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守夜

「終於煮好了，會來嚐嚐吧!」
影月蒼狼小隊在經過一天的跋山涉水後，選擇在一塊巨大的石塊旁過夜。
在森林的和黑夜的遮擋下，已經看不見了熟悉的城市燈火，取而代之的是高掛在空中的燦爛星空。
在篝火劈啪作響下，濕潤的空氣隱約可以聽見溪水流動的聲響，並附帶著許多昆蟲的鳴叫聲。
雖然他們是有足夠兩周的乾糧，但是乾糧的滋味實在不敢恭維，如果可以，冒險者大多數在野外仍然會去尋找新鮮的食材。
「亞克，好吃嗎?」
這次輪到了赫林負責眾人的晚餐，在收集附近的野果和草藥後，加上河流邊捉到的大鍋魚後，最後在一頓亂煮下，充滿各種草藥、莓果和鮮魚味道的雜燴出爐了。
亞克是偶爾會看見赫林跟著師娘煮菜，但是面前的這碗大雜燴，就算是以前吃過廚餘，也還是有點難以下口。
「好吃嗎?」
只是看著赫林興奮的表情，亞克也只能硬著頭皮吃下去了。
「咦?居然……」
居然意外的好吃──亞克可能是要這麼說，只是停不下的湯匙很快就用食物將嘴賭上了。
眼見亞克吃的津津有味，其他人也拿沒了疑問，開始大口的吃下。
「赫林，你什麼時候學會這種料理的啊?以前可都沒看你這樣煮。」
梅維亞好奇的問道，畢竟以前的赫林幾乎都只是簡單的烤肉或者清燉食材，完全沒有超過兩個步驟以上的食材處理方式。
「之前跟師娘稍微學了一點，沒想到第一次嘗試就成功了。」
「那快來吃吧!看來今晚不會有剩下的飯菜。」
如同梅維亞的猜測，要不是赫林吃的本來就不多，還真的沒有吃到第二碗的機會。
在收拾好餐具後，赫林腦袋開始昏昏沉沉的，貌似是因為體內的生理時鐘，讓她漸漸陷入了睡前的狀態。
「亞克，我……」
「放心吧!你先去睡，今晚我們來守夜就好。」
亞克溫柔的撫摸著赫林的頭，並將她帶進帳篷內安放好。
然後端著泡著苦葉的杯子，亞克選擇坐在石塊上緊戒，時刻注意著那些黑暗中蠢蠢的魔物。
白天的戰場可是跟夜晚完全不一樣的，有人曾經說過，地平線其實就是世界的分隔線，當太陽落入地平線後，世界就換產生天翻地覆的變化，陽光下的規則、秩序都會蕩然無存。
「真是安靜……」
「哇!」
「……」
「不好玩，給點反應嘛!」
梅維亞似乎用著魔法，悄無聲息的來到亞克後方，想要給他個驚喜。
只是亞克自從習慣觀察氣的流向後，任何帶有魔力的生物，在他面前完全沒有隱私可言。更何況梅維亞的魔力可不是普通人能夠比擬的，就算是在這座充滿魔物的森林，也是跟黑暗中的燈光一樣顯眼。
「你不去睡嗎?」
「我正要去睡，只是好奇的上來看看。亞克，你還是不讓赫林守夜，她感覺有點失落呢!」
「之後吧!總感覺最近不太適合。」
「的確，今年可能是最後的一年。那我先去睡了，注意安全啊!別跟你師傅一樣衝動。」
梅維亞說完，乘著魔法產生的清風，穩穩的回到地面上。
「晚安啦!」
「晚安。」
看著梅維亞的離去，亞克重新將注意力放在黑暗中，剛才談話之間，就有幾隻魔物嘗試的偷襲，但很快都被驅散野獸的藥粉給逼退。
「看來今晚不會是個令人安心的夜晚。」
確認四周的魔物沒有進一步的動作後，亞克從石塊上跳下，坐到了篝火旁邊。將細小的柴火添加進溝火，讓篝火內的火焰短暫升起，但很快就縮小了下去。
如同這個世界大多數苟延殘喘的人類，不管添加多少的柴火和希望，到最後仍然都只剩下細小的火焰不斷地燃燒。
此時火焰的對面正坐著一同守夜的瓦達，白天的戰鬥讓他有了些許的輕傷，畢竟他總是第一個衝在前頭，吸引著所有的攻擊。
「瓦達。」
「嗯?」
「你覺得赫林她長大了嗎?」
