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追逐希望的流亡者們

「這個世界根本就找不到希望，我們活著不過就是徒勞，康斯坦丁和我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座被稱為希望之城的城市，我覺得很可笑，他們只不過創造了一些自我安慰的東西，還沉浸在其中，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諾亞看了看手中的車票，儘管康斯坦丁不斷跟他強調這一次的城市就是最後的歸屬，他只是搖搖頭，然後把車票折起來放進大衣內側的口袋裡。
諾亞冷笑了一聲，在車廂不起眼的角落，和收養他的科學家康斯坦丁坐在一起，整節車廂擠滿了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有老人、有年輕人、有貓和狗，統統都混雜在這列小小的火車上，他們絕大多數人的衣服看起來都破破爛爛的，行囊也只是簡單的包袱而已，有的人還是火車行駛半途的時候從窗戶爬進來的，諾亞打量著四周，那些人彷彿被剝去了靈魂，看起來就像行屍走肉，他們消瘦的身影和沒有光的眼神，就像是大麥田中佇立的稻草人一樣孤獨無依，諾亞聳了聳肩，「起碼我們還有位置坐。」
「康斯坦丁。」諾亞拍了下康斯坦丁的肩膀，康斯坦丁轉過頭來問道：「怎麼啦？諾亞？」
「你說的那個伊斯……什麼來著的，比它大的城市多得數不清，有必要特地大老遠來一趟嗎？」
「伊斯普哈爾，它有一個被大家熟悉的名字，就叫『希望之城』，只要等到戰爭結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隨便吧，能吃上飯就行了。」

一位抱著嬰兒的婦女在一位男人面前哭了起來，婦女跪在地上向那位男人哀求著什麼，整節車廂都能聽見她哭得淅瀝嘩啦，不過很快就被怒罵聲蓋過去了，那邊又有兩位男人互相揮拳痛打對方的臉，用最惡毒的字眼辱罵對方，旁邊的人圍觀過來看這場決鬥，有些人甚至幫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吆喝助威，過了不久，一位穿著青藍色軍裝的男人排開人群，迅速俐落地制伏兩個打架的男人，喚人把他們丟出窗外，外面正下著暴風雪，諾亞瞥見其中一個男子滿臉是血，他猙獰的表情彷彿是扭曲在一起的色塊，只見那位男子正要爬起來追趕火車，忽然被另一位男子咬掉了左耳，他聲嘶力竭地大叫，看起來就像長矛刺穿了他的身體，他伸出手來想要抓緊什麼東西，但只能觸碰到飄落的雪花，雪花一握到手上就融化了，他被吞噬在染得腥紅的風雪中，永遠消逝在純白的世界裡，嬰兒的啼哭驚斷了看得出神的諾亞，諾亞不自覺地笑了起來。

列車孤單地行駛在一望無際的大地上，自從駛出上一座城市之後，別說是人影了，連個像樣的建築都看不到，北風寂靜地呼嘯，只有列車冒出的滾滾白煙予以回應，諾亞望著窗外的風雪，雪花緩緩地降下，給這片土地蓋上了厚厚的白霜，一路上的風景顯得單調又無趣，不一會兒，諾亞打起了噸，而後深深地睡去。

