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D1-6：下榻

那根本算不上是吻，她只是憑藉本能，生澀地從淺嚐到吸吮、抿咬，在他淺薄雙脣上索取每一處，無一遺漏嚐盡他深厚濃醇的香甜。這突如其來只夠張皓軒兩眼瞪大，其餘全憑感官掌握每分每秒，林予昕在時間流逝下所佔據的每一寸，所侵略的每一分，次次啄擊他的神經、他的心靈──
他放縱自己，沉淪這微妙的纏綿。

他甚至在她喘息的瞬間反客為主，像是怕她逃離，捧揉她兩頰，吮咬她脣瓣，點點浸潤它，讓那櫻粉變得朱紅。林予昕睜開卻失焦的雙眸選擇再次閉上，拉扯張皓軒的衣襬，任由他無所顧忌地侵襲。他分分深吻進她脣中，舌尖劃過齒緣探入索求更多，她的心智被他攪亂得沒一處清醒，恍惚地分不清什麼是真假，是夢境還是現實，是她真的和他吻得濃情蜜意，抑或是她的潛意識再度作祟──她心醉神迷，直到他們難分難捨地放過彼此喘口氣，張皓軒試圖從瞳孔辨識出她的思緒──

林予昕雙手搭上他的肩，把他和自己推出距離──她幾乎想不起他們之間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她流下眼淚，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地流淚。

反射性要安慰，卻進退兩難，張皓軒還在驚慌失措時，他聽到林予昕說：「就是這樣我才不想做！」
「我不想傷害你……我不想……因為我是Alpha……就利用易感期……逼你跟我上床……」
「我剛剛都沒經過你同意就親你了……」
「那我是不是也會……無視你的意願……最後讓你懷孕……」

怎麼會？
沒有！
不是這樣！

張皓軒有幾百萬個字想說，有幾千萬個理由可以反駁。
但他說不出口。

他看著她痛訴的樣子，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眼睜睜放她轉開門把，踉蹌地走出去。

林予昕幾乎在關上門的瞬間就跌坐在地，她的思緒混亂到找不出規律，無法分類，也無法梳理。

脣上的觸感還殘留著，她以為他還在這裡──還和她黏膩得難以分離。

張皓軒傻愣著回不了神，唯一有實感的──是他心臟跳得很快，快馬加鞭像要爆炸，他指尖輕捏自己的嘴脣確認真假，同時內心緊迫得快要無法呼吸。


*
食材消滅的速度追不上似箭的光陰，烤肉被迫告一段落。所有生的熟的寄放在叔叔一家的冰箱，收拾打掃乾淨後，眾人帶著滿足與感謝的心情，向叔叔一家道別，來到今天首見的獨棟透天厝下榻，抵達時大約十點多。

重新修繕的建築外觀是磚紅色的，屋內同屋外完善整潔，應有盡有，已經打理好讓他們暫居一晚。開放使用的是一樓的衛浴設備，一間附床墊的通鋪，和二樓的三間空房，分別為附衛浴的主臥室、和室、通鋪；三樓則禁止使用。

接連進門的人們異口同聲讚嘆挑高的天花板──上頭的華麗燈飾。林予昕臉色很差，拖著快要支撐不住的身體，走向剛把背包丟到沙發上的潘延婷，「你們有要做什麼嗎……」潘延婷替她掃視一圈：整群男生簇擁在謝臻身旁，只因她拿著沒吃完的炭烤，像極了猴子在搶食，「應該……沒有吧？可能房間分一分就洗洗睡了……怎麼了？」

「那我先去休息了……」
「好喔……啊妳要去──」潘延婷注視沒有上樓的林予昕，只是要走到一樓的房間都步履維艱，要出口的詢問又吞了回去，覺得房間那麼多，睡哪都無所謂，便沒再打擾。幾個人如劉姥姥進大觀園，在陌生的客廳、廚房感到新奇晃了幾輪後，張皓軒才從大門外姍姍來遲，「你咧趖啥？你女朋友已經去睡覺了，還是你也要一起──」
張皓軒狠瞪一眼，吳秉宏才把嘴收緊得像束口袋。明明來人氣場低下得顯而易見，吳秉宏偏偏要不識時務地自討苦吃。沒理會眾人的張皓軒，逕自一步一步重重踩上階梯前往二樓，剩下的人面面相覷，「要來分配房間嗎？」不曉得是誰的提議。總而言之，難得可以徹夜狂歡通宵整晚的機會，現在看來是泡湯了，「沒關係啦！下學期還有校外教學啊！」鄭其聖如此安慰吳秉宏。

「他們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和好啊……」吳秉宏抱怨。一整天下來，本來只有一人關注的小異狀，逐步擴散為所有人在乎的大八卦。幾經多人推敲後，劇本完美到事實儼然就是這樣：張皓軒做了一件不可原諒之事，林予昕憤而和他冷戰，不准他接近自己；張皓軒想求和，所以一整天不斷獻殷勤，買口罩、飲料等等，林予昕漸漸心軟，張皓軒也乘隙和林予昕私下道歉請求原諒，但看來是談不攏……先後回到稻埕的兩人表情實在太難看了。被這麼一搞也了無興致，眾人只好摸摸鼻子準備沐浴就寢。女生們分配到主臥室，只有劉辰翰願意進張皓軒率先佔領的通鋪，其餘男生全窩到日式房。