「亞克，那你覺得呢?你知道，貴族的小孩從出生開始，他的命運就已經被決定了。人一生中所有的過程，都只是為了服務終點的結局，以及家族的未來。」
有時候當環境改變，一個人的面貌也會隨之改變。
瓦達雖然來自聲名顯赫的家族，卻沒有那些傲慢和鄙視的行為，更多的反而是懵懂無知，對甚麼事情都感到好奇的貴族少爺。也因此，他的視野中看見的，往往都與貴族和普通人不同，不是貪婪、不是慾望，只有單純的世界。
「赫林她真的很幸福，可以有你這樣一個好哥哥。我自己也是被束縛的人，所以可能沒資格說，但是自由的可貴是十分難得的。」
「嗯……」亞克喝了口水，繼續說:「我總感覺，赫林總有一天會離開我身邊。我很害怕……但也希望她能夠有力量獨自離開，這樣的我實在很任性吧?」
「你們兄妹明明沒有血緣關係，但說話的語氣和行為還真是一模一樣。」
「甚麼意思?」
「你剛才是不是偷給赫林的碗加了夢露草?」
夢露草，是一種森林中常見的寄生植物，口感香甜很適合當作小孩子的零食，並且夢露草有著安眠的效果，雖然效果不及魔法，但安眠效果並不會過於激烈，很適合當作年紀較小的孩童睡前的點心。
就在剛才大家坐在一起吃飯時，亞克就趁著赫林回頭再幫忙裝填食物的間隙，將夢露草的汁液到進了她的碗中。
為了防止發現味道的感變，以及避免緊急狀況的發生，亞克這次的所添加的劑量，頂多就是讓小動物昏睡過去幾個小時而已，大概在清晨太陽升起時，赫林就能從昏睡中甦醒。
「都看見了?」
「當然，你可別忘了我可是這片大陸上為數不多的妖精騎士，夢露草的香味對妖精們來說可是很有吸引力的。」
隱藏在這世界上的妖精，可以說是這世界上最執著的小生物了。不管是哪個國家的童話故事書，都將妖精描述成有著善良、和平且害羞的特質，始終對人類保持著善意，但不願意在世人面前顯現真身，躲藏著理想鄉中的友善生靈。
在人類中少數能夠和妖精直接溝通，並且被妖精認可和賦予友人身分的人，可以暫時性的藉助身邊妖精的力量，而這類人通常就被稱為妖精騎士。
只是就連亞克都沒有察覺過，妖精那無法依靠魔法、肉眼或任何感官發現的身影，要不是瓦達時常展現出妖精的力量，否則亞克還是很難相信，童話故事的奇幻生物居然真的存在世界上。
「其實赫林偶爾也會跑來訴苦，其實你們兩人的煩惱意外的很像，或許你們可以試著做出改變，放下曾經的身分，重新認識彼此的真心和選擇。」
「但……等等!」
這時亞克忽然意識到了甚麼。
「你說赫林行為跟我一模一樣，難道……」
頭昏感湧上心頭的亞克，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跑到旁邊不斷的想要將剛才喝下的水給吐出，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沒過多久亞克的視野迅速模糊、四肢癱軟，幸好有被瓦達及時接住，否則就會撞到地上的石塊了。
「赫林，你可以出來了。」
確認亞克徹底的熟睡過去後，赫林從躲藏的樹梢跳下。
她從一開始就猜到了亞克的計畫，所以事先在口中唅著能夠中和藥效的草藥，之前進入帳篷睡著的那些行為，全都是為了讓亞克放下戒心而演出來的。
「瓦達，謝啦!」
「真是的，希望亞克明天起來不會跟我抱怨吧!話說……你給亞克的那杯水加了多少?我看他是直接昏睡過去。」
「就大概是讓一頭熊睡著的量，誰叫他之前都這樣讓我不能守夜，所以我這次特別多加了一點。」
「這……看來白天有得解釋了。」
瓦達無奈的將亞克揹回帳篷後，重新坐回篝火旁邊。
第一次守夜的赫林，則興奮的到處張望，彷彿是想要盡情享受夜晚的生活。
