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綁架了

本章節 3706 字
更新於: 2023-03-01
昏暗偌大的房間內,遠處的窗玻璃蒙上一層灰,模模糊糊的陽光透了進來,撞在頭頂懸掛的吊扇上,被分割成長條的光影斑斑而落,落在底下青年的周身。
青年身形纖細修長,穿著短袖的藍色帽T和長牛仔褲,裸露在外的暖杏色肌膚光潔無瑕,略微捲翹的黑髮讓他看上去格外朝氣,然而他的一雙手卻被反綁在後。
他坐在木製椅子上,一動不動,頭顱低垂,好似睡著了,實際上,他正在苦思冥想逃脫對策。
是的,他被綁架了。
他不過是晚了點回家,不過是走了趟暗巷,卻突然被人從身後襲擊,等意識清明後,就出現在這裡。
全然的陌生環境。
對於犯人他沒有頭緒,畢竟,他的某一份工作很可能結仇不少。
他是個直播主,內容是社會事件受害的追蹤。
選擇這樣的主題並非是他想關懷什麼,相反,是他很好奇,百分百純粹的、不帶有同理心的,好奇。
小時候他曾看過心理醫生,醫生告訴他,他沒有同情心,更不具有同理心,類似亞斯伯格症症狀。
然而他並不介意,他覺得在現今這個時代,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點病,至少他不是什麼反社會人格、變態殺人魔。
──他希望綁架他的,也不是反社會人格。
「醒了沒?」
一道磁性聲音闖入他翻飛的思緒中,青年抬頭看向來人。
肩寬的高大男人帶著深色眼鏡,輪廓深邃硬朗,薄唇鋒利如刀,黑衣黑褲的打扮更顯得氣場沉鬱,給人相當疏離的感覺。
「醒了就好。」
青年視線順著男人的動作,不禁一僵。
──喔豁,那把槍,真是反社會人格啦?
男人輕輕把槍抵在青年額上,不緊不慢開口,「老實點,刑知書,你不希望你愛人來接你的時候,是一具冰冷屍體吧?」
刑知書強迫自己冷靜,搖了搖頭。
男人滿意收回槍枝。
「綁匪先生,我口渴。」
「才剛說完,你就忘了?」男人冷笑,「人一天不喝水,死不了。」
「可是、可是,」刑知書吶吶解釋,「我也不希望我愛人來接我的時候,張口第一句不是我好怕,而是我好渴。」
男人:「……」
半分鐘後,男人果斷轉身,大步邁開。
房門再度被關上。
刑知書嘆氣,原來這就是當受害者的滋味嗎?想動不能動,想喝水沒得喝。
三分鐘後,男人開門進來,徑直走向被綁著的青年,手裡拿著罐寶特瓶。
刑知書眼睛一亮。
看見青年眸中的光,男人在心底冷哼,以為他會給解綁嗎?又不是傻子,雖然這細胳膊細腿的,突然發難他也能制伏,還不等他有下一步動作,青年說話了。
「我就喝個三口,不多,來吧。」刑知書仰起頭,張開嘴巴。
「看來你對自己處境還不了解?這什麼態度?」男人不悅道,看著青年自然等投餵的模樣,十分想給對方一點教訓。
刑知書一愣,以歉然的語氣道,「喔,對不起,綁匪先生,我是因為剛才有了些體悟,明白您不方便解開我繩索,能請您餵我喝水嗎?」
青年臉上真摯的抱歉表漏無遺,男人嘴角抽了抽,只當對方還算識趣,便擰開寶特瓶瓶蓋,將水懟上青年淺色的唇。
咕咚──咕咚──咕咚──
