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童話(上) 雪落掩人跡

本章節 2939 字
更新於: 2023-01-11
「吶,聽說今天降下了新的神諭欸。」
女孩坐在鞦韆上,漫不經心的晃著雙腳,坐在她旁邊的男孩觀察著她的反應。
他盯著女孩,直到她開口。
「⋯⋯我,討厭神。」
「我知道啊。」
女孩輕輕的蹙起眉,感到有些不滿。
「這次是和妳有點關係才和妳說的。」
她終於轉過頭去看他。
「你繼續說。」
男孩笑了笑,開口道。
「我是聽大人們說的,這次的神諭很特別,說是會有人成為新的神官,而且還是尚未有後代的女性。」
「⋯⋯你是想說我有可能會成為神官?」
「不無可能。」
「祂再怎麼樣也不會選一個不信仰祂的人做祂的使者吧。」
「誰說的準呢,畢竟神總是喜歡開一些很難笑的玩笑不是嗎?」
女孩不再説話,她跳下鞦韆,腳步沈重的走離。
他本來想追上去拉住她的手,但拉住了後該說什麼?或許他根本不應該提起這件事的。
白色的雪花飄落在他的肩上、融化。他抬頭望向天空,不知何時,已然下起了雪。
「⋯⋯下雪了。」
他想起那時大人們說的話。

初雪之夜,神將親自選出祂的使者。

而這正是今年的第一場雪。
今晚將會出現新的神官。

夜裡,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男孩被吵醒,不得已去應門。他打開大門,只見女孩站在門外,胸口劇烈的起伏著,衣衫也凌亂不堪,像是急忙跑來見他一樣。
「怎麼了?」
「⋯⋯祂⋯⋯祂來找我了⋯⋯」
「誰⋯⋯」
男孩將剛要說出的話嚥回口中。
因為他看見女孩原本烏黑的髮絲,已經從髮尾開始慢慢變成銀色。
雪一般的銀白色。
那是成為神官的象徵。
「妳先進來。」
他牽起女孩的手,將她帶進屋內,並在關上門後將其上鎖。在把她帶進自己的臥房後,他也將房門鎖上,然後從衣櫃中取出一件厚外套,讓女孩穿上。
「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他讓她坐在床上,然後轉身收拾衣物。他將一些保暖的衣服放進袋中。
「我哥⋯⋯」她整理好呼吸後,繼續說道,「那個狂熱信徒一看到我的髮絲色變了,就想把我帶去神社,我把他揍昏了才跑來,但他醒來的話⋯⋯一定會去叫其他官⋯⋯」
「那妳拿好這個。」
他把裝滿衣服的袋子塞進她的懷中,「我們得在我父母醒來前離開,我先去廚房拿乾糧,妳從窗戶出去,躲進柴房等我。」
隨後,男孩轉身,將手伸向房門,但她抓住了他的手。
「我們要去哪?」
「哪都可以,只要妳不被帶走。」
「但⋯⋯冬天有結界⋯⋯」
「那就躲在結界邊,像之前那樣。」他抓住她的肩膀,讓兩人的視線重合,「但是這次不是在玩,也不是什麼幼稚的離家出走,這是我們的反抗方式,我絕對會保護好妳的。」
只要等到春天,她就就能迎來自由。