「讚美神，神賜予我們幸福的生活、和平的家園，祂慈愛世人，給世界帶來了希望的種籽，讓人澆灌、讓人栽培，使我們的靈魂得到洗淨和救贖……」

「媽媽，爸爸他什麼時候回來？」
「爸爸這次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很久才會回來喔。」
「真的很遠嗎？他會買好吃的回來嗎？」
「會的哦，到時候爸爸回來，會帶好多好吃的給我們小諾亞吃。」
「耶，爸爸最好了！」小諾亞向前蹦蹦跳跳了幾步，然後回頭看著媽媽說道：「我也最喜歡媽媽了！」
「小諾亞，等我們回家，媽媽再做你最喜歡的甜菜湯給你喝。」
小諾亞跳了幾下，然後向著母親奔去，「媽媽，我愛你！」
諾亞的母親露出了笑容。
「小諾亞，在我們離開之後，你要照顧好自己。」
「媽媽？」
「你永遠是我們最棒的孩子，對不起，媽媽沒辦法繼續陪著你長大了……」
「媽媽？妳怎麼了？」
「小諾亞，我也愛你。」女人的嘴角流下了鮮紅的血液，隨後腹部被刀刃刺穿，她的身體燃起了火焰。
「媽媽！」小諾亞想向前抱住媽媽，只是她的身體化作了灰燼。
「媽媽！不要走……不要離開我，我害怕……」小諾亞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他不斷地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很快火焰向周圍蔓延，吞噬著整個世界，「救救我……誰能救救我……」

「諾亞！諾亞！你還好嗎？」
「……」諾亞猛然一睜眼，大口地大口地喘著氣，他摀著胸口，表情痛苦不堪。
「你又做惡夢了嗎？」
「我……」諾亞深呼了一口氣後說道：「我很好，康斯坦丁……」

周圍忽然傳來了紛紛的議論聲，諾亞望著聲音的源頭探去，他聽見人們說外頭的風雪突然停下來了，車廂內的氣氛變得躁動起來，諾亞把頭探了出去，他看見一道道立牌重重佇立在雪地之中，諾亞瞇起眼睛端詳著立牌上的文字，那似乎是北國的一種很古老的語言，幸虧諾亞長期流浪，也接觸了不少奇奇怪怪的語種，「達斯……達斯˙西梅爾……賽……爾特……」，「達斯……西梅爾……賽爾特……是這樣發音的沒錯吧？」，諾亞湊起眉頭，思索了一番，「達斯˙西梅爾賽爾特，是什麼意思……哦！」

「『唯一的天穹』！」

諾亞一路上不斷看見這樣的立牌，甚至後來變成了牌坊，牌坊除了寫上那一行文字之外還掛了一條小布條，諾亞一直叨念著布條上的文字，眉頭深鎖了很久，過了不久，列車響起了尖銳的聲音，「糟了！諾亞，快把頭縮回來！」
「什麼？」諾亞不解地看著康斯坦丁問道：「這警告聲是什麼意思？」
「我們要進城了！」
在康斯坦丁說完後沒多久，火車轟隆的一聲音爆，進入了一條隧道裡面，原本還有冬天僅剩的一點陽光，現在四周全都看不見光了，在進隧道一陣子之後，火車開始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加速，速度越來越快，遠遠超出了之前在平地上行駛的速度，車輪和鐵軌高速磨擦的聲音越來越大，吵得諾亞關上了車窗，諾亞不由得讚嘆了一聲，他這輩子還沒體驗過這麼快的速度，就像是螞蟻攀附在雄鷹身上，乘著風掠過藍天白雲，彷彿子彈被火藥猛烈擊發出去，火車飛速地在隧道奔馳，而那隧道也長得不可思議，竟然足足跑了十多分鐘才轟然一聲闖出隧道，掀開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陽光幾乎在一瞬間不斷往他們擠壓過來，列車逐漸減速，在速度恢復正常之後，諾亞才又打開車窗探出頭來，首先映入他眼簾的，就是看不到盡頭的「牆壁」，隨著列車的行駛，諾亞發現這其實是圓環型的，一層接著一層，就像是階梯一樣，從外型上看感覺像是一層一層的圓盤，諾亞的一次見到這種模樣的城市，便好奇地問道：「這是哪裡，康斯坦丁？」
「這是伊斯普哈爾的下城，我們到了！」
「歡迎來到希望之城，二位，願天穹祝福你們。」，康斯坦丁接過剪票員還給他的車票，喚著諾亞走出車廂，諾亞看著那位男人，也許是注意到了諾亞的目光，剪票員回以諾亞一個笑容。