幾滴透明的液體順著青年嘴角蜿蜒而下,滑過小巧的喉結旁邊,沒入藍色帽T的領口,被水潤過的唇色瑩亮亮的。
「謝啦,綁匪先生。」
男人收回視線,確認一下時間,「等你愛人下班,我會打電話給他,你給我乖乖待著,別動歪腦筋。」
刑知書趕忙點頭,目送男人離開。
約六個小時後,男人又進來了,手裡提著便當。
沒吃早餐的他早已飢腸轆轆,刑知書殷切又熱情地打招呼,「中午好,綁匪先生。」
男人瞥了眼青年,默不作聲地解開其手腳上的束縛。
刑知書如蒙大赦,小聲道謝,拆開便當吃了起來。
男人就站在一旁看著青年細嚼慢嚥,那張臉上沒有表情,但他卻能感覺出青年吃得開心,彷彿每一口都是山珍海味。
過了片刻,餐盒被吃得乾乾淨淨,整齊塞回塑膠袋內。
男人收回視線,掏出手機刷著內容。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是時候打給你親愛的男友了,你若是不肯乖乖配合,我不介意讓他聽聽你的慘叫聲。」男人重新綁回青年的手,拿起已經設有防追蹤裝置的電話,扭頭問,「號碼。」
刑知書報出一串數字。
記得還挺熟,看來關係果真不錯,男人撥通電話,那頭傳來有些嘈雜的背景音和一聲喂。
「你男朋友在我手裡。」
「啊?你等等,」電話那頭的人對著周圍吼,「你們先玩!我出去講電話啊!」
聽見背景那調笑的女聲和節奏的電音,男人心下有些猜想,不著痕跡瞥了眼青年無知無覺的神情,他竟有些莫名慶幸自己還沒有按擴音。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你剛說什麼?」
「你男朋友在我手裡。」
「啥??開什麼玩笑。」
「你愛信不信,給你一天時間,明天七點,帶著九百萬,一個人來嶺南區輝慶街的塑膠工廠西側,交錢贖人。」男人的音色透過變聲器傳出,帶著一股冰冷怪異,「聽懂了?敢報警,你就等著收屍。」
「他要九百萬???」
男人手指緊了緊,「嫌少?」
「哈哈哈哈,他被綁架,你不找他親戚,找我這個只是男朋友身分的人?」
「不交錢,我就撕票。還是你想拖時間?告訴你,別做無用功。」
「不不,你等一下嘿,我怎麼知道你說真的假的?」
男人豪不意外地將話筒朝向青年那個方向,按下擴音以便及時知道那頭的動靜,同時對青年命令道,「說話。」
刑知書輕咳,張口,「兒啊,救救我吧!」
──原先溫暖的嗓音霎時變成中年沙啞的煙嗓。
男人愣了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爸是你??等等,到底是綁架還是詐騙啊??」
男人:「……」
「你到底綁我爸還是我男友你分不出來嗎?我爸年紀比較大,頭髮有點禿。」電話那頭的人很好心地描述道,接著質疑,「所以你綁的誰?你是詐騙吧。」
男人咬牙切齒,「我綁架的是你、男、友。」
刑知書在一旁氣音嗶嗶,「笨,他不會打電話給他爸確認喔,跟綁匪確認做什麼。」
男人:「……」
他覺得自己下次在綁人之前,除了調查背景信息,還要多調查性格,免得綁了個愛作妖的!男人複述一遍他的要求,就掛斷電話。
嘟嘟聲傳來後,畢颯才猛然想起,他老爸從上個月起就在醫院接受住院治療,哪可能被綁架啊?
