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洛辰二世(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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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2-03
「我小時候是南方的野孩子。」溫蒂從身邊採起了些簡潔的小花,開始編起環來。她麥色的臉在陽光下略顯紅潤,洛辰不禁看得出神,她卻沒有注意,繼續說道:「從小爬樹都不輸男孩子。」

「南方是個怎樣的地方?聽說成圖.布也在那兒長大。」

「陛下,中界山以南非常和暖,那兒人人都是太陽神的子女,皮膚黝黑。南方的森林經常下雨,蚊蟲很多,而且海邊還不時有大風暴。但鳥兒色彩斑斕,黃昏時群起回巢,卻是北方無法看見的景緻。南方人都是聰明強壯的獵人,也許不懂築起石造的城市和冶煉上好的金屬,但氏族彼此和諧相處,倒也生活得不錯。」

洛辰沈默,他覺得溫蒂話裡描繪的南方應該很美麗。眼前彷彿就是南方昏影,幻夢般的境象近在咫尺,只可惜他夠不著。

「陛下?」溫蒂輕喚著他,問:「你還好嗎?」

洛辰報以一個虛弱的微笑,帶著點不屬於他年紀的無奈。

「北方也不錯啊。」溫蒂似乎沒有為意他的神情,又採了兩朵粉色的小花編到環上,接著説:「聽說溫柔之地在冬天還會下白色的冷雨呢,應該很漂亮吧?」

「雪。」洛辰説。

「陛下?」

「『白色的冷雨』被喚作『雪』。」他輕輕回答。

「陛下見過雪嗎?」溫蒂神情帶點興奮地問。

「沒有。」洛辰皺眉。不知何以,他感覺對這女孩有點抱歉,話便脫口而出:「但父親和我提及過。溫柔之地的雪,看似一面薄紗,摸起來卻像粉團。」

「會嗎?」溫蒂淺笑著説:「美麗的東西總帶著點不完美吧?不管怎樣,我想有天親自去看、去碰。」

「不過,陛下也別太在意你父親的事。未來只有諸神掌握著⋯⋯可能陛下註定成為比先王更偉大的共主,才被安排了這些歷練。」溫蒂將編得歪歪的花環高舉,壓低嗓子宣布:「諸神在上,現授予洛辰王國的共主這頂代表著堅毅的寶冠。」

洛辰覺得有趣,半蹲在地,忍俊不禁。溫蒂為他戴好花環,又撥開他額前過長的髮絲。洛辰合上雙目,感受微涼的手指輕柔地撫過皮膚。一種熟悉感若隱若現地閃過他心底,彷如某種陌生的記憶。

「陛下,請別放棄想做的事。」忽然,溫暖柔軟的皮膚貼上洛辰的前額,輕碰一下,觸感竟使他不敢打開雙目,恐怕那溫存就此逝去。溫蒂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偉大的事不必有宏大的理由,但必須有無可動搖的意志,陛下。」