在那之後的一週,神社派出了大量人馬去找他們,兩人只能不停的轉換地點躲藏。
這一個禮拜說不上過的好,但也不算太糟。餓了就吃帶出來的乾糧,或是抓一些小動物、渴了就盛剛落的雪來煮沸,無聊時打打雪仗,或做個雪人、冷的時候就靠在一起上一覺。
然而,這樣的日子根本不可能長久。
冬天本來就抓不到什麼動物,乾糧也見底,他不得已做了個決定。
「妳在這裡等我,我去一趟村裡。」
他打算去村裡找食物,無論手段為何。
但女孩銀白的髮色過於明顯,他只能將她留在這。
「小心別被抓到了。」
「妳也是,不要隨便出來,一旦被發現了,不要管行李,直接跑走。」
「我知道了。」
男孩披上披風,離開躲藏地,往村子走去。一路上他都一直警戒周圍,村子的氣氛很異常,沒有神官到來時的壓迫感,反而像是要慶祝什麼節日一樣。
但這不影響他的行動。
拿走一些不顯眼的東西,他將袋子裝好裝滿,這些東西雖然都只有一、兩個,但至少夠他們撐兩、三個禮拜。
即便村子是在這樣歡樂的氛圍中,他也不敢待太久,在拿到了需要的東西後馬上就離開了村子。
然而,他大意了。
在他走到結界附近時,一股力量擊中了他的腹部,雙腳頓時無力,他跪倒在柔軟的雪地中,混著血水的胃液被咳出,潔白的雪染上了鮮紅。
他試著平復呼吸,想看清打中他的是什麼,但他的頭被那股力量壓下,在雪地裡擰著。
「凡人,你可知道你犯了什麼罪。」
他努力的抬起頭,卻只看見那群人的腳
「你擅自帶走大神官,甚至將其藏匿,拖延了祭神典禮,這可是大罪。」
他被那股力量提起,整個人懸在空中,他也得以看見那群人。
是神官們。
和女孩相同的銀白色頭髮,以及那一身紅白相間的神官服,很明顯的,他們是來找他和她的神官。
「現在還不算太晚,把大神官交出來,至少我們還可以考慮減刑。」
「⋯⋯才不要勒。」他對他們吐了吐舌,「她不想要⋯⋯我就不會把她交給你們⋯⋯」
「⋯⋯不過是個凡人。」
那股力量突然加大,被懸在空中的他沒有辦法抵抗,又挨了幾次打。
「我會讓你意識到,在神的力量面前,凡人有多麽渺小。」
不知是不是這冬天的寒氣讓他沒了知覺,他閉上眼睛,不打算再做抵抗。然而,被打中的感覺並沒有傳來,自己甚至被輕輕放回地上。
「我跟你們走,不要再動他了。」
當他聽到那聲音時,他還以爲聽錯了。
他本來確認,但他沒有力氣撐起身子。
「走吧。」
在那句話之後,他沒再聽到任何聲音。
他不覺得冷,卻感覺到雪的柔軟,疲累的身體再也撐不下去。
他於雪中墜入夢鄉。

再次醒來時,他看到了久違的天花板。
不知何時,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身體一點也不痛,一切彷彿沒有發生過。
宛如一場夢。
他打開房門,撞見父母。他有些驚慌,不知道該和父母說什麼。
母親一如既往的準備好了早餐。她只摸了一下他的額頭,確認他沒發燒,沒有提起任何事。「還好你醒來了,祭神典禮才剛開始,吃完早餐後和朋友去玩吧。」
他點了點頭,拉開椅子坐下,但他想起女孩的事,開口向父親問道
「『——』呢?」
他愣住了,父親皺起眉頭,似乎聽見了同樣的聲音。
「『——』她在哪裡?」
「你說誰?」
「『——』啊。」
男孩摸了摸喉嚨,沒有任何異狀,但不知為何,當他說出女孩的名字時,聲音像是被噪音擋住一樣。
「你還好吧?睡太久連話都說不清了?」
「不⋯⋯我沒事⋯⋯」
他不再嘗試和父親解釋,默默的吃起早餐。
希望是自己的耳朵或是喉嚨出了問題。他不禁如此祈禱著。

祭神典禮很熱鬧,村裡似乎只有他一人悶悶不樂。
他找不到她。
她不喜歡神,自然不會參加這種活動,這種時候,他都會帶她出去村子玩。但他連她的影子都沒見到,每個她有可能去的地方他都找過了。
他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什麼了。
人來人往的街上,只有他格格不入。
有那麼一瞬間,他聞到了她的味道,他猛的伸出手,拉住的卻不是她。
是女孩的哥哥。
失望了兩秒,他才反應過來,連忙向她的哥哥詢問。
「『——』呢?」
他依舊聽不見自己說出她的名字。
「哈?你在說什麼?」
「『——』啊,你的妹妹啊。」
「你這傢伙有什麼問題啊,我才沒有妹妹。」
「怎麼可能!」他激動的抓住她的哥哥,「你們⋯⋯你和『——』明明就一直住在一起!你怎麼可以說『——』不是你妹妹!」
「你有病啊!」他被推開,跌坐在地,「真是⋯⋯遇到瘋子了⋯⋯」
失了神的他被眾人圍觀著,但沒有一個人要扶他。
他那聽不見她名字的耳朵,卻在這時精準的補捉到了一句話。

「他被詛咒了啊。」

回到逃跑時最後躲藏的地點,他看著滿地散落的物資,依然沒有她的身影。
她什麼也沒留下。唯一留下的只有與他相處的時光。
年末,第一場雪,冬日的第一個禮拜,白色的雪將她的一切掩埋,名字、身分、家人、朋友,世上再也沒人記得她。
只剩下他。
低下頭時,他看到了自己的髮尾出現了變化。
一抹粉色悄悄爬上了髮梢。
原來他真的被詛咒了。

「您怎麼這麼壞呢?」

 他苦笑著,慶幸著這最後的好運。

「您的惡趣味,真的是⋯⋯
「糟透了。」

慶幸自己的生命,將會是由她來收尾。

「您⋯⋯對我下了詛咒呢。」

他成了「詛咒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