「你們會在這裡找到『希望』的。」諾亞回頭一看，剪票員還在對著他們微笑，不禁加速走離了站台。

車站只不過是一個簡單的小亭子而已，這是整個大陸最後一站停靠站，等所有人都下車之後，列車就沿著原路駛回去了，站台走個幾步就能到居民區，除了剪票員之外沒有任何人在意車上的乘客，大街上的人和車來來往往，喧鬧聲此起彼落，好不熱鬧。
「我們現在該找一個安身的地方了。」康斯坦丁說。
「我感覺不怎麼好找。」諾亞說道：「這裡都擠滿了人。」
「總得找看看吧，我們帶的東西不多，但至少錢能付得起房租。」
「走吧，康斯坦丁。」
伊斯普哈爾的下城是圍繞著中心圓環呈放射狀排列的，只是放射得不太規矩，很多路都歪歪扭扭的，有些地方鋪了石磚、有些地方就是土路，路上隨處可見隨意丟棄的垃圾和小販的攤位，還有到處在乞討的人，無論是來往的車跟人，顏色都是灰僕僕的，諾亞和康斯坦丁穿著大衣穿梭在街頭大大小小的巷弄，用著拙劣的北方通用語和下城區的人打交道，一路上的房子都是用磚瓦砌成，再蓋上幾片鐵板，看上去都是歲月的痕跡，高架的列車魚貫而出，在整座城市亂竄，偶爾能聽見巨大的金屬齒輪轉動的聲音，有些地方被圍牆圍起來了，它們冒著滾滾蒸氣，發出刺耳的噪音，讓人想趕快遠離，在中途他們遇見了一位少年用看起來很像滑翔翼的裝置降落了下來，他們好奇地湊了上去，那人告訴他們要不是中層天空禁飛，他早就直接飛上去天穹之城了，諾亞抬頭一望，天空上果真漂浮著模糊的一塊東西，最後他們來到了一座紀念碑旁邊，諾亞和康斯坦丁在這裡稍作休息。

「感謝天穹，你們一定是天穹派來幫助我的，我已經餓了三天了，給我一點東西吃吧，天穹的使徒！」
「不……不，你誤會了，我不知道天穹的使徒是什麼，我也很確定自己應該是沒有受到什麼指示要來幫助你。」康斯坦丁連忙澄清。
「不！不可能！」男子大吼：「你們在說謊！我已經誠心誠意向天穹禱告三天了，我知道天穹一定會降下救贖！」
「喂喂……康斯坦丁，我感覺這個人有點麻煩啊，還是趕緊走吧。」諾亞在康斯坦丁耳邊悄悄說著，康斯坦丁點了點頭說道：「我也不太懂他到底在說什麼，不過這位先生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我把多出來的黑麵包給他吧。」
「你們在竊竊私語著什麼？難道你們忍心對一個誠心的天穹信徒視而不見嗎？」
「啊……不。」康斯坦丁連忙搖手說道：「這塊黑麵包給你，我們沒有多的食物可以分你了，不好意思。」
那男子接過了黑麵包開始狂笑，他的臉上爆出青筋，眼珠也佈滿了血絲，「哈哈哈哈哈哈！我苦心向您禱告了整整三天三夜吶，您就給了我這點東西嗎？您覺得我還不夠愛您嗎？」男子聲嘶力竭地對著天空大喊，他披頭散髮，衣著破爛，他把黑麵包扔走，用他顫抖的聲音說道：「難道您不愛我了嗎？您打算拋棄我嗎？」
周圍經過的人紛紛把手舉到額頭上，那是一種簡單的祝福禮，代表親近天穹的意思，康斯坦丁看到這一幕，呆呆地望著四周，沒有說一句話，諾亞則是冷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說道：「走吧走吧，我把那塊黑麵包拿回來，晚上肚子餓了可以吃。」

