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賭注、蛙鳴、巨鳥

　　 傍晚，東練馬區，蟲鳴吵雜，像是惡魔詠唱咒語。

　　街燈似螢火蟲點點亮起，散發的光線柔和溫婉，卻宛若一名盡責堅毅的守夜人，在空中高舉火炬，在即將到來的寒冷夜晚挺立著，為返家的過路人提供光亮。

　　 空氣依然悶熱，但隨著太陽西落，陽光沒了先前的毒辣，但卻更加令人不安，與萬家燈火的溫馨截然不同，那詭異的景色可謂是殘陽如血、恐怖至極，尤其是那顆巨大的猩紅瞳孔，將大地染成一片猩紅，彷彿窺探著人世，並在離開世間的最後時光，用一根根枯瘦的指尖沾著顏墨，顫抖地繪製令人瘋狂的血腥油畫，狂亂中夾帶難以言喻的美艷，而這幅畫的作者、那顆眼珠子的主人，究竟是惡魔還是神? 無人知曉。

　　 冷風吹過，像是低笑或是哀號，曾經，這個世界秩序與混亂並存，如今，混亂與秩序合而為一。

　　戴著棒球帽和蛤蟆墨鏡，一身黑大衣的多羅耶將頭壓低，快步穿梭在小區的街道，尋找著什麼。
　　
　　這身行頭是他下班前跟西門天慶借的。

　　他沒有閒情逸致欣賞夕陽的餘暉或為此感到害怕，風打在他臉上，恍若無物，他屏氣凝神、專注思考，接下來的發展關乎到他一年的薪水，不容一絲馬虎。

　　 目光死死盯著系統面板，多羅耶神情專注，任何異動都不錯過。

　　「雷達光環偵測:宿主方圓百米內的惡魔數(0)/ 當前發布任務:擊殺隱藏在城市中的惡魔(1/5)/ 任務期限:一周/ 任務懲罰:收回雷達光環並強制剝奪宿主12個月的薪水，樂捐慈善機構。」

　　 自從任務發布，時至今日，已過了兩天，雖然不明所以的拿到一名惡魔的擊殺，不過就算一切照著想像中進行，時間實在太短，要在期限前完成任務，仍十分困難。

　　 多羅耶小聲地自言自語:「系統阿系統，爸爸養你那麼久，你什麼時候給點有用的獎勵，別再坑我了阿…」

　　 系統和往常一樣，貫徹三不政策，不交流、不談判、不妥協，在坑爹的道路上持續發揚光大。

　　 見系統沒有回應，多羅耶也不意外，或許哪天系統回應了，就是世界末日了。

　　 時間接近飯點，附近小區的住家大多正在煮水燒飯，飯菜上桌、早早開動的也不在少數，聞著飯菜香和住家傳來的歡聲笑語，只能單方面跟系統扯皮的多羅耶不免感到有些孤獨。

　　 微乎其微的嘆氣聲中隱藏著失落，不過很快地，嘆氣聲和悲傷的情緒便被嗷嗷叫的肚子蓋過，多羅耶午餐只吃了便利商店的雞肉沙拉，晚餐自然是還來不及吃，只好藉回想劇情，削弱飢餓感。

　　 「如果沒記錯，首名出場的魔人很弱，弱到電次不用變身，僅靠一把斧頭便了結魔人的生命。魔人的特徵是鳥嘴，從外表評估，宿主大約是四五十歲的中年大叔，獨居的可能性極高，否則應該會由家人通報而不是警察，高機率是意外死亡，屍體經過多日無人發現，才被惡魔奪去身體。」

　　 腦海裡一番分析，多羅耶突然感到一陣寒冷黏稠的惡意，就像是磁鐵兩極相吸，只要靠近便會反應，同時，系統面板也出現異動。

　　 「雷達光環偵測:宿主方圓百米內的惡魔數(1)/ 當前發布任務:擊殺隱藏在城市中的惡魔(1/5)/ 任務期限:一周/ 任務懲罰:收回雷達光環並強制剝奪宿主12個月的薪水，樂捐慈善機構。」

