逼到極限想和人同歸於盡才會選擇自爆。
只要做好一定的準備,怪物自爆所帶來的傷害非常微小,所以禇諭倒也不害怕,提前知道就什麼都好說。
「什麼時候?」
季路掰手指算了算,然後伸出三根手指頭迅速道:「三秒。」
禇諭:……我操?
他在心裡罵了一連串的髒話,並在兩秒內迅速完成禱告。
祈禱內容是:「希望季路這蠢貨能下地獄。」
啊,天使好像不能詛咒別人。
那保佑我死後還能回天庭吧。
轟——
***
醫務室裡到處都是剛從裏世界負傷回來的天使,剛才的那場爆炸雖然規模大,殺傷力卻很小,大家只是受了輕傷,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而我們最重要的知情人士,因為離爆炸源非常近,再加上年輕人細皮嫩肉的,所以受得傷比其他人重了一點,但也就多處瘀青挫傷的程度而已,這樣的傷口,過個半天就會完全恢復。
段澤庭掰過季路的臉,手裡拿著沾了碘伏的棉球,用力戳在他臉上一道擦傷的傷口。
季路疼得抓住段澤庭氣憤的手,倒抽幾口氣,「疼啊……你能不能溫柔一點啊,待在醫療組還這樣對待傷患,小心我跟教父告狀……」
段澤庭把棉球給丟了,拿起推車上的繃帶,把季路的脖子給纏起來,「去去去,你要真敢告狀,我早就被千刀萬剮了,哪還活的到現在?」
在季路被召來天庭以前,他和段澤庭是同班同學,生日差了三個月,以至於季路在天庭工作了三個月之後看見新來的一批天使裡有熟悉的面孔時,驚的下巴都掉了。
他從沒想過自己身邊也有人和他一樣有天使種的基因!
兩人原本在班上的關係不怎麼熟悉,但來到陌生的地方,遇到一兩個有點面熟的同學,也會莫名產生一股親切感,於是兩人就好上了。
段澤庭的醫療手法是出了名的爛,一股大男子氣概的包紮技巧讓眾多的天使不願意給他治療,要不是有季路給他捧場,他早就會因為生意冷清被調派去前線了。
脖子的傷口藏好之後,他讓季路伸出手臂,季路依言,乖乖的舉起手,把被炸的破破爛爛的袖子給撕了。
一道道被砂石滑過的傷痕佈滿在季路白皙透亮的手臂,被黃沙侵蝕過後的臉稍微染上了有點難看的土黃,但這依舊不影響季路長得好看的事實。
即使只是受了輕傷,那密密麻麻的傷痕看在段澤庭眼裡仍是觸目驚心的。
季路舉著手任由段澤庭擺弄,他垂眸,長長的睫毛微微翕動,蓋住他那雙令人著迷的褐色雙眸,像是在思考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在想。
他感覺自己有點睏,渾身上下哪裡都酸痛,神聖之力的治癒作用只能治療生理性的傷口,長久奮鬥所造成的內心的疲憊是治癒不了的。
他現在只想睡覺。
段澤庭似乎沒有意識到季路現在的狀態,繃帶一圈又一圈的纏在他手上,他也開始慢慢出神,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他抬頭看向季路頭上那被消融四分之一的光圈。
他記得自己剛上天庭遇見季路的時候,他的光圈已經毀了三分之二,但只要天使種還在,光圈就會慢慢復原。
除非他又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但是一年也僅僅恢復了這麼一點點而已。
關於季路的光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是知道一點內幕的。
但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你還在寫信嗎?」他問。
逐漸下沉的意識被段澤庭給呼喊回來,季路緩緩抬頭,眼底的疲倦怎麼也藏不住。他揉了揉眼睛,輕輕地點頭。
只要再過幾年,他就能回去,好好的和他的家人解釋,也許他不能告訴他們自己是天使,但他可以想出一個更合理的理由來說服別人。
頭頂傳來了劇痛,季路知道自己又犯錯了,他收起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揮開腦中雜亂的回憶雲朵,走出醫療室的單間,想要回到自己的宿舍。
走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來自己好像忘記去看禇諭的傷勢了,於是再度調頭,回到醫療室,找到了禇諭所在的單間。
他禮貌性的敲了三下門之後便走進單間,綠色的簾幕半掩,形成一個長方形,裡頭一點聲響也沒有,禇諭大概在裡面睡覺。
季路拉開帷幕,果然看到了一張熟睡的臉。
禇諭是天庭裡少有的志願者,他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本來他在兩年前就可以回去,但他選擇留下來,繼續協助教父處理裏世界的異常。
他是三隊裡的隊長,算是是季路的上司,他教會了季路很多事情,比如怎麼學會控制對一個人的思念,也是禇諭教他的。可能是因為經歷的多,也可能是因為他也曾經有過想念的人。
他們的隊長皮糙肉厚的,受的傷比季路這個小年輕還要淺,不過他也一樣,被這幾天的戰鬥磨得身心俱疲,現在已經安然的睡去。
季路站在床邊打了個呵欠,想著自己要趕快回去宿舍,躺上那張他既熟悉又柔軟的床,然後抱著他床上那隻軟綿綿的綿羊玩偶,美滋滋的睡上一覺。
季路覺得不能做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人,既然想都想了,那就去實現吧!
