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與過往

　　 對於兩人悄悄展開的拯救計畫全然不知，多羅耶魂不守舍的度過一天。

　　與其說是度過，不如說是隨之漂流，多羅耶連自己是如何從公司回到住所都毫無印象，更別提今天發生的事情了。

　　毫不誇張，多羅耶此時此刻就像頭大腦死機的喪屍，只能拖著沉重的身軀和步伐，磕磕撞撞地依照本能行走。

　　回家的路上好幾次差點引發交通事故，不過他最終還是平安地回家，進了房間。

　　多羅耶的房間不大、乾淨整潔，沒有多餘的裝飾，床、書桌、衣櫃、書桌右側有幾格收納用的空間，從書桌向上延伸至天花板，多羅耶拿來放書和電腦，衣櫃裡則是分成兩區，一區是上班用的正裝、一區是日常的衣物，雖然除了西裝外便是白T，畢竟以前窮怕了。

　　換上短T和後，躺在房間柔軟的床上，多羅耶覺得天花板的燈光是如此刺眼，像出鞘的刀劍，強逼多羅耶閉上眼睛，然而一旦閉眼，恐怖的畫面便開始出現在腦海中打轉。

　　 儘管多羅耶試圖放空腦袋，然而系統的懲罰彷彿顯示在眼前，無時無刻提醒著身為打工人的命運和悲慘的未來。

　　翻身、翻身、再翻身，多羅耶將臉埋在枕頭當中，嘴裡製造著魚吐泡泡的奇怪的聲響，似乎是想將壓力宣洩，然而堆積的壓力哪可能這麼簡單解決。

　　退而求其次，他只能忍住並嘗試忽略，可他越是嘗試，卻覺得身體越發沉重，彷彿全身裹上一層水泥枷鎖，只能將身體蜷縮，增加些許安全感。

　　多羅耶的反應如此劇烈，不是沒有原因的，甚至可以歸咎於橫跨兩世的複雜心結。

　　前世被主管無理刁難、苛扣加班費、頻繁且不人道的加班時數，被無良公司壓榨的多羅耶，最終在一個寒冷的夜晚，因操勞過度與低溫在咳喘聲中猝逝，直到隔天打掃阿姨上班，才發現他的死訊。

　　而那盞陪伴他無數夜晚的小燈，彷彿無聲哀悼般，在空無一人的公司驅散黑暗，給予多羅耶最後的告別。

　　至於鏈鋸人世界的多羅耶或許更加悲慘。

　　幼年失去雙親的多羅耶便住進了孤兒院，然而孤兒院因入不敷出被迫倒閉，唯有幾名被善心人家接收的幸運兒逃過流浪街頭的生活，然而多羅耶顯然沒那麼幸運，成為在街頭流浪的一員。

　　離開孤兒院後，一開始靠著撿破爛以及他人丟棄的食物度日，隨著年紀增長轉而依靠打零工過活，勉強能夠自給自足，不過也沒去學校，認字就靠閱讀廢報紙和舊雜誌學習。

　　雖然長大有過微薄的存款，但就像是被厄運給纏上，火災、意外、小偷，那筆錢總會因各種奇怪的事件最終不翼而飛，而一切便要從零開始。

　　於是多羅耶一輩子都為了脫離貧窮而打工，貧窮更可以說是常態，儘管憧憬友誼、愛情甚至是親情，然而殘酷的現實讓他連生存都難以應對，遑論正常的社交生活，甚至因為太久沒有人講話，他漸漸喪失與人交流的能力。

　　直到兩年前，在一場惡魔與公安的戰鬥中，多羅耶不幸波及，才讓漂流無依的前世靈魂找到宿主。

　　於是，前世的陰霾讓他對正職工作，尤其是無償加班心生恐懼，再加上這一世的影響，貧窮、白工、從零開始等關鍵字讓他產生了嚴重的抗拒和應激反應。

　　 雖然如今有著些微存款，惡魔獵人的工作也算留有餘裕，甚至有一批稱得上戰友的有趣傢伙，然而過往所造成的恐懼實在太過強烈，無法一時之間克服。

　　於是，上輩子害怕無償工作、害怕加班，這輩子害怕孤獨、害怕貧窮的混和體對系統的懲罰產生強烈的PTSD，陷入因過度恐懼產生的幻想。

　　書上說克服恐懼的方式便是面對恐懼!