然而火焰的劈啪聲，巧妙地掩蓋住了樹枝斷裂的聲音，正有一頭魔物靜靜地走進灌木叢中，用著閃著紅光的雙眼，注視著溝火旁的人類。
魔物憑藉著本能，在內心暗自分析起情況。

一隻是人類的幼仔，大概沒甚麼威脅。
而另一隻是成年個體，必須要趁著散發殺氣的人類離去時，第一個快速解決。

魔物憑藉著在這片森林日以繼夜的廝殺，所積累經驗的甚至比絕大多數的冒險者還要多，並且牠還有著更快的速度、更加強大的力量，就算人類拿著武器，牠的腦海中也沒有一絲會失敗的可能性。
「來了呢!」
「嗯，記得別衝進黑暗裡。」
「知道了!」
這是赫林在夜晚的首場戰鬥，此刻不管是誰想要阻止，恐怕都攔步不住這位躍躍欲試的女孩。
漆黑的毛皮在星空的覆蓋下開始奔馳，瓦達靠著妖精們在耳畔邊的低語，很輕易地掌握了魔物的行蹤。隨即他從篝火中撿起跟柴火，向著黑暗中扔去，想要向赫林提供點幫助，畢竟光明與黑暗的戰鬥可是兩種截然不同的世界。
然而魔物憑藉著經驗，也知道人類的戰鬥和反擊離不開光明，因此牠立刻躲避火焰的光芒，想方設法的從黑暗中進入兩人的死角，然後才會發動攻擊。
「看來這次的傢伙不簡單。赫林，你先退下，我讓……」
瓦達眼看這樣繼續僵持下去，他們注意力遲早會被魔物先消耗殆盡，於是打算改變策略。
妖精的語言就算是相性已經算高的瓦達，他也只能大概知道他們想要表達的意思，例如敵人來了、有危險之類的。如果想要捕捉到黑暗中的魔物，就只能靠著身為冒險者的經驗了。
只是沒等到瓦達說完，當他轉頭看像赫林的方向時，本應該在黑暗與光明邊緣徘徊的女孩，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
「赫……」
「■■■■■■!」
突然之間，妖精們在耳邊發出急迫的聲響，這讓瓦達下意識地舉起盾牌回頭。
剛才瓦達為了尋找赫林，短暫的轉移了注意力，而魔獸當然不會放過這難得的機會，集中全身的力量於四肢後，就舉起兇猛的利爪就撲向了人類最為脆弱的後背。
尖牙與利爪同時碰觸到金屬的盔甲，所幸盾牌及時的就位，擋下了魔物那旁大的身軀，沒有讓盔甲和血肉被進一步的刺穿。但除了那些經歷過生死歷練的人，人類的身驅是沒辦法全都聽從大腦指揮的。
雖然上半身已經將盾牌就位，然而下半身的步伐來不及站穩，在魔物的猛撲和重量下，瓦達直接被壓制在地上。
沾滿腥臭味的口水在魔物劇烈撕扯下，不斷的潑灑在全身，現在已經來不及呼喚妖精的幫助，但是妖精如果沒有騎士的允許，也無法主動提供力量幫忙。
「瓦達，不要抬起頭。」
當黑夜中的獵人習慣了黑夜，那自然的就會將黑夜當作自己的盟友，只是黑夜永遠不會跟任何人結盟，因為它們是陰晴不定的世界。
溫和卻帶著殺意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魔物後方本應該安全無虞的黑暗，忽然竄出了女孩嬌小的身軀。
女孩手中有著冷冽的刀光，並且在月光下顯得更加冰冷。順著吹來的清涼夜風，她用著手中的匕首在空氣中勾勒出一道銀藍的線條，此情此景宛如月光灑下的美麗流星。
感覺到事情不妙的魔物剛想要逃離，但赫林的速度遠超故牠的想像，當銀藍線條以及刀光經過牠的身軀後，緊接著的就是無數噴湧出鮮紅血液。
魔物無力反抗，也無力哀號，此刻的牠第一次體會了獵物的身分。
赫林的每一刀都精準擊切開了動脈和肌肉，雖然這樣沒辦法讓魔物直接死去，但是依然足夠讓牠癱瘓，並無力、痛苦的緩慢死去。
「赫林!你知道你這樣做多危險嗎?如果……」
在用盡力氣推開魔物後，瓦達狼狽地站起身，打算好好的責備赫林，畢竟剛才赫林衝進黑暗中的行為，簡直跟不要命一樣。