回到宿舍以後,他脫下標配的襯衫和西裝褲。每個人收到任務以後,都會不約而同的穿上這兩件套,它是用特殊的絲綢做的,穿起來不僅非常舒適,又比一般的衣服堅硬,不容易被破壞。
季路在教典裡學過,這些絲綢是從北極的極光裡抽絲剝繭挑選出來的布料,以他人類的認知來看,他從來不知道極光是可以拿來做成衣服的,不過轉念一想,這裡又不是人間,好像發生什麼也不奇怪。
極光布料的製作過程和蠶絲很像,用聖水煮過的極光會在水裡冒出一根線頭,他們必須小心謹慎的把線頭給完整的抽出來,過程中不能讓它斷裂,是一件細活。
把完整的線頭纏在一根桿子上,讓它自動聚合成一張薄膜,把數張薄膜給堆疊成想要的厚度之後,就可以開始進行裁縫了。
季路曾在天庭的製衣廠實習過一個禮拜,準確來說,是五天。
第一天和第二天單純的聽了一整天的理論課程;第三天則是把前兩天所學的的技巧加以實現。
實習的第三天上午,前輩們會帶著新生實際操做一次,下午則交給他們自由練習,練習用的布料當然不能是最奢華的極光布料,只給他們用最簡單的羊毛。
第三天的課程題目是羊毛手套,在這方面有天賦的人做出了一副完整又漂亮的手套呈交給前輩們;有些則因為做不出來選擇了放棄。
季路非常特別,他做出來了,但是要說他做出來的東西是手套……還不如說是拿來擦地的破抹布,上面還染了血。
往後的兩天都是完成前輩們布下的課題,同樣是上午示範,下午實操。季路每次都有按時間內繳交成品,可他的作品卻總是讓前輩們感到懷疑。
這人和其他人拿到的題目是一樣的嗎?還有為什麼上面總是有血?
在確認過題目的正確性和血跡的來源是屬於季路的以後,季路在第五天就正式被踢除製衣廠了。
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剛穿出去的那一套已經被炸爛了,基本不能再穿。他把衣服丟進回收桶,給自己洗了澡,然後套上一身舒適的羊毛睡衣。
走出浴室後,他坐在化妝鏡的面前,給自己心愛的翅膀做了全身SPA,各種提亮毛色、柔化羽毛的產品全都給用上了。
這對陪伴他十一年的翅膀就像他的孩子一樣,季路看著它從雞翅那麼小的樣子到現在變成一雙成熟的翅膀,內心很是欣慰。
所以不管怎麼樣,保護孩子是首要目標!保養那也是一天都不可以懈怠的工作!
他這才明白原來看著自己的孩子長大是這種心情。
一整桌保養品按順序擦完之後,季路開心的撲棱幾下自己的翅膀,滑滑亮亮的,看著像少女吹彈可破的肌膚,看得他心情極度愉悅。
他收起翅膀爬上自己的床鋪,抓過床角的綿羊玩偶懷揣在自己胸前,調整好姿勢後,闔上眼,安安穩穩的睡著了。
但求今夜做個美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