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任何事都不順遂。

今天又被工作的上訴責備了。

去買東西還少了七塊錢，被店員用憐憫的眼神賒帳著。

只有愛人一如往常的和我相愛著。

也許這就是我的人生吧。

從超市買來的美式咖啡甘苦的香氣在我喉間綻開，明知道不可能咀嚼卻還是貪求營養的用上下咬合著。

我的步伐似乎又比平時沉重了些，明明想加快步伐回到和愛人的小窩的。

無法對我相信的命運法則做出任何反擊的我。

只是像個愚者般乞求著趕快回到我的桃源鄉。


總算回到了我的家，和愛人一同居住的仙境了。

我看著這棟左看右看絕對都不是合法建築的鐵皮屋，在心中嘆了口氣，默默的拿出了其實根本沒什麼用處的鑰匙，這邊的門只要輕輕一推就能打開了，用鑰匙開門只是我想求個儀式感罷了。

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帶著愛人離開這棟搖搖欲墜的違章建築！


畢竟一無所有的我，能夠讓我愛著的也只有她了。

「......喀！」門慢慢地敞開。

我那顆剛才彷彿沉寂的心臟，剎那間，突然強烈的跳動著，即使隔音再糟糕，外面的車輛行駛的噪音再大聲，卻也遮掩不住我的強烈的跳動聲。


「......開什麼玩笑。」

霧濛濛的視線、膝蓋摩擦所產生的疼痛、鼻涕和淚水尚未流乾，我一無所知、腦袋已經停止了思考，只是跪在地上，抱著我的女孩、我那昏迷在地的愛人。


可能是我的動靜太大聲了，似是吵到隔壁鄰居，那個放棄掙扎的酒鬼大叔。

他的叫罵聲和突然停止的責備、闖進屋內的紅光和懷中突然失去的美好，我卻只知道流淚，被她知道的話肯定會被嗤笑吧。

直到穿著醫護衣的成男和消毒水的味道，才讓我從驚駭中回歸現實。

但也只有一霎罷了。

這就是我的人生罷了。

遭透了。



「第一章」

一切來的太過於突然，即使靠近死亡的並非是我，我卻不禁意的看見了死亡前的跑馬燈。

我不想讓他看到如此不堪的自己，我的雙手本應該要緊緊的護住她的、我的雙眸本該溫柔的注視她的。

本該如此的。

我們本該不是這樣的。

是我的錯，早點發現的話，今天、明天、大後天、晴天、白天我們是不是還笑著看著彼此呢？

罪惡感吞噬了不安，我看向了十層樓下的城市風光，今夜就想在車光閃爍中，在她還沒離我而去之前消逝啊。

我扯了扯嘴角，透過頂樓的鐵欄桿看向長相平凡的自己，平凡到即時眼睛已是十多年前的款式了也未曾有人發掘，平凡到不會想讓人記住佔據腦中容量。

這樣如此通俗的自己，和她站在一起也是奢侈的幸福吧。

謝謝妳，至少最後在我離開之前有個想帶走的回憶......


「......阿陽！」

起風了，風聲很大，但唯獨她的聲音我是不會遺漏的。

穆然回首，她站在了頂樓的門前，她的髮絲隨風飄揚著，淚珠如水晶般由妳的臉頰墜落，她的雙眼有些紅腫，但這也無法阻止她的美色煥發。

她真的很美，美到連她勾起我的雙手我也不曾感到真實，但是體溫相互回應的實感是不曾欺騙過的，她還在，她還活在我的眼前。

淡褐色的髮絲、漆黑的如黑鑽石的雙眼、白的有點病態的柔膚，她比我矮上半個頭，卻還是踮起腳尖，給一事無成的我獻上懇求的吻。

我的愛人就是如此的無可挑剔、但卻脆弱的像是陶瓷做的娃娃，彷彿一碰就會碎落。

「......我們回家。」

她是葵，我那剛被得知得罹患了乳癌的愛人。


「第二章」

我們結婚了，在葵家人有跟沒有一樣的祝福下。

一直被視為逆子的葵正和淚流滿面的年邁女人相互依偎在一起，我很明白在如此感人的場景下自己是無法參上一腳的，只能識相離開葵父親，也就是我的岳父那充斥著火藥味的視線下離開屋內。