　　 「果然!」

　　 雷達光環證明了他的猜想，多羅耶興奮地握起拳頭，頭頂的帽子因激動而微微歪斜，一切都照著計劃走，接下來只需記下詳細的地址就好。

　　 多羅耶依著光環提供的直感小心翼翼地朝惡意的來源前進，然而隨著感受到的惡意越發強烈，周遭的環境也與他的預期不符，微微感到不妙。

　　 在便利店前拐過彎後，眼前是一座水泥橋，橋下溪水潺潺、蟲鳴陣陣，溪水兩側只能看見與人齊高的雜草。

　　 天色漸暗，河堤周遭僅有寥寥幾盞路燈，多羅耶心頭一沉，握著公事包的手也不自覺用力，另一手則是從風衣口袋中掏出手機拍照，紀錄下位置。

　　「不對勁，鳥嘴魔人是在被害人的住所發現，但這股惡意，卻是從天橋下的河流傳來。」

　　 系統此刻突然傳來異動，就在方才，雷達光環偵測到新的惡魔，數目也從原先的一跳至三。

　　多羅耶心中大驚:「這小小的住宅區，竟然藏有三隻以上的惡魔!」

　　 周遭的蟲聲戛然消失，隨後街燈閃爍後熄滅，眼前是一片漆黑，不安的寧靜瀰漫，多羅耶心感不妙，連忙把手機收起，決定趕緊撤退。

　　 一轉身，一道長鞭毫無徵兆從水中突射而出，帶著破風聲朝多羅耶襲來，黑暗之中，只能看到長鞭的殘影。

　　幸好多羅耶早就提起戒心，儘管背向水面，仍用眼角餘光注意水面的動靜，在水面出現異動，沒有思索，當機立斷便是一個驢打滾，勉強躲開來自水中的襲擊，不過手機卻從外套口袋飛出，人也滑進下方的雜草群中，原本多羅耶站的位置則被砸出一個大洞。

　　 沒有時間感到吃驚，多羅耶立馬從公事包中拿出匕首，把墨鏡摘下，調整站姿、身體微彎，貓著腰潛伏在草堆中，準備在下一次攻擊來襲時，做出反擊。

　　多羅耶瞇起眼觀察，不過天色昏暗，植物還長的比自己的個頭還要高，只能看見叢生的蘆葦和雜草，連河流都看不到，冷風吹過，草堆搖晃，發出沙沙的聲響。

　　多羅耶心中想道:「對方同樣丟失視野，只要不發出動靜，對方暫時也發現不了我，既然視力無法派上用場，那麼索性閉上眼，將注意力全集中在聲音上。」說完便閉上眼，仔細聽著周圍的聲響。

　　 河水、微風、雜草還有自己的心跳和微微的喘息，多羅耶集中精神，持刀朝著河流方向警戒，大腦全速運轉，思考對敵之策。

　　 好消息是我的反應能勉強跟上對方的攻擊，而且敵明我暗，但問題是要如何逼他從河裡現身? 如果對方一直待在河裡，就算胡亂攻擊，只要我無法打出致命的傷害，撐到最後的絕對是對方。

　　另外，雖然雷達光環能定位敵人大概的位置，卻無法定位攻擊的來向，只能倚賴多羅耶的聽覺，並且考驗他的反應。

　　 距離第一次攻擊過去五分鐘，雙方皆按兵不動，就在多羅耶稍稍放鬆之時，破風聲再起，長鞭再次甩向多羅耶，這次雖然他聚精會神，也確實捕捉到攻擊的聲響，然而身體卻來不及做出反應，剛轉身試圖格擋，誰知長鞭來的更快，多羅耶的胸膛紮紮實實的挨上一擊，肋骨斷了好幾根，頓時，疼痛感鑽心而來、腦袋一白，下一瞬，張開眼是顛倒翻轉的景色。

　　 被狠狠打飛出去，不知在地上翻了多少個圈，多羅耶倒在滿是石子的河邊，血緩緩從嘴邊流出、臉上多了幾道利石刮出的傷痕，頭上一圈血痕慢慢溢散帽子掉進河流，他的視野搖晃且逐漸變得狹窄，試圖撐起身子但是很快又倒了下去，只能粗喘著氣，坐以待斃。

　　多羅耶的內心死死吶喊:「渾蛋! 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 得站起來! 可惡，雙腿快動啊!!!」但身體就像該死的系統，沒有回應。

　　 迷茫之間，多羅耶彷彿聽見七瀨櫻的聲音在腦中大喊:「醒醒! 除了要害以外，可以放棄身體的任何部位，但絕對不能放棄戰鬥的武器! 在敵人面前丟掉武器，就與死了沒兩樣!」

