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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4947 字
更新於: 2023-02-25
時間過得很快,六月來了。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體質畏寒的我覺得越來越舒服了。可能也就我對氣溫的變化特別有感覺,其他人好像根本無所謂,身強體壯的令人羨慕。
香拉一年四季都穿著同樣款式的侍女長服裝,加辛達則是都穿著士兵的制服和盔甲,外貌看起來根本分不出冬夏之差。羅亞更隨便,裡面隨便穿點黑色素衣,不出房間時護衛的制服就隨意披在外頭,出房間才把制服整齊穿好,對穿著完全不講究。如果不是因為規定,他大概連制服都不想穿在外頭。
今天,香拉送了我一束白花。
「這是夏天才會開的花。夏天還沒到最熱的時候,但今天我在院子裡已經看到好幾朵了,真的很美!柯曼先生說喜歡的話可以採,香拉就想著可以採來送大小姐,這個顏色和大小姐妳真的很相配呢!」
看著香拉期待的目光,我也開心的收下這份禮物:「謝謝香拉。」
這樣一束也不多,大概五六朵。花瓣上還有未乾的露水,被光線一照,看起來的確很漂亮。
我把花湊近鼻子聞一聞,有一股很淡的香味,一定得靠近了才能切實聞到,而且這香味怎麼好像……有點熟悉的感覺?
「香拉,妳知道這花叫什麼花嗎?」我直接問道。
香拉露出有點難為的表情。「唔……因為這是每年只有夏天的時候才會在院子裡看見的白花,只知道在夏天開而且很漂亮很特別,但香拉也沒有特別詢問過花的名字。」
「是牙寧花。」羅亞的聲音輕輕地傳來。
我轉頭看向他,「你怎麼知道?」
他看了我一眼,「畢爾大人說的,他書房裡有這個花的圖片。」
父親大人說的?
「牙寧花嗎?為什麼這麼叫?」總覺得有種很熟悉的感覺……
羅亞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他既然這樣了,我也只能放棄,回到房間把花插在裝水的花瓶裡。
我看著漂亮的白花,忍不住歎一口氣。這麼美的花,放在我這個封閉的房間裡不用多久就乾枯了吧。
羅亞走到我旁邊,不動作也不說話。
我是趴在桌上的,由於他背著光,高大的陰影從上方投落在桌上、花上,以及我身上。
我依然維持趴著的姿勢,但轉頭往上看。
羅亞真的好高大啊。「怎麼了?」
他好像在看我,又好像在看花。因為他的臉背光,我看不清楚他的眼神投向何處。
羅亞低低的聲音自上方響起:「牙寧花是畢爾大人自己給這花起的名字。這種白花是一種無名野花,在泰斯王國裡不常見,但在王國邊界的野外是很普通的野花。」
我慢慢睜大眼睛,相當訝異。「你怎麼知道的?剛剛怎麼沒說?」
「妳很在意這花的名字嗎?」羅亞反問我。
我點點頭道:「感覺這花的味道很熟悉,我以前一定接觸過。」
他想了一下,明白了。「但是這十年來妳沒什麼機會接觸這種自然的花花草草,所以妳覺得是小時候接觸過?」
我不趴著了,爬起來坐好,對他用力點點頭。「是啊,羅亞你真聰明。」
不知道是不是不習慣這種直白的誇讚,羅亞好像愣了一下,但很快的又恢復正常,看不出什麼不對勁。「這花應該確實是妳以前曾接觸過。而且應該是因為……妳母親。」
這次換我愣住了。「我母親?」
羅亞在我面前坐下,看著我的眼睛慢慢道:「畢爾大人書房裡的圖片是他和妳還有妳母親三人的肖像畫,而畫中妳母親手裡就拿了一束這樣的白花。」
通過羅亞的描述,我慢慢拼湊出父親與羅亞的對話。
那是某一天下午,我和香拉加辛達待在一起的時候羅亞被父親叫走。父親也只會在我和香拉加辛達在一起時讓羅亞暫離片刻,其餘時刻他巴不得羅亞和我寸步不離,把我的行蹤看死。
我當時以為是交代工作上的事,也沒想太多。也確實是工作上的事,只是現在聽羅亞說起來,工作沒談多久,後面大部分時間都在聊從前了。
父親向羅亞交代完工作後,突然沒頭沒尾的嘆了口氣。原本正轉身打算離開的羅亞停下腳步。「畢爾大人?」
父親看著羅亞,「她最近……還安分吧?」
不用想也知道,父親口中的「她」就是我。他已經很久不叫我名字了。
「一切都正常。」羅亞精簡地回應,一如他給人的感覺,簡單俐落。
父親點點頭,「我真的特別擔心她。她和那個魔女太像了,外表像,聲音像,個性也像,特別倔。希望她乖乖待著,別惹事,大家都能各自安好。」