「叫我洛辰好嗎?」他好不容易從感覺的旋渦掙脫,卻又一頭栽進女孩的懷裡。他發現自己好迷茫,只想依偎著什麼。

「別離開我,永遠都不要像其它人,丟下我不顧⋯⋯」他喃喃地說著,枕在柔軟裡,擁抱兩人漸漸急速的心跳,完全沒有放手的打算。

「陛下。」良久,她嘆了口氣,悄悄掙脫開去:「我要走了。」

女孩沒有回頭。在牆角輕輕一躍,朝牆上又是一踏,那面看似高聳的圍牆就像牲欄的木柵般被輕易翻越,女孩的身影不過瞬間,就消失在高牆之後,留下洛辰自個發呆。

這時,花園唯一的門被從內推開;門後是洛辰的房間,裡面還有另一扇門,不過從外反鎖,而且由塔巴的族親衛看守。

塞利現在要置我於死地簡直易如反掌,洛辰暗忖,但恐怕是難以和人民交代,所以才沒有下手。他以前不會思考這類事情,直到自己今天幾乎命懸一線,這念頭才開始揮之不去。

幸虧是成圖尖削的臉孔出現於黑暗。他手上拿著木盤,裡面盛了些山羊乳酪、風乾火腿、麵餅和一個壺子,裝的想必是飲料之類。

「陛下,對不起,我沒能阻止他們。但我可以立即召集布族的親衛到加拉拜來……陛下,你沒事嗎?」成圖瞄著洛辰的頭頂,疑惑地問:「這花環哪裡來的?」

「沒什麼。」洛辰若有所思地回答。他從成圖手上的木盤取去壺子,一嗅裡面濃郁的奶香,便知道那是山羊奶沒錯。

「陛下,城衛有多少人?可以再召集起來嗎?」

他沒追問花環,洛辰心中暗笑,也許成圖以為這是他的某種小嗜好也說不定。

「那無補於事。」洛辰猛灌兩囗羊奶,舒了一口長氣:「城衛不是守在殿外嗎?塔巴和比斯格的親衛都進駐殿內了吧?」

「陛下,李奧.比斯格死了。」成圖說。他將木盤放到水池旁,池邊的白魚察覺他的高大身影走近,立即驚惶地四散。洛辰也大為意外,追問:「不是有百多名親衛保護著他嗎?難道他被自己的劍刺死了?」

「刺客,一箭斃命。我從未見過技藝這般高超的人。」成圖皺眉道:「至少在各氏族的戰士中未有聽聞過。刺客所用的弓有成人那般高,隔著極遠的距離取去李奧的性命。」

「你是指,你看見這位刺客,卻沒有人抓到他?」

「也許只有我看到他吧。」成圖無奈地聳聳肩:「陛下,我被當成了刺殺陛下和李奧的兇手,形勢太混亂了。」

「所以比斯格的親衛將李奧尊貴的死屍送回中界山去了?」洛辰心中暗喜。雖然塔巴人仍在城中,但這些充滿威脅的權臣,少一個總比多一個好。他試著不帶情感地說:「城中一個比斯格人都看不見了,多麼遺憾。」

「是的,陛下,如你所猜想一樣。」

「你的人有死傷嗎?」洛辰說:「我允許他們安葬在首都城郊。」

「但陛下,傳統上戰士們應葬在故鄉……」成圖想拒絕,但洛辰不會給他機會。

「你的人不能回去,一個都不行,這是王命。」洛辰斬釘截鐵地說。若果成圖的人回去了,沒有近衛保護的自己立即便如待宰羔羊般。在性命和傳統之間,他寧可選擇保險一點。

「……好的,陛下。」如洛辰所想,他最終屈服。

「還有什麼事嗎?」洛辰問。

「還有一件事。」成圖語氣平靜地說:「有艘會飛的船出現在送王港,船上的人說自己是亞達慕商人,塞利已經派人邀接他們了。」

「那些目中無人的奸商什麼時候學會飛?」洛辰感到不可思議,有點輕蔑,但更多好奇。

「直覺告訴我,這些人並不簡單。」成圖瞄瞄花園中唯一的門:「可惜我無法安排陛下親自接見他們。」

洛辰沉思良久,發現有隻平平無奇的麻雀站在花園的圍牆上。

機會有時需要自己創造,洛辰想起溫蒂的話。他朝成圖調皮地鉤起嘴角:「替我聯繫這些人,找個能掩人耳目的地方。命令城衛別出動,只管生些事來支開塞利的注意。」

「陛下,我該怎麼辦?」

「加拉拜的房屋足夠供三千人居住,但城中人口不過二千。」洛辰笑意更濃,走到池邊,手上的麵餅屑塊塊下墮,落到水面化作漣漪,白魚立即朝他靠攏。

「我想,燒掉一些空房子應該無傷大雅。」他背向成圖,冷酷的聲音和適才簡直判若兩人:「加拉拜城這麼大,足夠塞利的人跑個半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