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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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4-06
今天沒有下雨。
舒葦肩上的包包有一些沉甸,他深知這份重量的意義。
他拿起手機,看著鎖定畫面的藍光之中,那簡單的通知訊息,「很久沒見了,你舞會會來嗎?」他手指稍微停留,最後選擇直接解鎖螢幕而不是去讀竹雅的訊息,忍下心中的酸意,忍下難得一見的感情。
他慢步走過深黑的街道,幾盞黃路燈嘲笑他的落寞,偶爾還是可以看見其他人,他們漆黑身影被照出扭曲的影子,或坐或躺的在路邊休息,不只是舒葦的臉上是亮的,仍醒著的人臉上也是照著手機的光線,唯一明亮的就是臉孔。
呼吸聲,還不曉得聽不聽得到。
舒葦左手按住胸口,仔細聆聽。阿天他不在了。自從他做出決定之後,阿天就不在了。
他有些後悔自己之前的懦弱,如果可以提早做出決定的話,似乎可以少掉許多不必要有的痛苦。不過這都是多虧了竹雅給他的勇氣。
舒葦戴上外套的帽子,在這樣夏天的夜晚,密閉的穿著似乎有些顯眼,不過也沒有什麼人可以注意到舒葦的存在,他一直是這麼不起眼。
他很少出門,這是他久違的一次出遠門,而且還不是回去自己的家鄉,雖說他回去家鄉也沒有什麼意義,家中肯定沒有人,他的爸爸不久前才有回來過一次,他並沒有跟竹雅說謊,只是他消失的原因並不是去找他父親,而是在躲他。
手機由上往下滑,滑開未讀的通知。舒葦抬頭找到自己的目的地之後就坐在人行道上,他看著訊息,眼皮沒有一絲跳動,他知道自己早已下定決心。即使很難即使已經有些動搖,他還是告訴自己,不允許打破下定的決心,這也許是他最後的機會。
時間流動,寧靜的讓人窒息,舒葦看著臉書上面的動態,他知道他還必須再等一段時間。手掌冰冷地流出大量汗水,可悲的寧靜讓他渾身不自在,阿天的存在一直都是十足的重量。
當第四次他閉上眼睛時,深夜的喧鬧聲將他的注意力喚了回來,竹雅的前男友跟著一群人走了出來,跟他在臉書上發文的人數差不多,不如說根本無誤。舒葦蜷曲著身體,看著他們終於一個接著一個分開。
阿健帶著一個女生,身穿露肩的平口上衣,衣擺落在肚臍上方,下半身穿著極短的黑色窄裙,微微露出圓滿的臀部,他們腳步微晃地並肩走著,舒葦終於起身,發麻的雙腿提振了精神,他揹起唯一的包袱,跟著他眼中的目標。
他一直觀察著,許久了,阿健出入的場所唯一只有這裡人煙較為稀少,稍微郊區的這裡雖然在山中卻因為晚上有美麗的城市夜景所以吸引到不少來此賞夜喝酒的客人,多虧了他一直勤奮地發著動態,舒葦才有了這次的機會。
街道的一面是山坡,舒葦踩著輕緩的坡度,在跟隨他們往上走的路上,右側終於出現了城市的光芒,比想像中的還要黯淡許多。舒葦沒有離他們太近,雖然他不覺得他有被發現的危險,那兩個人已經醉的搞不清楚狀況了,不過還是謹慎一點比較好。
上坡即將到達盡頭,他們消失在前面轉角,舒葦記得那邊轉進去是個停車場,他加緊腳步,他必須在他們離開以前追上他們。
於是他快步走到轉角,正準備轉進去的時候,他被極大的力道抓住脖子,舒葦眼前頓時一黑,背部撞上牆壁,直到劇烈酒氣把他的視線帶了回來之後,他才發現阿健瞪著血紅的雙眼看著自己。
「為什麼一直跟著我們?要找碴的話找錯人了。」阿健語帶憤怒的警告著。
他的女伴露出不耐煩的表情看著舒葦,好像舒葦讓她浪費了不少時間的樣子。
「不準再跟過來了。」阿健用力推開舒葦,繼續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舒葦悄悄握住他放在包包中的東西,握柄的部分與他體內沸騰的鮮血相比之下無比冰冷,那一股寒氣毫無保留馬上抽了出來。
他跑了過去,舉起榔頭。
然後他用力往阿健頭上砸了上去。
傳來一陣劃破寧靜的尖叫聲,來自於阿健的女伴。
阿健抓住舒葦握著榔頭的手,滿臉通紅,他提早轉身才得以抵擋住舒葦的攻擊。
「你搞什麼!神經病啊?」阿健怒吼。
「誰知道呢?也許當你陷入生命危險的時候就會想起來自己曾經做過什麼。」舒葦長髮飄逸在空中,眼神中充滿殺意。
「我根本不認識你,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不重要。」
「妳還呆站在那邊幹嘛?快報警啊!」阿健扯開喉嚨呼喊。
舒葦馬上用空出的手打了他一拳,極大的力道讓他鬆開抓住榔頭的手,舒葦在那個一瞬間馬上往他頭上槌去。
沉悶的撞擊聲讓剛才的喧鬧安靜下來。
舒葦看著阿健倒在地上,然後緩緩開口。
「這是一些私人恩怨,如果妳不想牽扯進來的話就離開這裡。」
她連點了好幾次頭,看著榔頭上面滴落好幾滴鮮紅的血,她踩著非常不穩的腳步,往原本前來的方向走去,走過舒葦身邊時頭也不敢抬,看著地板不讓自己踩空腳步。
直到女人離開,舒葦才蹲下來,看著毫無動靜的阿健,他喘著氣,舔了舔嘴唇,手指感到莫名的麻木,無法控制他們的顫抖。阿健的頭髮濕了一塊,血流的很慢。
舒葦想稍微鬆開緊握榔頭的手,卻發現拳頭緊握著無法放鬆,他只好走回剛剛把包包落下的地方,想要把榔頭收回包包裡。
我辦到了。
舒葦想著,倒吸一口氣。
我這樣算是挺身而出了嗎?