從白天一直到黑夜，諾亞和康斯坦丁不斷地在詢問著路過的行人是否有多餘的房間可以租給他們，只是每一個人都有著四、五個室友，已經沒有多餘的空間可以再給他們兩人了，在找房子的過程中，諾亞不小心踩空從一座橋邊緣滑落了下去，他發現橋底下建了一座房子，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鑲嵌」了一座房子在橋底下，諾亞和康斯坦丁討論了一下，康斯坦丁鼓起勇氣向房門敲了敲，門被輕易地推開了，諾亞點起了煤油燈，踏進了屋子裡，康斯坦丁也跟了上去。
屋子裡除了一些大型傢具之外，都是空蕩蕩的，布滿了蜘蛛網和灰塵，蟑螂和老鼠肆無忌憚地亂爬，那棟「房子」一共有三層，第一層是客廳和廚房，廚房裡的櫃子有一些空罐頭和餿掉的肉，桌子上有一些用油紙包裹起來的東西和幾瓶喝到一半的酒，諾亞把那些油紙打開來一看，有一把槍和一些子彈，還有幾塊乳酪，第二層則是大通鋪，放了五張上下層的床，還有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牆邊還有大書櫃，只是書櫃裡頭沒有任何一本書，倒是剩下了幾張被燒過的紙，諾亞和康斯坦丁上到了三樓，發現這邊堆滿了箱子，他們沒有打開來，康斯坦丁發現有一個出口通向橋邊，出來之後是諾亞剛才滑下去的地方，沒有什麼人經過。
他們回到二樓，發現桌子上放了一張類似地圖的紙還有一本書，在經過大致的比對之後，兩人發現這是一張下城區的地圖，雖然地圖看上去很樸素簡單，不過大致標上了下城區一些重要建築的位置，其中有一處地方被塗抹掉了，諾亞把書拿起來，發現這是一本日記，很多地方都發霉得很嚴重，看上去一碰就會碎掉的樣子，日記的封面寫上了一個名字：安波羅修，諾亞撿起來翻到最後一頁看了看，內容是這樣的：

「1/11日深夜，下了點小雨，皮爾森先生把我炒魷魚了，詛咒他。
親愛的瑪莎，不知道妳過得好不好，自從妳被『天穹』接去之後，我每天都很想念妳，我每天都會去太陽祭壇給妳帶一點東西過去，最近管理員賣起了『天空通行券』，說是有這張券才能把供品送到天穹上，這張小票券一張就能抵得上我半個月的工資，為了考驗我對天穹的信仰，我不會在意這點小小的支出，只是，我受夠這些漫長的等待了，自從妳離開之後，這棟破舊的屋子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最近，我發明出了一款小巧的護腿，它能夠驅動蒸汽的力量，一躍而上天空，我還沒嘗試過，但是我相信，我們最終會重逢的。」

「康斯坦丁，我想我們大概不用付租金了。」
「為什麼這麼說？」康斯坦丁問道。
諾亞將手中的日記最後一頁遞給了康斯坦丁，「噢……」康斯坦丁感嘆了一聲。
諾亞和康斯坦丁商量了一下後，決定暫時借住一下這裡，「不管怎麼樣，總算是找到一個地方暫住了。」諾亞如是說道。

「康斯坦丁，這城市，我一天都不想多待。」諾亞癱軟地坐在椅子上，因為太放鬆而差點摔下來，於是稍微坐正了一點。
「抱歉，諾亞，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我們現在可是被通緝，這座城市是唯一一座獨立於大陸體系之外的城市，儘管是在同一個大陸，不過那些緝拿條文在這裡可是沒用的，只要我想辦法證明自己的能力，肯定能謀得一席之地，到時候我們就等戰爭結束，一切都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的。」
「好吧，康斯坦丁，那我要找份工作，只要能離開這座城市，我一定馬上就走，我可不想死在這種瘋狂的地方。」
「別太擔心啦，諾亞，他們只是狂熱了一點，不至於傷害你的。」
「哼……」諾亞冷笑了一聲之後，從椅子上站起來說道：「傷的到我的話，就來試試吧，畢竟……我們流亡了這麼多年，早就該死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