然而當赫林走到篝火旁時，女孩嬌小的身軀在火光下，卻是滿身的汙泥、血液和細小的傷口。
「難道你剛才……」
「抱歉，剛才有點太興奮了。」
赫林表現出抱歉的表情說道，並低下了頭，做好被責罵的準備。
那些幾乎覆蓋了女孩全身的血跡，絕對不是一隻魔物所能造成的。唯一合理的解釋，就只有剛才的黑暗中還有著更多的魔物，而赫林獨自一人將牠們都徹底地擊敗了。
溫室中的花朵固然漂亮，但唯有挺過黑暗、暴雨的花朵，能夠有著曙光的照耀，綻放出光鮮亮麗的景觀。
可能是太過急於想要證明自己，赫林想要證明自己擁有著力量，可以幫助到她所希望守護的人。
每次的委託、冒險和旅途，亞克總是會用著各種方式保護著她、疼愛著她，彷彿是要將她被拋棄後不曾有過的關愛，毫無節制的都奉獻給了她。然而女孩不願意這樣，單方面的不斷的關愛著她，那亞克又獲得了些甚麼?
赫林有著對於自由的嚮往，卻不想要離開亞克的身旁，在這個世界上，除了能夠望去一切的戰鬥外，也就只有在亞克的身邊，能夠讓她獲得短暫的安寧。
她不明白……
她不曉得……
迷茫的女孩知道，她遲早要做出選擇，而大家也都在給予她足夠的選擇和建議。
於是這次她打算做出改變，想要挑戰一次自己的極限，而不是始終都在亞克的背後。她所想要的是與亞克並肩站再一起，共同直面未來的風雨和朝陽。
「赫林，你先過來吧!」
瓦達說著拿出隨身的藥膏，仔細的塗抹在了赫林受傷的身軀。
各種細小的傷口佈滿肌膚，雖然都是些不足以致命的傷口，但這個傷口的數量，赫林此時也應該會體驗到，全身上下如同千萬根細針扎在身上的感覺。
可是女孩臉上沒有任何的波瀾，甚至如同往常般，正在不一不饒的抱怨著剛才的戰鬥細節。
「幸好梅維亞不在這，要不然她看到你這個樣子，肯定會把我們都碎念一次。」
「梅維亞姊姊肯定會說，你是女孩子，要好好的保養自己的皮膚才行，大概這樣吧?」
「話說赫林，亞克對你真的很好，所以我認為你們是時候該好好的談談了，要不然你再這樣下去，大家可能都不敢讓你守夜了。」
「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方法。」
赫林的想法很單純，就只是想要證明自己擁有力量，可以不依靠著亞克還保護自己。
內心的不斷衝突，讓她十分的痛苦，一方面想要獲得自由，但另一方面卻不想要離開自己唯一的家人。
她非常的害怕，害怕自己如果做錯選擇，亞克就會徹底的消失在她的世界中。所以為了不去思考這恐怖的問題，女孩只好用著戰鬥麻痺自己，只好衝進危險的黑暗中進行無休止的戰鬥。
「我很害怕，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做出選擇，我……我害怕亞克離我而去。」
語氣中帶著哭腔，最終赫林通紅的雙眼留下了淚滴。
「放心吧!」
瓦達拿出手帕擦去赫林臉上的淚痕，緩緩說道。
「我相信，亞克絕對不會離開你的，不管你做出了何種選擇。」
憑藉多年和亞克的相處，以及作為旁觀者觀察著赫林和亞克的互動，他的內心十分清楚，恐怕就算是世界末日，也無法將兩人分開。
此時黑夜中的月亮開始落下，暗示著喧囂的夜晚即將結束，旭光即將再次的出現。殘餘的魔物在見識到赫林的恐怖後，也都不敢繼續上前，紛紛重新回到黑暗之中，重新尋找新的獵物。
在緩和情緒後，赫林本打算繼續守夜直到早上的，但是就算意志力依然可以支撐到白天，她幼小的身軀仍然無法負荷高強度的戰鬥，在喝下幾口熱茶後，就倚靠在瓦達肩上，毫無防備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