　　「沒事的! 多羅耶! 你到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就算是打白工，一年也很快就過了!」

　　試圖解開心結，多羅耶做好心理建設，接著閉眼想像打一年白工並靠接濟過活的日子。

　　畫面有些模糊，場景或許是找人借錢、又或者是要飯，他卑微地伸出雙手，尋求援助，而周圍的人像黑色的影子，看不清五官，但憐憫或嘲弄的嘴臉卻十分明顯。

　　黑色的影子群扭動著，一張張面孔像貪婪的鯊魚聞到血腥團團包圍，他們的面孔拉得很長卻模糊不清，傲視的神態像審問犯人的法官，居高臨下的批判、指責、咒罵、埋怨、嫌棄接踵而來，並用乾扁醜陋、枯枝般的手指著多羅耶，笑容虛偽中帶著惡意，像深淵裡的腐爛綻放。

　　「沙沙沙沙」聽不清黑影的話語，他不想聽，更不想看，於是多羅耶閉上雙眼，縮成一團，把頭埋進胸膛、雙手摀住耳朵，像個無力的孩子。

　　周遭的話語轉為模糊的呢喃，但那些影子見他躲藏逃避，乾脆貼了上來，甚至用扭曲的小手嘗試掰開多羅耶的手臂，各種負面的囈語像空洞裡傳出的迴音，越來越大。

　　再也支撐不住的多羅耶睜開雙眼，看了眼鬧鐘，過了不到十五秒，只是閉眼想像，心跳過快、胸口悶脹，和莫名的恐慌便配合他傷痕累累的回憶，構築出一座足以把人逼瘋的可怖地獄，專屬多羅耶的地獄。

　　而這座地獄，正無時無刻侵入他的思考，現實雖能減緩他臆想的症狀，卻無法完全遏止。

　　他的後背被汗水打溼，躺在床上，粗喘著氣。

　　「放棄…」

　　除非! 在剩下的一個禮拜內，不! 是六天內，找到五隻惡魔並把它們全數擊殺，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究竟是冒著生命危險去獵殺惡魔，還是憑藉自我攻克心理障礙。

　　「或許該去看心理醫生?」

　　多羅耶坐起身來，一手撐扶下巴，雙眉緊皺，面色苦惱。

　　「不! 如果接受心理治療，被發現這具身體存在過兩個主人，甚至被判定為惡魔就不妙了，最慘可能被官方就地處決或成為實驗品。」

　　 畢竟惡魔可以透過奪取人類的身體，以人形的模樣現身並保有惡魔的能力，俗稱「魔人」而魔人的智商普遍較高，除了沒有惡魔的狂亂躁動，多羅耶轉生的情況與魔人無太大差異，有很高的機率被誤會為善於隱藏的狡猾魔人，至於被診斷為雙重人格也有可能，不過多羅耶不敢賭。

　　完全不同的兩個靈魂，和自我保護機制而從主人格衍伸出的新人格是截然不同的。

　　「只剩獵殺惡魔和接受懲罰兩項選擇嗎?」

　　刪去心理治療的選項後，多羅耶心裡想著系統，眼前跳出系統的資訊。

　　 「雷達光環偵測:宿主方圓百米內的惡魔數(4)/ 當前發布任務:擊殺隱藏在城市中的惡魔(0/5)/ 任務期限:一周/ 任務懲罰:收回雷達光環並強制剝奪宿主12個月的薪水，樂捐慈善機構。」

　　「回到住家後，附近隱藏的惡魔不減反增，如果要完成任務，數量上沒問題，但打不打得贏才是真正的難題。」

　　心念一想，系統便像網頁關閉，隱藏起來。

　　重新思考後，多羅耶眼神銳利，表情也冷冽起來。

　　「不過還是盡早回報給公司，如果放任這些惡魔，等到他們行動，不知會造成多少傷亡」

　　就在多羅耶眉頭深鎖的同時，突然間任務的進度條從0變成1。

　　「???」

　　「怎麼回事? 明明什麼事都沒做，怎麼會?! 難道系統秀抖了?」

　　多羅耶再次嘗試與系統溝通，試圖了解任務的計算方式，不過提出的問題就像石沉大海，系統一概沒給出回應。

　　經過幾次嘗試後，多羅耶放棄與系統溝通，開始思考其他的可能。

　　「既然不是我殺的，難不成惡魔之間的互相殘殺或意外死亡也會算在我頭上? 或是我的間接行為導致惡魔的死亡?」

　　多羅耶抓了抓頭髮，面色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