舒葦在心中問著。
他還是沒有鬆開榔頭,他緊握著,另一隻手臂環抱著他的布包,冒著冷汗的他想要拿出手機看看,無論什麼都好。時間是三點五十二,他依然沒有點開竹雅的訊息,儘管他現在極度需要她。
我是不是終於鼓起勇氣了?
舒葦低下頭。
是不是稍微沒有這麼自私了一點。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讓舒葦猛然抬起了頭,他立刻看向阿健倒地的位置,只留下些許血跡,阿健本人卻早就消失不見了蹤影。
他在遠處奔跑著,一隻手按著頭部,速度不快,因為他每跑一段路就要重新校正他前行的方向。
舒葦再度起身,手持榔頭追了上去。
阿健恐懼地回頭,「等等,等一下。」
舒葦持續接近,完全不理會阿健說的話。
「有話好說,我跟你道歉,我可能不知道在哪裡惹到你了,對不起,對不起。」
「你到底在對誰道歉?」舒葦輕哼一聲。
「我想我們可能有一些誤會,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
「你們這種人都是這樣,犯錯的當下都毫無自覺,直到臨死關頭才會想辦法讓自己脫罪,然後把別人的恩賜與自己的罪過都忘的一乾二淨。」
舒葦一腳把阿健踢倒在地,阿健悶哼了一聲,臉上被恐懼覆蓋。
「對不起,對不起。」
「所以我說了,你到底在對誰道歉?」舒葦跨坐在阿健的身上,空出的手狠狠抓起阿健的衣領,他冰冷地看著他:「你永遠不會想起來,不管過了多少年,你都不會想起來你到底傷害了誰。」
「我知道我做錯了,抱歉真的很抱歉,你冷靜一點,我們可以解決問題。」
舒葦用力揮下榔頭,清脆的聲音加劇了阿健的哀號,他用力掙扎,但是舒葦的體格精壯地聞風不動,阿健的衣領已經扭曲充滿皺褶,每次的哀號都伴隨著衣服纖維撕裂的聲音,他的臉已滿是鮮血。
「對不起……」阿健輕聲說著,掙扎的力道也變小不少。
舒葦扶正阿健的臉,在滿臉鮮紅之中抓準眉心的位置,榔頭用力敲了下去。
阿天突然浮現在舒葦的腦海之中,舒葦短暫停止動作。他再次聽到阿天的聲音,是從他打算來找阿健報復之後的第一次,阿天拖著殘破的身體來到舒葦耳邊,他朝舒葦喃喃說了一些話。
淚水滴落在血灘之中,舒葦雙手疲軟地垂了下來。
「永別了。」他對著天空說道。
最後再次揮下榔頭,阿健僅存些微的呼吸,在這最後的道別之中,消失了。
***
他在血腥味中醒來,舒葦拿了阿健的鑰匙開走了他的車子,一路往山中開去,阿健的屍體在後座不受控制的翻滾,弄的整部車子都是腥臭的血味。
他把車子開進看起來已經廢棄許久的鐵皮車庫中,車庫頂端破了不少洞,各式各樣的植物竄生著,讓整個車庫悶熱潮濕,舒葦大汗淋漓的走出車子,他已經換好了先前準備的衣服,他把所有用過的東西都丟進車中,包括屍體。
他迎向早晨,臉上憔悴,他沒有在在意自己身上還有沒有特別明顯的血跡,那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他踩著曙光走出車庫,這才好好看清楚他昨天晚上開來的地方到底是哪裡,黃土的廣場上還有不少像這樣的車庫,在隔壁有個水泥建築,看似某個廢棄的公寓。
他感覺相當安靜。
非常安靜。
幻覺。幻聽。通通都沒了。
他隨手綁起飄逸地長髮,面朝著朝陽。
「我終於辦到了。」
舒葦走到黃土停車場的出口,走到柏油路邊,靠著護欄。
「我終於做到了……」
哽咽聲從舒葦喉嚨中不爭氣地傳了出來。
他哭了出來。
「終於……」
沿著回去的路,他還記得怎麼走。腳不累,但是眼睛卻哭酸了。
「這樣就可以了吧?」
沒有人看到他哭泣的臉,就連阿天也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