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關白嫡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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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3-18
  分明是出生沒多久的孩子,肌膚粉嫩歸粉嫩,卻因浸潤多時羊水而縐巴巴的。況且孩子的五官尚未定型,千代委實無法斷定他究竟生來似誰。
  但在發覺那雙直似靜子高雅水潤的眼睛後,越發覺得松君可愛乖巧。

  萬物真箇獨特,能將身上的顯徵交付予另一個比巴掌大沒多少,吐納著細弱氣息的全新生命。讓人不禁開始想像著這孩子十年,甚至二十年後的光采。

  不過不得不說,難以辨明的五官實在教千代鬆了口氣,她回答:「若君的睛瞳似少夫人清雅,神韻則有位列三公的端莊穩重,這氣度承襲自少主,原始於主公。」

  如以氣度論定,便無違心欺矇之說了吧!

  「哈哈!就妳最伶俐討喜。」千代的一席話逗得道隆眉眼彎笑。

  松君的光彩委地曜遍源大納言邸,至於何以遲來的東雲色曙曦能暖照北殿?當因關白道隆的煥發。

  源大納言於一旁凝神地細觀道隆與千代的互動,此時,幾名家僕稟報:「主上、關白殿下,陰陽寮的天文博士已到。」

  「快快請進!」

  得到殿內人的請聲,而後,依稀可聞格子門被輕輕地推啟又闔上,以及屏風與幾帳間的綷縩作響。

  脂燭燃蝕松木的焰光微明微滅,自幾帳帷幕的空隙間可見一名身穿白質整齊的直衣,束正冠帽的中年男子正提起障簾進到裡邊來。

  那位男子盛滿智慧的細長雙眸,逕與帷子連接處後的千代對視,燭火的光亮倏忽閃逝他的眼目。

  道隆意識到縱然千代身為皇后女官,接應上上下下的朝臣人士並不奇怪,但退仕的場合還是別輕易教外人容易窺伺較好,故吩咐:「式部,妳替我到產房探探靜子與伊周,除了看看靜子當前如何,也順道叫伊周來這兒吧,哪有連親生子嗣都沒有親手抱過的父親?」

  「是的,主公。」千代遂自北殿主廂側邊的妻戶退出。

  直至千代的背影消失於主廂之中,道隆才向立於幾帳外側的男子道:「你也就不必避諱了,快進來吧!」

  男子這才應聲而入。

  看著每姿每儀畢恭畢敬的男子,道隆好笑的道:「備中介啊,都是殿上人了,何必這般討好?況我的嗣子還曾由你的父親相過面呢。」

  「光榮我還兼著天文博士,您如以往稱呼光榮為天文博士吧!父親昔時為賀茂氏的翹楚,才得以為尚為年幼的大納言殿占相。光榮哪敢以父親生前『陰陽頭保憲』的大名自居呢?」賀茂光榮隔著數步距離同道隆說話,尤示對攝關藤原之長的敬重。

  「身為陰陽道的模範,保憲君還願意撐著老身,為我那不成材的兒子占相,這份恩情實在難忘啊。」道隆說著此話時,言表縱然流露純粹的感激,眼態卻夾雜著無奈與憂掛。

  這件事僅故陰陽頭保憲、長子光榮與弟子安倍晴明共三人有所耳聞,連當事人伊周都不知情。

  當年,伊周出生未足月,時任三位中將的道隆曾延請時任陰陽頭的名陰陽師——賀茂保憲為他卜卦。

  結果顯示儘管道隆將承襲藤原氏攝關的顯赫,然而無可庇蔭子女,後繼薄弱,其脈終將凋零殆盡。至若伊周則一生坎坷薄命,含悲而亡。

  那次讖語為道隆多年芥蒂,卻又無處傾訴,至多私裡與穀倉院別當訴衷幾句,或求個符咒試圖緩解。

  不過穀倉院晴明卻直指,若非貴人於恰當時機現身,則終難避免。

  道隆有意無意的提起曩時,甫於幾帳帷幔空隙與千代的一面之緣,映於賀茂光榮的腦海更是漸顯清晰。

  他趕忙搶先道:「關白殿下,冒昧光榮無禮的窺視了方才隨伺於您身旁的年輕女官。據其面相,實為解套之人,她將享有登峰造極的烜赫。」

  賀茂光榮的言詞於不明事理的源大納言而言煞為隱晦難解,但在道隆耳裡卻字句鏗鏘分明。

  道隆低望松君的瞳眸自然而然瞥及一旁的源大納言,他向賀茂光榮示意性的笑道:「天文博士啊,您先來替我這嫡孫一占面相吧!」

  賀茂光榮詳悉了道隆希望從剖析長孫的未來,更清楚地解釋他提到那位年輕女官的意涵。

  「那就恕光榮冒昧了。」他慢條斯理的上前,以恪慎的態度端視著初生而怕生的松君,掂量用詞後道:「稟關白殿,若君的童年稍有流離之嫌,若得那位女官鼎力相助,少年以後將享富貴榮華,延及百年後嗣。」

  「為何說得那女官,即得富貴呢?」道隆特意問道,畢竟自從兩三年前逢忌避借宿安倍府院,而後的一切盡有如命中注定一路發展。

  此刻的賀茂光榮無比堅定,他篤定的道:「那是神選之人的命相啊,殿下您肯定已有分寸。而殿下,您也當多多修身養性才是。您愈是萬壽,愈利於後世。」

  道隆聞後頻頻頷首,笑道:「我會謹誌在心。」



  退出北殿的千代行經時有零星雨點飄落的掛橋,最後抵達與北殿相獨立,特地為靜子佈置成產房的對殿廂房。

  產房外,幾名女房跽等於廊廡之下,為貴為正三位大納言的伊周因疼惜妻子,遲遲不肯挪移出產房一步深受感動,都在廊道上細聲談論著。

  她們窸窣的話音與粒粒晶瑩,沿著木葺屋簷滑落於畦畦水窪的雨珠融為一體。

  千代行於濛濛雨霿,神態從容雅適。披覆其身,典麗的皇后女官裝束自是顯耀不待言。

  無須開口,幾名女房連忙挪近御簾處通知:「大納言殿下、夫人,有位自內裏的女官來見。」

  隨後,女房們敬慎的為千代讓道,絲毫不敢狎暱褻瀆的模樣像極瞻謁了佛容,教千代有些不自在,卻又未敢於伊周與靜子前打破傳統。

  千代繽紛的裳袖落於竹簾與帳錦下端空隙時,伊周與靜子將視線全然放置於她合乎禮度的行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