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5 家人

「嚇！」

失去意識的肉體像是要嚇走幽靈一般，陡然雙目大張，腰間肌肉如膝跳反射般扳直自己平躺的身軀。

直到恢復意識與取回勻稱呼吸後，0000看了看自己雙手，感受到隱隱抽痛的腹部，這才意識到自己先前被0001擊敗的事實。

「一分鐘的昏厥嗎？」0000喃喃自語：「力道算的也太準了吧，果然專注觀察我的注意力還能做到這般精準控制啊。」

在街道上平躺一個人固然是件怪事，但tt-plus的影響才剛解除，0000又馬上清醒的緣故，周圍的外國人會有的反應最多也只對毫無文化席地而坐的0000略有微詞的指指點點而已，這影響在0000起身後也消失無蹤。

雖然很想問問blank是怎麼處理沒吸入tt-plus，處在建築物內人物的目擊狀況，但既然之前的tt-plus都有獨自向外增加同夥的措施，應該也只是在這方面稍稍做點變化而已。

「不過，接下來就是，從helix口中挖出解除的方法啊。」

0000蹣跚地走回剛剛衝突前四人劍拔弩張談話時的露天店家，隨意地找了張椅子坐下後，一面對手機輸入0110的電話號碼。

與blank的糾纏到0001介入結束前後說長不長約莫四十分鐘左右， 0110也知道這段時間自己正全神貫注面對敵人而不會主動打電話，所以必須要自己去聯絡才行。

「是0000……嗎？」電話另一頭的0110做出回應：「看樣子，妳成功擊退了blank呢……好厲害啊。」

「比妳想的複雜多了。」0000疲累說道：「也不是殺掉blank，到底能不能算是成功擊退也說不準。不過blank已經不在剛剛我們爭執的地方，至少今天已經安全。你們可以回來剛剛的店家了，之後再慢慢細說。」

「……是這樣啊。」

聆聽著話筒中0110的聲音，0000眉頭微微一皺。

0000知道0110情緒豐富，感性的一側很容易被激起，性格也算屬外向，然而在電話彼端的語氣卻沒有平常該有的生氣與活力。

「妳與helix，發生甚麼了嗎？」0000闔上眼睛：「看起來並不像妳跟丟他的樣子……在這段時間內吵架了。」

「不是這樣，我有追上，也有攔下他，只是……」0110無精打采地說：「helix他走了。」

「走了……」

「嗯……我沒能留住他。」

已經不在她那邊了嗎？0000細想0110不大可能主動挑起爭端，要是有個萬一在途中遇襲的話，現在大概連電話也接不了，因此那應該是helix自己本身下的決定了。

選擇逃開這一切直到與i有關的一切落幕，這也是一種選擇，0110並沒有刻意去鑽研鬥爭技術，比起自己也更尊重對方，表面上的helix受不了一切而逃開，那也是一種結局。

「可以的話，其實是希望他能像我一樣好好掛在妳的名下受到保護……雖然i真想強殺我們是阻止不了，但至少靠being的幫助能延緩這種狀況吧。」0000嘆氣：「即便與helix的見面本身是件意外，也沒想過靠著電細胞能解開電極，果然線索斷掉還是會惋惜啊……」

「……這樣啊。」

果然有什麼不對勁。

0000眉頭再度抽動兩下，這已經是第二次了，他從0110口中聽到一樣的回答。

「是不是還發生甚麼？」

「不……只是，突然覺得，很難受。」0110聲音愈見細微：「明明，已經好好的，和helix道別，當下，也沒發生甚麼，可是，現在，好難受。」

「……」

「或許是聽了些，helix說的，他爺爺，0011的事吧。」0110嚥了口口水：「和我一樣，家人都和i，有關係呢。然後，也都見不到了呢。」

「……0110。」

「啊哈哈哈……本來以為，我已經，對家人不在身邊，這種事情，稍稍感到，習慣了。可是，好像，還是，沒辦法，不去，在意啊。」

並不是訊號出了問題而有斷續的語句。

0110用著清晰的咬字，說著越發破碎的文字。

「吶……0000。」0110繼續說道：「家人，家族愛，到底該算是甚麼呢？」

「……家人嗎？」

「我，越來越不明白了。越去想，卻越覺得陌生。」

「……」

「helix的爺爺，0011，為了救helix，把半成品的電細胞植入helix的身體裡，那可以，算是家族愛吧？」

轟咚！一聲從電話彼端傳來，0110一面說話時，一面開著車子，駛過了某段不平穩的道路。

「但是，0011也清楚才對，接觸到i後更應該清楚才對，未來，到底會有什麼遭遇，等待著被救活的helix。」

0011幾乎被i欽定為最接近先驗單位的人物，甚至還在所有殺戮開始前被早一步下手，其對i的危險性可見一斑。

從helix丟棄研究時的說詞也能聽得出來，0011早已預想過電細胞公諸於世後的影響，因此就算沒有料到事態會走到這地步，至少『helix會被特殊，且不怎麼正向的對待』這種假設應該早就被納入他的預想中了。

