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達官貴人(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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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3-01-31
談妥定子的皇后之位後,所有事宜皆如火如荼的開展。
栴檀淡如雪的花叢群綻樹頂,一如其淡色細勻著丁紫,其花飄散著恰似菩薩行持的清香,風但吹行,新綠順靡,見聞者都受到了感化。
都說栴檀即予樂,是除疾身安之樂,但伊周身處檀芳之中,卻不怎麼同感。分明定子能成為皇后光耀內大臣一脈,於自己而言應是至樂之事啊!
但他的心似深潭止水,沉悶極了。
病癒的昇殿,伊周換上衣冠布袴,除了衣襬的窸窣,餘下杳然無聲。直至隨著護送的僕役走出寢房,隔壁廂室依然寂靜,廂室的幾帳盡被推往裡間,空蕩僅存室中的餘香以及拂曉的殘月。
自從道隆內定千代為皇后仕宮女官的人選,每日黑早,千代便受高階貴子之召,前往主殿的脅殿,與定子同習宮廷禮儀與各類活動應有的應對進退。
據悉,高階貴子少女時曾入內侍所,為今上懷仁之父圓融院的(1)尚侍,因擁有卓越的和歌之才,亦難能可貴的擅長漢詩文,才學賽卻一班朝臣,博得「高內侍」之美名。貴族若君們無不傾心於她的風流文采,包括後來的攝政嗣子,時任三位中將的道隆。
能得見多識廣的夫人賜教,千代格外認真向學。
今日貴子指導兩人調香的學問,「每逢各個時令,尤其天降微雨,空氣濕潤的時候,宮中貴人興致一來,會舉辦(2)薰物合以試香。妳們倘對香道有十足了解,甚至自調屬於自己的香氣,即是解趣之人。」
貴子令女房準備了各色琉璃壺盛裝的六大薰物,分別為梅花、荷葉、侍從、黑方、落葉與菊花。
千代與定子依照貴子之言輕嗅諸薰物,這些香氣依據不同比例組合成四季的風雅韻致。其中最令千代印象深刻的無疑梅花了,此配方似初春殘梅的微香,更帶有幾分甘甜,雖不到全然吻合,卻是最近似伊周的移香。
「夫人,梅花是由什麼樣的組方調配而成的呢?」
「大致有沉香、丁子、甲香、薰陸、白檀、麝香與甘松。」貴子不加思索的回答。
千代納悶的問道:「沒有藤花麼?」
「倒無聽說過這樣子的配法,怎麼會有如此靈感呢?是在哪裡碰過嗎?」
貴子的追問引來定子的注目,千代望了眼定子,身為伊周最疼愛的妹君,應該多少明白她的疑惑吧,然而定子的目光流轉卻與貴子如出一轍,不曉得她所問為何。
連母妹皆不清楚,這是為何?
千代總不能直接坦白緣由吧,平日與伊周的相處雖不至於讓她忐忑難安,卻也不是親密到毫無隔閡的關係,只有她注意到實在說不過去。
「就只是隨口發問的,我見識不多,這粗鄙的問題可教夫人與大君見笑了。」千代自我解嘲以搪塞。
見千代如此謙抑,貴子惜才之情油然而生,她對於千代的舉一反三頗是欣賞,「這無傷大雅,妳問的倒不錯,若妳將來對藤花薰物頗有心得,便是獨樹一幟,或許還能引領風騷。」
就在此時,一名身穿短裾狩衣,生得伶俐的家司來到廊下,隔著簾帳傳話:「夫人,主公在中堂等著式部之君,說是要拜訪東三條院。」
千代竊觀了貴子的眼色,只見貴子代千代接了那小童的話:「叫內大臣等會兒,源姬立刻就去。」
說完,旋即歛起輕鬆的神色,那清朗的室香亦隨她的顏色凝集而顯得沉鬱,「千代,妳且快去,切記,妳屆時要覲見的是當今攝政太政大臣。」
跟著道隆的家司,千代大步的來到中堂,貴子的提點言猶在耳,執掌朝政大權的攝政之君。才來到平安時代沒多少光景,便接連面見天皇陛下與攝政之君,千代不免覺得彷彿置身夢境。
這一路頗為辛苦,家司忽略了千代身為小女孩的腳步,故她得小跑步才跟得上。
步影與讓葉木的斑駁葉影雜沓參差,委實讓人眼花撩亂。
中堂前,遠遠一眺,一台垂有鳳鳥固紋冪簾的時髦唐車正停歇著。車前,道隆和一位男子有說有笑,還以為是哪位大人物,就近一瞧,竟是道長君。
千代的人影正搖曳地靠近,道隆發現後,遂親暱的呼喊:「千代,快快過來!」