綁匪凌厲的目光透過深色鏡片射向刑知書,「你剛才怎麼回事?」
「我、我我就想說,」刑知書訕訕低下頭,嗓音有點抖,「畢颯電話講那麼久,可能是因為我沒什麼吸引力讓他掏錢吧……他爸就不一樣了,畢竟他也算是個小富二代。」
綁匪深深地看著青年略微無措的表情,那一雙圓眼快速眨起而牽動根根分明的睫毛,好似落入蛛網的蝴蝶想掙脫卻又害怕暗處蟄伏的蜘蛛,他忍不住湊過去,輕抬青年的下巴,更近一步端詳著,嗤笑,「沒什麼吸引力?你對自我的認知評價還挺低。」
刑知書抬眼時從對方的腰間掃過,看見那把黑漆漆的駭人武器,他老老實實道,「我說的都是真的,沒有騙你,不是耍花樣。」
彷彿害怕眼前的男人不信,他又補充道,「每次約會出去都是AA制,我沒拿過他一分錢,他也沒買過什麼禮物給我,我看網路上說交往三年還這樣不正常,想來是我沒有吸引力。」
想起剛才在電話那頭聽見的聲音,再和青年所說的一對比,綁匪鬆開手,以沒什麼情緒的語氣說道,「那還不分手?你圖他的錢?」
「也不是,誒,我以為綁匪先生你調查過了!」
男人皺眉,稍一回想,「娃娃親?他爹媽想要你們結婚,所以呢?不能不從?這都什麼時代?而且你爸媽不是已經死了。」
刑知書眼神低茫一瞬,笑了笑,「我哪裡知道有錢人在想什麼呀,反正他爸媽對我還不錯,雖然沒有感情,但現在很多婚姻很多家庭都不是靠感情維繫的,也無所謂了吧。」
男人一直以為那個畢颯和眼前青年關係不錯,現代人的戀愛可以維持三年相當不容易,怪他沒有調查仔細,鎖定錯對象了……
刑知書思索著,試探問道,「綁匪先生,我們打個商量,如果他不願意給錢,你可不可以別撕票,我……我爸媽有留下遺產,雖然不多,但算上我自己的存款,應該能湊上一些,剩下的我努力賺錢還你,可以嗎?」
男人沒有回答,只是將青年綁在後方的繩索解開,抓著青年的手腕,又改為綁在前方,帶走電話後,就轉身出門去了。
刑知書不太能理解這個綁匪的舉動,他環顧著近乎空蕩蕩的房間,這裡只有一張放著礦泉水的桌子和一張椅子,高度疊加起來也搆不到窗戶,而且周圍沒有交通或人類發出的聲響,估計是在郊外了,他嘆氣,認命當個人質。

嶺南區輝慶街,塑膠工廠旁的一間廢棄小倉庫內。
已經七點十分了。
外邊卻沒見著半個人或車。
這是男人第一次遇到不給錢的情況,簡直是在挑戰他。
──算上這次,男人一共做過五次綁架。
男人踱步一圈,眼眸直勾勾看向坐在椅上的青年,從剛剛把人帶過來這裡,對方就沒有吱聲,低垂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他拿出電話,再次撥通。
「喂,請問哪裡找?」
「畢颯,你是來不及領錢,還是找不到路?」男人冷冷道,按下擴音,然後惡聲威脅,「你親愛的小男朋友可還在我手上。」
「對哦!你說要多少錢啊?」
「九百萬。」男人從牙縫中擠出字詞,原來那個畢颯完全不當回事!
「哈,九百萬我都可以包多少妹了!」
「你信不信我把人分屍,寄過去給你?」
「分屍喔,那你要不要順便幫忙火化啊。」
聽見對面那滿不在乎的口吻,男人發狠了,舉起槍朝向旁邊,修長的手指扣在板機上。
──砰!
子彈激盪起絲絲縷縷的煙塵,嵌入堆滿雜物的紙箱中。
刑知書身形抖了抖,揚起臉。
男人沒有瞧見青年反應,他現在只在乎對面那個畢颯的反應,「每隔十分鐘,我就在他身上打一個孔。」
「你打成篩子我也不會去好嗎。」
男人攥緊了握有槍枝的手。
「拜。」
聽見電話斷線的聲音,男人緩緩深吸一口氣,事已至此,錢是拿不到了,那隻好……
乾淨陽光的臉被劃下兩行雪融般的清淚,那雙純然卻又木然的眼睛被浸染得濕漉漉的,青年原先那股暖色的氣質驟然破碎,逸散出陣陣深灰涼意。
男人扭頭望去,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