羅亞保持沉默。
父親逕自走到一旁的書櫃,佈有皺紋的手摸上一個小相框。相框是金色的,有著很細緻的浮雕紋路,中間的圖片模糊到連顏色都看不清。
羅亞感覺父親可能只是想找個信任的人說說話,於是走近了去看。
原來不是圖片模糊,而是上頭被一層厚厚的灰塵所覆蓋。
「擦擦嗎?」他看父親一直盯著什麼都看不到的相片,在身上找找帕子遞過去。
父親接過帕子,但沒有立刻動作。「我……有點怕啊。怕看到那個身影,想起那些恐怖的過去……」
羅亞琢磨了一下,試探道:「您愛過她的,對嗎?」
頓了一下,父親沒有回答羅亞的問題,開始用帕子抹開相框上的灰塵。
那是一張小的肖像畫。被定格的過去逐漸清晰,畫面上有三個人,其中一個就是年輕一些的父親,剩下的是一大一小五官極為相似的女性,婦人看起來溫柔優雅,女孩則陽光開朗。三人都帶著笑容,背景看起來是在宅邸的花園裡。
而整個畫作看上去最明顯的是,婦人與女孩都有驚為天人的美貌,以及一頭金色長髮。
羅亞轉頭看了一下父親的表情。父親抿著嘴唇,雙眉微擰,神色看起來有些悲傷。
十年前的一家人,氣氛和睦、彼此相愛,都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但欺騙、隱瞞、身份對立、無法諒解,憤怒、恐懼自情感裂縫中而生……
從此恨上,永遠回不到從前。
「魔女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父親終於開口,聲音聽起來沙啞無比,「為什麼……到底為什麼……我曾經深愛著她,但我最後的真相卻是……我愛上一個怪物,還和那個怪物生下一個小怪物……她欺騙我……她們母女倆都欺騙我……果然魔女都是不可信的怪物……」
羅亞聽到這,微微皺起眉,但並沒有說話反駁父親。
父親指著畫作中的婦女繼續道:「你瞧這怪物手中的花兒,很美吧?白色代表純潔,她還以為拿著這樣的花就能將自己烏黑的心給偽裝……我一直以為她只是特別偏愛這種野花,還特別讓柯曼在花園裡種一些,還用她的名字給這花命名。」
羅亞想了一下,記得夫人的名字叫霞寧。
「我以前這麼愛她,不是嗎?」父親放下相框,看向羅亞,「牙寧花,取了她名字的一個字,讀起來也像。我現在萬分慶幸當初沒有用完全一樣的名字來為這花命名,這花如此潔白,像白色的牙一般,可千萬不能讓可怕的魔女玷污了。」
父親面露悲傷,「她只是用白花來偽裝自己的無害而已,而我竟傻到被那怪物騙,為她神魂顛倒。」
「這個牙寧花……」羅亞遲疑了一下,「我記得花園裡好像有見過?」
嘆了口氣,父親拍拍羅亞的肩,「留下來警惕自己曾受過的教訓,也為自己曾付出過的真心留個念想,僅此而已。」
香拉送的牙寧花在我這個沒有陽光照射的房間裡獨自美麗了幾天時間,沒多久就焉了。一邊看羅亞處理掉頭垂軟爛的花,我一邊輕輕地哼著歌。
「我以為妳會捨不得這花。」處理完後羅亞看著我,似乎覺得我還有心情哼歌很奇怪。
「畢竟留不住啊。那已經過去了,雖然還是會懷念,但還是要先做更重要的事情。」我對他眨眨眼睛,「我是說花兒。牙寧花很美,但枯萎了就是枯萎了,不要留戀,往前走才能找到別的還盛開著的牙寧花。」
「變堅強了。」羅亞勾了下脣角。
我放鬆身體,任由身體懶散地癱在沙發上,頭髮四散披在身上。其實我現在心裡有點忐忑,因為明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生日。
自從上次在圖書室和羅亞談論過生日的意義,我對生日的到來總抱有一絲害怕。父親是怎麼看待這個日子、怎麼利用這個日子,一想到這兒我就覺得很惶恐以及失望。
希望今年父親別想起我生日,就像去年一樣,讓這一天默默的過去就好。
去年的我既天真又單純,還沒這麼多心思去揣測父親的想法。但因為羅亞,我現在能更清楚的看清,並且目標明確的往前努力,不再被迷惑。
「妳怎麼了?」
「什麼怎麼了。」我抬眼看羅亞,「沒怎麼了,我很好啊。」
羅亞從上而下打量著我,「感覺妳情緒不太對。」
我只好強打氣精神,爬起來抹抹臉,「沒有啊,你感覺錯了。閒著也是閒著,你繼續教我戰鬥吧,趕快多練幾招。」
後來我們練到很晚,我也因為高強度的訓練而疲憊的忘記煩惱。
隔天一早我被外頭吵雜的聲音吵醒,想起床時渾身酸痛的差點爬不起來。
「嘶……」昨天真的練太狠了,看來這幾天要和羅亞說減少訓練量才行。
「這是畢爾大人的指示,你無權違抗!」