為何葵會被他們當成不孝的孩子呢？原因當然就出在我身上。

葵本該能去更好的大學、更好的環境、也許她的疾病早已痊癒、和配的上她的戀人過上如童話般的每一天。

但她卻愛上了我這個父母在高中時就去世、沒錢沒學歷沒未來的渣滓身上。

不值得，這種事連我也知道啊。

我們私奔的那一年，她的父母還放下了狠話，叫她一輩子再也休想再踏入她娘家一步，這個詛咒卻在她告知了父母她即將踏入彼岸而解除。

親情真是偉大，不是嗎？
但我是無法感覺到了就是了。

「第三章」

「阿陽你看！好懷念啊！」

我望向懶散的像陀史萊姆，滿嘴笑意的女孩，她手上拿著一本稍嫌老舊的線圈筆記本，和她相處的這麼久了，我還不能認出她手上的是什麼嗎？

那是我們相遇的開始。

卻又好像是結局的徵兆。

那是我孤獨一人時，用稚嫩、根本就沒有技巧的文筆寫下的未公開作品。

「以前高中時阿陽還真愛寫小說啊，而且為什麼每個女主角都要用跟我有關的名字呢？看下去真的很彆扭啊！」

女孩輕笑著，纖細的手指擋不住她滿臉的歡愉，她躺在我在二手商店買的沙發上，沙發似乎也有點支撐不住她的頹廢，不爭氣的發出「.......吱......吱的聲響。」

自從我們結婚後，岳父母就給了我們一筆數字不小的資助金，我也知道這其中的含義……

「你要照顧好她。」 這是他們唯一和我說的一句話。

雖然我們憑著這筆錢終於住進了比較像人住的小公寓，但我在生活開銷這方面還是對自己很嚴苛，但葵想要什麼我都是有求必應的，畢竟說不定哪天早晨醒來，她就……

也因為這樣，她的雙頰總算不像從前那般白的駭人，總算是有的血色。

「我說阿陽……」

「怎麼了嗎？」

「來寫小說吧！」

她的雙眼猶如閃爍著螢火蟲，瑩白的牙齒併列成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彷彿在像我相信的命運抵抗一樣，想要用生命最後一刻，燃燒成堪比太陽的光芒。

「……為什麼啊？」

「我想像大家證明我活著過啊，也像像大家訴說我們的愛情啊！」

真是怪了，我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句話來著？


「第零章」

那年夏天，我和無憂無慮的少女在教室的幽會，在我差點一躍而下之後，少女便一直的待在我的身邊，說著像是「這都是些什麼啊！」，用她悅耳的笑聲欣賞著我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作品。

我的文筆簡直比小學生還要來得糟糕，但少女還是不厭其煩的一篇又一篇的賞閱，其實我心中是很牴觸的，但是卻又不討厭她的陪伴。

實在是很矛盾啊，我這個人。

「阿陽，你覺得教室有幽靈嗎？」

「不知道。」

「……你好冷淡啊！」

我停下了在線圈筆記本書寫的慣用手，雙眼直視著望著天花板放空的她。


曾經覺得這個人真是多管閒事。

高中一年級時被告知父母在上班的時候出了車禍，回天乏術之後，我有段時間過著行屍走肉的生活。

不再有溫度的餐桌、潮濕的浴室、沒有催促著自己趕快回家的來電……

我曾經看作厭煩的一切，如今卻又是多麼地懷念。

我渴望著終結這樣的日子，看向了都市小學校受到壓縮的校園，現在就想在這我已經沒有容身之處的地方消失。

只要往前一步，我就可以結束了……

「……別跳！」

但阻止我的，只是一個我連名字都記不太起來，跟我一樣坐在角落、瘦弱卻又堅定的少女。

她手上拿著我視同我的遺言，那本讓我重複修改重寫的筆記本。

她握住我的雙手，卻只是想跟我說一句——
「雖然文筆很爛，但我喜歡你小說的劇情。」

真是個怪人，還有為什麼要偷看別人的東西啦……


「阿陽，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死在夏天。」

而現在，這名少女對我說著意義不明的話語，依舊放空的看向三百六十度旋轉的電風扇。

「喂……妳知道你現在說的話有多恐怖嗎？」

「會嗎？但我想成為夏天的幽靈回來這所學校啊，順便看看有多少人和你一樣想不開。」

我拿出了兩根橙子味棒棒糖，一根撕開了包裝塞入了我的嘴中，而另外一根女孩也很不客氣的直接拿走，但也不見她撕開包裝，只是握著白色的塑膠棒把玩著那根棒棒糖。

「啊還有，如果要第一次做愛的話，我也想在夏天做啊。」

「別胡言亂語啊！」

現在想想，這是我唯一為她完成的願望吧。



我看著線圈筆記本，憶想高二那年夏天，叫做葵的少女，她的香味、和夏天的幽靈，都是橙子棒棒糖的味道。




……。

「阿陽！你看你的初投稿很多人喜歡啊！」

在狹小的公寓，我和妻子二人都望向電子螢幕上那些有些熱情、有些冰冷的語言。

我將作品投稿至在這個年代十分流行小說平臺，這部作品的劇情其實非常簡單，就只是擁有太陽神力量的少年，為了自己沉睡的愛人而踏上旅程的故事罷了，用人們常說的話，就只是一部爽文罷了。

雖然一開始只是想以此紀念我的妻子而已，但是被人們稱讚自己這不帶腦子就能看懂的文章，心情還是有點愉悅，雖然還是有人嘲諷著自己那還是尷尬的文筆，不過這些都比不上妻子那燦爛如太陽般的笑容。

「我們阿陽果然是……最！棒！的！」

「真是的，別抱那麼緊啊……」

我只要愛人一如往常的和我相愛，那我便足夠了。

液晶螢幕閃爍著刺眼的光芒，我的小說也在這廣大網路世界中嶄露微弱的光芒。

……而一切的初衷，是從這邊出發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