　　 七瀨櫻的話語似乎振奮了多羅耶，失血過多已讓意識開始模糊的多羅耶緊咬嘴唇，右手死死握住匕首，左手緩慢伸進大衣口袋，他的眼中閃過一道亮光，但是很快便閉眼倒下，像是迴光返照的病人，死前最後的掙扎。

　　 「嗚..結果還是錯算了嗎?」

　　多羅耶最後的話充滿後悔。
　
　　夕陽完全落下，黑夜降臨、月光閃爍，一道巨大的身影從河流中浮出，像是潛水艇上浮，水嘩嘩地從背上流下，長鞭再次襲來。

　　 這一次，多羅耶早已沒有力氣閃躲或反抗。

　　 只感覺脖子上被好幾圈濕滑的繩索束縛，接著便像布娃娃被吊在半空中，失血和缺氧的警報正不斷刺激多羅耶的大腦分泌腎上腺素，然而絕境之中，多羅耶的腦袋卻異常清醒。

　　「呱呱，人類，血，好吃，肉，好吃，呱呱」

　　看到眼前的人類結實地吃上自己的一擊，本來想再補上一擊，但見人類不再掙扎，將他吊起也是雙手垂落、完全沒有反抗，估計已經暈死了過去，狡猾的惡魔這才放下戒心，露出了真身。

　　惡魔看上去就像隻變異的巨大青蛙，無齒的大口像在惡笑般裂開，巨大的黃眼珠外開開閉閉，貪婪的眼神全寫在臉上，黑色的豎瞳像是看著一道可口大餐般盯著不再抵抗的多羅耶。

　　 向下望去，惡魔蹼狀的腳掌竟然長著一排銳利的尖爪，而那令人作嘔的濕滑皮膚則是讓他能在水中長時間潛伏的原因。

　　 惡魔的背上和雙腳有好幾道嚴重的傷痕，腹部還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巨大傷口，像是被利器刺傷，似乎不久前才經歷了一場激戰。

　　綁住多羅耶脖子的長鞭連接著惡魔的嘴，原來那是惡魔的舌頭，此刻，惡魔將多羅耶移至嘴邊，張開血盆大嘴已經準備享用久違的大餐，畢竟之前與鳥傢伙的戰鬥，讓他損失不少血，需要用人類的血來補充。

　　惡魔嗅了嗅多羅耶後，露出噁心的表情，似乎是嫌棄多羅耶的味道，發出一陣嘶啞難聽的聲響。

　　「呱呱、人類、臭、廚餘、忍耐」

　　 不過青蛙惡魔似乎回想起什麼，豎瞳閃過狠戾，奇怪沙啞的笑聲在河堤間迴盪，隨後惡魔閉上雙眼，似乎要耐著惡臭吃下眼前的人類。

　　 「呱呱，我，忍耐，臭鳥，等著，報仇，呱呱」

　　 然而未等惡魔收回舌頭，多羅耶右手一甩，鋒芒閃過，銀色弧刃像一道月光劃過，毫不費力地將青蛙惡魔的長舌切開，鮮血爆湧、舌尖掉落。

　　原來，多羅耶一直在裝死，將匕首藏在風衣的袖口，待到惡魔閉眼的霎那，才將刀沿著袖口滑下，然而這項決定是一項危險的賭注，如果惡魔謹慎一點可以先把他殺了，再吃屍體，但他就是在賭! 賭新鮮活體對惡魔的吸引力!

　　周遭的草地全染上惡魔的血，離噴血點最近的多羅耶自然被淋成一個血人，不過他沒時間抱怨，在落至地面的時間，迅速掏出一包布袋甩向青蛙惡魔的右眼。

　　 頓時，白色的粉末四濺，石灰粉遇上惡魔身上的水分，立即沸騰冒泡，百度的高溫瞬間灼燒青蛙惡魔的眼睛和潮濕的皮膚，儘管青蛙的眼睛有著瞬膜保護，免於直接受到傷害，但突如其來的疼痛仍讓惡魔陷入混亂，本能地摀著眼後退。

　　 趁著惡魔吃痛，多羅耶迅速向左移動，找好角度後將銀色匕首用力扔出，一道弧線劃過，精準地刺穿惡魔的左眼，鮮血和體液汩汩流出，眼睛中突如其來的異物河劇痛讓惡魔一下對地磕頭，一下左右甩頭，彷彿痛到極致，撕心裂肺的蛙鳴傳至遠方，地上滿是爪痕。

　　 恢復自由的多羅耶撿起公事包，將裏頭備用的匕首藏入袖口，轉頭就跑，原來多羅耶早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只是對手的實力與他預期中的差了十萬八千里，現在只能逃跑。

　　青蛙惡魔左眼殘廢、右眼模糊，將受傷的舌頭收進嘴中，用發紅的的右眼惡狠狠地瞪著多羅耶逃跑的身影，對於作為食物、不! 只能稱作廚餘的卑微人類感到憤怒，甚至恨意遠超造成腹部巨大傷口的敵人，這個人類! 必須死!