外面好像是誰在和羅亞爭執,而且如果我沒聽錯,這個聲音……應該是夏赫。
出了臥房,我看見羅亞面朝外站在門口,似乎是堵著誰不讓人進來,氣氛劍拔弩張。
我走過去,從他肩膀上方往外看,果不其然看到夏赫那張討人厭的臉。
都還沒想好該開口說些什麼,夏赫一看見我出現就光速變臉,收了原本激動不爽的表情,臉上堆滿笑容:「潔理小姐,生日快樂!畢爾大人有禮物要送妳。」
看著他的笑容,我只覺得噁心。但這份噁心不單只是針對夏赫這人的討人厭,還有一部分是因為父親。
夏赫出現在這裡,因為他背後有父親。至少現在,他是代表父親來這裡控制我的存在,在我生日這天要繼續折磨我,讓痛苦加深、難以掙脫。
「如果你只是來送禮,那放下東西就可以滾了。」羅亞冷冷地說。
夏赫冷笑了一聲,「怎麼,主子都沒說話,看門狗就在這一直亂吠。」
「夏赫!」我聽不下去了,我受不了羅亞被夏赫這種東西這麼說。「如果父親大人沒有其他事情交代,那麼請你快點離開。」
「就這麼急著趕我走。」夏赫露出傷心無比的表情,「畢爾大人可是怕妳在生日這天覺得孤單,要我多陪陪妳耶!」
「我不孤單!」我瞪著他,「而且我有羅亞還有香拉他們陪我,不需要你來。」
「哦,是嗎。」夏赫突然放下堅持,意味深長地看著我,「妳就這麼討厭我,寧願喜歡這麼一個來路不明、只待了一年的傢伙,也不願意相信我的真心。」
我感到無比頭痛,「這又和相信不相信有什麼關係?你也不想想你都做過些什麼事,從人品上來說就夠討人厭了,就巴不得你滾的遠遠的你還不明白啊?」
這翻話還是說的挺重的,如果夏赫真的只是因為自己個人的堅持而不願退讓,那我希望這麼說能讓他知難而退。
聽了我的話,夏赫沒有馬上開口,但表情陰鷙、面色不善,看起來是徹底生氣了。
羅亞偏了偏身體,將我與夏赫相交的視線隔開,用自己的頭擋住讓我們看不到彼此。「夠了沒夏赫,大小姐的意願為主,她說不要就是不要。」
我看不到被擋住的夏赫,同樣也看不到背對我的羅亞現在的表情,但在接下來幾秒鐘的沉默裡,我能明顯地感受到他們倆在用眼神無聲地對峙,互不相讓。
就在我快要忍不住,想出聲打斷他們的無聲交戰時,羅亞帶著一股不明情緒的聲音自前方傳來:「今天是她生日,至少今天,讓她開心一點吧。」
一股鼻酸的感覺湧上來,我微微張開嘴看著羅亞的後腦勺。一個由心底漫開的情緒來勢洶洶,擋都擋不住,只能拚命眨眼睛,把氾淚的衝動忍回去。
真是的,幹嘛突然講這種戳人心窩子的話啊。
夏赫最終還是離開了,雖然不清楚他怎麼想的,但總之我是鬆了一口氣。
他帶來的禮物確實是父親要給我的,我直接在羅亞面前拆開來看,是一個穿著粉色洋裝的娃娃,做工相當精緻。
我都十七了,怎麼還會對娃娃有興趣嘛。
我拿著娃娃,有些無奈,「挺沒用的,我要這個幹嘛?」
羅亞從我手中拿過娃娃,湊近聞了聞,立馬皺起了眉道:「我把它處理掉吧,這個不好。」
「有什麼不對嗎?」
他看了我一眼,表情不是很好,似乎是在斟酌要不要說實話。
「到底怎麼了啊?」看他這樣子我真的快急死了,那個娃娃到底有什麼問題?
「它有一點……老鼠味。」最後羅亞還是不得不告訴我,「我估計娃娃裡面有包一點……『東西』。沒有大事,我現在把它處理掉。」
我想我現在的臉色大概十分難看,羅亞最後口氣都帶上點安撫意味了,真不容易。
「我沒事,只是……為什麼?」我有些想不太明白,「父親大人給這個是什麼意思?」
「我先去處理掉這東西,很快就回來,妳別亂想。」羅亞說完就拎著娃娃離開房間。
怎麼可能不亂想呢?
之前那次逃跑失敗的隔天,早餐裡送來的屍體也是老鼠。
為什麼每次被針對都是老鼠?如果上次是看我不順眼的下人的惡整,那這次父親和夏赫又是什麼意思?
羅亞回來的果然很快,前後不過三分鐘時間。「夏赫還沒走遠,剛剛跟他探了一下口風,他應該對老鼠的事不知情,甚至不知道那個禮物是個娃娃。」
我點頭,羅亞都這麼說了那也沒什麼好不相信的。
「至於畢爾大人……我的猜想,他應該是想給妳一點警告。」
仔細想一下也不是想不明白,畢竟最近我對父親的態度確實有點囂張,尤其是上次的比武大賽上和父親的對話,逆反心有點明顯,給他的感覺大概就是「仗著羅亞強,有恃無恐」。
「那為什麼是老鼠?」我問了另一個在乎的問題。
「很多謠言、甚至是魔女相關書籍上都說魔女怕老鼠。」羅亞有些奇怪地看著我,「難道不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