所以，就算不可避免地會被i知道體質問題，但在那之前應該有其他能做的事情才對。單就對自己至親之人設身處地的著想，即便沒辦法逆轉helix的體質，但如果真心為自己的孫子著想的話，為什麼他還會做出讓這種研究延續下去的決定？

如果在他生前就把研究毀掉的話，至少研究的相關消息也不會傳到blank耳朵裡，以i的考量來看甚至不需要犧牲他才對。

0011，根本不應該讓此等研究滯留於世。

「明明知道，卻留給helix那樣危險的處境……0011，應該有什麼自己的考量沒錯吧？他的腦袋應該很好才對吧？能夠提早訂下保護自己孫子的方法才對吧，可是……」

「0110！夠了！」0000聽到此處越發覺得詭異：「妳心裡也知道才對吧，0011他面對的可是i，而且他怎麼可能會知道i想做甚麼，死亡體驗這種東西，可不是隨便想想就推導出來的啊。」

「那麼，我拿到0110又是怎麼回事？又該怎麼解釋啊？」

「……電極0110？妳是說給妳的那個包裹？真正的寄件人是不是妳爸都不清楚，這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但是i沒有理由放任那個電極流通到我這裡啊！」

0000心中一震。

他上一次聽到0110這麼堅持自己的想法，還是在回自己老家養傷的時候，而處在這狀態下的0110屬實難以溝通。

「仔細想想的話，i應該能阻止我戴上0110才對，因為他絕對不會想讓0110這個席位被無能的我佔去啊，甚至他可以透過某些手段把0110限定給爸爸用，根本不會有這般意外才對！所以讓我拿到這東西的人，只會是能騙過i又能主動聯繫我的人，現階段我們推想出來的那位，除了爸爸還會有誰？」

i雖然極為狡猾聰明，可是那特徵同時也是一個過濾與之對抗人物的標竿。

高度的科技會衍生出無限的手段，去思索對方怎麼辦到不可思議之事並沒多大意義，行為意向與思考水平反而才是重點。即便夠格與i對抗的人不只有眼線先生，但0110的這段話完全沒有不合理之處。

當然這段說詞還是有很多漏洞，也早已被兩人討論過無數次，但現在就算0000拿其他可能，甚至是與blank一般的『無所謂重要』理由去試圖說明，都絕對沒辦法說服0110。

因為現在她心中根本聽不進那些解釋。

「吶，0000。」0110繼續說道：「爸爸給我電極0110，是不是和0011一樣，是因為作為家人，愛著我才這樣做呢？」

「……0011與眼線先生，他們所想的根本不一樣。」0000答：「但是，妳爸爸究竟多愛妳，妳自己最清楚才對。」

「……戴上0110後遇到的所有苦難，也是愛嗎？」

「……說不定，沒戴上所遇到的苦難，會更多。」0000淡淡說。

「說的……也是呢。」0110聲音顫抖，輕語回應：「爸爸他……或許是覺得自己沒辦法保護我……才把0110留給我吧……畢竟……我還有家主候補這種事情要應付……本來爸爸不想要我參加的啊。」

「……」

「可是，就算這樣，我終歸不是被i選上的人……我不像你們那麼聰明能幹，以我的腦袋，沒辦法理解妳們十五人表現出來的『家族愛』。」

確實如果0110不戴上電極，就算1111找他確認家主候補的事情，只要推辭掉，他還是可以繼續回到過去的生活吧，某方面0110會同意接受家主候補的差事的理由之一正是她自己持有電極。

這是另外一套反面的說詞，雖然無法解釋動作背後的意義，但卻能夠完全推翻眼線先生至今為止對0110的善意。

「0110……妳開始懷疑，自己的爸爸其實是要利用妳嗎？」

「……我不知道。」0110聲線顫抖著說：「聽了0011與helix的話後就一直是這樣，我的心好像被挖走了一大塊，重要的東西……明明是一直以來應該要相信的東西卻不像自己想的那樣。我……好害怕。」

一直以來相信並據以成為精神支柱的事物，一旦被現實證明為偽，那種無法相信一切的心理，對當事人來說是最殘酷的折磨。

那樣的恐懼與迷惘，想要絞盡腦汁證明對方的錯誤，心中的急躁，0000又何嘗不知道呢。

「……吶0000，是你的話，會怎麼表現呢？」

「……我？」

「你對你的父母，自己的家族，表現出來的愛與關切，會怎麼出現呢？告訴我吧……不，或許這樣做，才比較讓我安心吧。」

女子的聲音，由惶恐開始越發嬌柔。

懼怕無愛與惡意的少女，發生了根本上的變化。

不能被當作是玩笑話的話語，以酥骨嫵媚的口音，回盪於0000的耳腦中。

「成為我的『家人』吧！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