千代一聽到道隆的呼聲,連忙疾走而上,並禮貌的向二位貴人問好:「主公、姑父,我來遲了。」
「喲!千代,看著妳的人兒,叨念著妳的名字,我便仿若不老之身,再多待會兒也是添壽。」
「主公壽比(3)巖苔之生,永不止息。」
道隆開心的與千代逗笑,但見她的一顰一笑盡若藏若現於那織有麻葉浮紋的(4)細長之袖,小小年紀的竟能從容不迫地給與應景答語,應著麻葉浮紋的祝語般,在在驚艷著道隆,也教之喟嘆起歲月的荏苒。
「生作源式部卿庶女,委實可惜了。」道隆嘆息再三,而後掄袖一把抱起千代,「走,我們上車。」
「應當是我服侍您呀!我前世所積的善業不值得這果報。」在令自己渾身不舒暢的道長目光下,她誠懇的道。
「真教人感動啊。多體貼的小女娃,你說是吧!」他自豪的對道長說。
「兄長,想來雅子不也這般年紀?怎麼不見您這樣疼愛?」道長有些不解的問。
「唉呀!除了雅子已入宮,相見總得礙著位分與禮儀外,再來就是論怕不怕生了。女孩子生來總怕生,不允許這樣疼,得小心翼翼。但千代不會,這樣看來,恐只有你的彰子能比擬了。」道隆回答著。
不過這句話倒讓道長更加狐疑,這仍梳著振分髮的女童明明看來如此活潑乖巧,上回遇見時竟擁有何等老成的眼神,令他半信半疑這究竟為錯覺與否。
登陟了唐車,三人同往目的地前進。
沿途,道隆不停的逗戲著千代,而道長則鎮定矜持的將臉面向平視的前方。
「千代,妳還記得妳的父親嗎?」道隆忽然想到有關源式部卿的事,試探性的問道。
千代意會出道隆隱晦之意,她故作自然的搖頭,「不記得了,我自幼就和姨父住。」
道長的耳朵此刻也豎立起來。
「這樣啊……,」道隆似是出於潛意識的抓捧著心窩,片晌才伸手撫著千代的頭頂,疼惜的道:「源致明未免太狠了些……。」
道長的眼光放在他處,精神卻形影不離。
道隆喘了口氣,見道長只安靜的坐在一旁,一副與世隔絕的厭世模樣,忍不住勸著:「哎呀,不要這樣冷漠嘛!從小就是這副心口不一的矜持樣,要心存常樂,笑口常開,人才會快活。千代,妳說是吧!」說著說著又問向千代。
千代心裡不免尷尬,但她還是盡全力的做好偽裝,向道長展露少女稚氣羞澀地笑靨,「姑父。」
道長這才淺淺一笑,答道:「兄長也明白我這心口不一呀!縱使臉不笑,心也同兄長樂著。」
千代一旁俟聽著倒覺意味深長。
俄頃,車輪突然駛過窟窿,幸得御者的爐火純青,才僅止窟窿於一個顛簸。
車內的男人們老練地扶了扶烏紗帽,那不謀而合的模樣總算讓這一對性情截然不同的兄弟有了難得相似之處。
唐車經過四足門,駛入宅院。目的地一到,就聽到隨車僕役精神抖擻的喊聲:「主公!東三條院已至。」
道長先行下車,而道隆則貼心的扶將著千代。
三人一同望最氣派的主殿走去。東三條院殿院的座落依東西南北,順著四季各取作春、夏、秋、冬殿。各殿亦有延伸的後殿、脅殿與對屋,屋落皆以檜木打造,宛似檜木枝梢的三葉、四葉、千千葉。
來往於各大院落的女房與家司,更將東三條院的恢弘大器描繪的淋漓盡致。
千代在道隆道長兄弟倆的引領下,如入無人之境的在東三條院裡行走。凡遇上家司與女房,大家無不不約而同的說:「見過內大臣之君、宮大夫之君。」
她好奇的抬起頭來望向走在身側的道隆與前頭的道長,道長還是一副正經的樣子,道隆則面帶笑容的迎接每一個前來問好的下人。
幾人在四周掛著唐錦的妻戶前停下腳步。千代吞了吞口口水,她明白,等會兒要面見的必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1)內侍司女官之首,是天皇的最高女秘書。「內侍」為內侍司高級女官們的簡稱
(2)調香品評的雅會
(3)道隆之語與千代的答覆承襲無名氏作之和歌:
吾君壽長久,千代長存八千代,永末歲常靑,直至細石成巨巖,巖上生苔不止息。
原文:
我が君は千代にやちよにさざれ石の巌となりて苔のむすまで
此和歌後為日本的國歌。
(4)穿在褂上,替代晴裝束的「唐衣」和「裳」,卻兼備「唐衣」和「裳」作用,看上去有些細長的服裝。通常作為年幼女子的禮服,成年女子的禮服則以晴裝束,也就是十二單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