林予昕蜷縮在床上，六神無主且躁動難耐。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總覺得自己的假性發情越來越嚴重了。究竟是一如既往迎向週期高峰，還是因為剛剛的事……她的腦子像被海水泡壞的電視機，不曉得是故障還是受到詛咒，就算嘗試切換別的頻道，也會在頃刻間拉她回到方才的每個細節。她越是要視若無睹，本能越是要把每一分、每一秒重複刻寫進她身心，不停深化她的記憶。

告訴她：她感到流連。

每個瞬間，她都感到痴迷、感到貪戀。

所以她很痛苦。

她越是明白自己的享受、醉心，她就得用盡全力去抵抗，她不能隨便沉溺，不然她就會被本能操控，像傀儡一般，最後傷害到別人。

她用手腳磨蹭自己，用力地抓撓，如果能痛一點，甚至流出血，是不是就能夠阻止她渴求慰藉對方、抵銷她希望被慰藉的每寸肌膚？

再一天就好了……

就剩明天……

出遊結束，她就可以回家休息了……

跟那次比起來，真的沒有什麼……

思緒終於成功轉移，帶領她回到國一，第一次來臨的易感期。她並不清楚怎麼回事，她只感受到空氣中充斥著各種Omega的費洛蒙，是不是今天所有Omega同時發情，她才感到如此痛苦萬分？太過天真，她就像不知情誤闖高速公路，且逆向行駛的車子，費力閃躲才不致斃命。好巧不巧偏偏遇見真正發情的孩子，強烈的氣味直接勾走她的魂魄──再次清醒時她已經躺在醫院病床上，腦中只剩下破碎的片段。

大幸是師長即時挽救差點鑄下大錯的她，並在幾小時內連續施打高劑量抑制劑，伴隨昏睡兩天多的副作用，休養幾日後才安然度過。住院期間，那段幾乎失去的記憶令她幾度陷入無止境的恐懼──
她是不是對同學做了什麼？
大家會怎麼看她？
她要怎麼在學校生活下去？

即使之後，身邊所有人都擔保並沒有發生任何意外，但已被她的悲觀預想啃食掉一大半的心智，再也無法承受任何一丁點風險。

她掌握所有Alpha費洛蒙變化的可控變因，全數封鎖，讓自己和所有Alpha與Omega隔絕，連眼神都不要對上，更別說談話，隱藏在Beta之中，像個Beta一樣生活。

她曾對鏡中的自己哭著說：要是能夠變性就好了。

但易感期永遠都會一再提醒她：她是Alpha，不折不扣的Alpha。

她做再多都只是徒勞。


*
「蛤？」張皓軒從劉辰翰口中得知，其他人把他們兩個說成什麼樣子。沒想到他和林予昕一整天下來的互動，已經荒腔走板成一齣乍聽之下有理有據的求和戲碼，荒謬到他竟一時不知從何辯駁。劉辰翰實際上對此根本毫不在意，但他還是走個過場，意思意思詢問一下：「你們真的在吵架嗎？」

張皓軒放棄掙扎，「嘿啦嘿啦……明天結束就好了啦！」

正用衣架披好毛巾，掛在椅背上陰乾，劉辰翰轉頭對張皓軒擺出一個問號的表情。

「你們還是趕快和好比較好吧，不然大家好像都滿顧忌你們的。」劉辰翰摘下眼鏡，用衛生紙輕輕吸乾鏡片上的水滴。起始於國小的孽緣，熟識到讓他沒有太顧及顏面直接勸說，張皓軒只抱著他特地帶來的拼布抱枕，「嗯。」應聲進枕頭裡。

「你幹嘛帶那麼大的枕頭？」
「關你屁事。」

劉辰翰瞇起眼，不想理會張皓軒一副被拋棄幼犬而嗚噎的模樣，推開擋住電燈開關的對方，「我要關燈了。」也不等回應，「啪」一聲讓房間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

張皓軒被迫跟著入睡，卻好似高溫煎鍋上的魚翻來覆去。

他想起林予昕和朋友聊天時彎彎的眼睛。

午餐吃沒兩口的她還頻繁進出廁所，他很擔心，所以立刻跑去買飲料，他看見她很快就喝完了。
在書局她因為身高不夠，搆不著最上面兩排想看的書，好像找不到板凳，也不跟他講就直接放棄了。
挑筆的時候，她偷偷在旁邊的試寫紙上畫了一對漫畫眼睛。
走上成衣廣場的背影，寫了很多次謝謝的訊息，明明被易感期干擾，卻堅持回禮送他飲料──
還有那個吻。

他掀開蓋在他身上的厚重棉被坐起。

滑下床墊用腳感觸拖鞋的存在時，手機螢幕此時光亮得很是刺眼，他依循林予昕當前和他心有靈犀的聯繫訊息，躡手躡腳走到樓下，抵達林予昕休息的房門前。

隔沒多久，從門板下的縫隙跑出一盒Alpha抑制劑。

林予昕
『剛剛真的很對不起……我明白你說的，那是最快的解決方法，但是你已經幫我很多了，我不能再麻煩你，希望你能理解我的顧慮ˊˋ很抱歉明天要再請你幫忙，我會盡量找地方一個人待著，讓你不要那麼累TT然後這盒Alpha抑制劑給你，以防萬一，跟Omega的使用方式差不多，你再稍微看一下說明書，謝謝//』

張皓軒直盯訊息，還不知如何回覆時，對方又傳來一則。

林予昕
『真的很對不起』

張皓軒不懂，他到底做了什麼讓她一直覺得：他對她做的一切都很委屈，很勉強，很不願意？

妳都決定好了我還能說什麼？

他撿起地上的抑制劑，回到房間。

林予昕和張皓軒，不約而同地，輾轉難眠度過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