　　「呱呱!!!!!!! 人類!!!!! 死!!!!!!」

　　 高高躍起、重重落下，土石和磚瓦在空中四散，青蛙惡魔跳著朝多羅耶的方向橫衝直撞，每次跳躍都在地面留下一個深坑，他決定直接用巨大的身軀將多羅耶直接壓碎，完全不管眼前的障礙物，名副其實的忽有一龐然大物，拔山倒樹。

　　 不過多羅耶完全沒有能力像老祖宗一樣，將其鞭數十，驅之別院。

　　 聽著背後山崩地裂的聲響，多羅耶跑得更快了，邊跑邊回頭，朝未殘廢的右眼扔出匕首，試圖減緩速度或直接廢了惡魔的視力，然而惡魔早有防備，用頭一頂，鋒利的匕首打在惡魔濕滑的皮膚上，就像將石子扔入泥漿，完全沒有效用。

　　 多羅耶見狀，心知肚明，戰略上的優勢在肉搏戰也無法彌補實力的巨大差距。

　　 「硬碰硬是絕對打不贏的，只能賭是這個方向了!」

　　全速奔跑的多羅耶賭上最後的希望，冷冽的空氣灌進肺內，多羅耶卻絲毫沒有感受，肋骨斷裂的疼痛和四肢疲憊在此刻全都消失，雙腳死命奔馳，大腦現在只為一項目的運轉。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青蛙惡魔越追越近，躍起的影子逐漸放大，最後甚至遮蓋住多羅耶小小的身軀，乃至他三十步以外的視野。

　　 就在青蛙惡魔即將落下時，異變突生，腳底的巨大影子像是被黑洞吸引，瞬間遠離多羅耶。

　　 原本心生絕望的多羅耶，立馬抬頭一看，一隻巨鳥飛馳而過，張嘴叼著青蛙惡魔，而青蛙惡魔試圖反抗，用受傷的舌頭嘗試攻擊巨鳥的眼珠，利爪在空中揮舞試圖造成傷害，然而巨鳥左搖又甩，在空中翻滾、俯衝，甩的青蛙惡魔頭暈腦脹，全無反擊之力，最終巨鳥狠狠向下一甩，青蛙惡魔直接摔斷水泥橋，落在石子地上，背部著地， 「碰」的一聲巨響，砸的河堤周遭出現蛛網狀的破碎痕跡。

　　 重傷了青蛙惡魔，巨鳥不仍罷休，向下俯衝補上最後一擊，翻過身的青蛙完全無法躲避，銳利的喙刺穿青蛙惡魔柔軟的腹部，不過青蛙惡魔死前最後一搏，同樣也用舌頭貫穿巨鳥的胸膛。

　　 兩頭惡魔，倒在地上，一死一重傷。

　　 死裡逃生的多羅耶坐在遠處瘋狂喘氣，這是他兩世為人跑的最快的一次，脫離危機後，疼痛和疲憊席捲而來，多羅耶看著眼前的景象，沒有一絲補刀撿漏的想法，只怕巨鳥與青蛙惡魔一樣，臨死前仍有拖著對手下地獄的能力，不過他現在也沒有體力補刀就是。
　
　　 嘗試從風衣口袋拿出手機呼叫支援，然而口袋空蕩蕩的，才想起手機早在方才的混亂中遺失，多羅耶只好以周遭的建物來記憶戰鬥發生的位置，並靠著身旁的牆壁，撐起身體。

　　 警笛聲從遠處傳來，這麼大的動靜當然也引起周遭居民的注意並報了警，公安很快就要抵達現場，不想要在此刻與公安扯上關係的多羅耶，步伐搖晃的朝警笛的反向離去，此刻沒有用的坑爹系統跳出提示，多羅耶連忙看去。

　　 「雷達光環偵測:宿主方圓百米內的惡魔數(2)/ 當前發布任務:擊殺隱藏在城市中的惡魔(2/5)/ 任務期限:一周/ 任務懲罰:收回雷達光環並強制剝奪宿主12個月的薪水，樂捐慈善機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