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在黃昏落幕的十字路口，人行道旁不斷有機車呼嘯而過。
　　和秀誠道別之前，秀誠又多說了幾句話。

　　「夏寒，你最近見過秋月了？」
　　「……嗯，偶然就碰到了。」
　　地下道的入口前，秀誠拉了拉他的書包背帶。
　　「我就在想你怎麼突然提到同人誌又提到秋月……等等，既然能知道這件事，你是跑到她家了喔？」
　　「……嗯，偶然就進去了。」
　　「屁啦！哪來那麼多偶然！」
　　秀誠聳聳肩，咯咯笑了笑。
　　「秋月終於和你見到面了，她應該很開心吧？」
　　「沒啊，她還是像以前那樣強勢。一下不客氣的損我，一下又不知道在害羞什麼。」
　　「那我就放心了。」
　　秀誠轉身，面向地下道。
　　「秀誠。」
　　「嗯？」
　　「是你幫秋月恢復原狀的吧？」
　　「哈哈──你在說什麼東東我聽不懂呢？」
　　「其實你很厲害啊。」
　　「我只有傻笑最強而已。」
　　看來繼續說下去也是白搭。
　　「那，明天見？」
　　「掰啦！有事再用Line聯絡。」
　　轉身的秀誠對我揮揮手，臉上依舊維持著笑容，我也跟著揮手致意。
　　接著，我轉身。

　　在這三個月內，會不會發生什麼事呢……

　　我一邊想著這樣那樣的事情，一邊打開手邊的提袋。
　　《請忘記我》
　　作者的筆名是羽蘇……嗯？羽蘇？
　　我好像在哪邊看過這個名字，不過，嗯……究竟是哪邊呢？
　　管它呢，在回家之前，稍微看一下這本書的簡介吧。
　　我將書本翻到背面。

　　「不行────────────────────！」
　　高昂尖銳且長長、長長的尾音，在小街裡響徹雲霄。

　　「搞什麼鬼？」
　　當我意識到要遮住我的耳朵時，尖叫聲已經停止。
　　而我剛剛還拿在手上的書，此時此刻也消失無蹤。
　　「這本書還不能看！你不準看這本書啦！」
　　發出尖叫聲的主人是一位女性，那聲大喊引來路人的側目，在我眼前的她連忙彎腰向路人致歉，這才沒讓風波持續擴大。
　　而我剛買的小說不知何時跑到她的手上，她又紅著臉對我連說兩次沒收、沒收，好像我翻開書本會遭天譴一樣。

　　「咦？嗯？」

　　我終於意識到眼前颳起一陣小旋風的那個人、褐髮下編著一條優美鬢角的女生──是我的三姊，葉以萱。
　　她好像也覺得很尷尬，整張臉羞紅的像番茄那樣腫脹。
　　身為高中三年級生的三姊，身上還穿著前橋高中的制服，她是放學後跑過來的？前橋高中的女生現在流行跑來隔壁學區旅遊嗎？
　　三姊面露緊張，額頭斗大的汗珠好像稍微甩頭就會大量噴汗，為了避免水分流失導致身體脫水的遺憾發生，我摸摸口袋，遞出攜帶式的面紙。
　　「喏。」
　　「啊、謝謝……這個、那個，你聽我解釋，我說，呃……我要說什麼來著？」
　　為了不在街上製造髒亂，我捧出雙手，小心翼翼地收下三姊擦過汗水的面紙。
　　「先說明一下，妳為什麼要拿走我的書吧。」
　　「對、對喔喔喔！我就是為了這件事過來……等等！你幹嘛理所當然拿走我的面紙！」
　　「這是我借妳的面紙才對吧？」
　　「說、說的也是……才怪！還給我！」
　　糟糕，再這樣下去好不容易物歸原主的面紙又會被搶走。

　　情急之下，我只好將濕濕的面紙放到臉上。

　　「呀────────────────────！」
　　陷入混亂狀態的三姊不斷用那雙粉拳狂槌我的胸口。
　　「你這個壞壞！壞蛋弟弟！變態弟弟！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

　　一點也不痛的貓拳伴隨著可愛的呼喊聲打過來，還有臉上濕濕的觸感意外舒服。
　　偶爾當個壞蛋也不賴，我稍微認真的這麼思考著。

　　打鬧過後總是要面對現實。
　　我拿下覆在臉上的面紙，將它仔細摺疊好之後輕輕放進書包。
　　「所以，三姊妳怎麼突然跑過來了？還莫名其妙搶走我的小說。」
　　「嗚、嗚嗚……我現在不想和你說話……」
　　「好吧，那就不說了。」
　　我轉身。
　　「等一下！你為什麼要回頭？」
　　「當然是要回去書局再買一本囉，小說又不是多貴的東西。」
　　「呀呀呀呀呀呀！不行！」
　　三姊不斷拉扯我的制服，將我整個人搖來搖去。
　　大約三分鐘過後。
　　「……」
　　「呼、呼……」
　　「冷靜下來了嗎？」
　　「弟弟……弟弟呦……你還真會忍耐……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只有三姊是特別的，無論她對我做什麼，我都不會生氣。

　　「先不管妳怎麼突然從隔壁學區跑過來這件事，請三姊告訴我，為什麼我不能看那本小說？」
　　「那、那是……因為那本書……是我寫的……」
　　「……啥？」
　　老實說，三姊的聲音太小了，我根本聽不清楚她後面在講什麼。
　　「那本書……」
　　「嗯？」
　　紅著臉的三姊伸手將我的耳朵拉近。
　　「那本書是我寫的啊！太害羞了不想讓你看啦！」

　　還真的是那麼回事啊？

　　我伸出手，指向三姊背著的書包，我買的小說被收在裡面。
　　「呃，那個，是言情小說？」
　　「……是言情小說。」
　　「裡面有關於肉體之間親密接觸的劇情嗎？」
　　「才沒有！」
　　「純愛？」
　　三姊她低著頭，臉依然脹紅得像顆氣球，感覺稍微用手戳一下就會炸開。
　　「是……是那個……對啦！就是那種看起來像沒談過戀愛的幻想芭樂劇啦！怎樣！不行嗎！」
　　一面害羞一面腦羞的反應真可愛。
　　「我沒說不行啊，不如說現在不讓我看內容的人可是三姊妳耶？」
　　「啊……啊嗚……你就那麼想看嗎……？」
　　「小說本來就是寫給人看的吧？」
　　「這！這本才不是……好吧，我確實是想要有人看……但、但我沒想到會有那麼多人看！啊、啊啊啊，總之誰都好，就是不想給你看啦！」
　　「為啥啊？」
　　不是不○，而是不給你○，把某些字詞遮起來，給人感覺就變得好糟糕。
　　「弟、弟弟呦……你有看見嗎？關於男主角的名字……」
　　「和我一模一樣？」
　　「呀！不要說出來啊！」
　　搞啥啊這個人。
　　「明、明明我都說了！要更改……但是，實際上卻根本沒改！這種東西、這種東西！」
　　看著慌亂的三姊。
　　突然、毫無預兆，我脫口而出：

　　「三姊，妳的願望是什麼？」

　　「咦……你在說什麼？」
　　聽見我說話的三姊，臉上轉變成有些呆滯的表情。
　　「呃、也沒有啦，只是書上的宣傳詞又是說謊又是心願，外加上男主角的名字居然和我一模一樣……我在想……」
　　我吞吞吐吐的把話說完。
　　「妳那本書，該不會是按照實際生活寫的吧？」
　　「……」
　　不知道為什麼，三姊陷入沉默，臉色黯淡無光。
　　「沒有喔。」
　　三姊輕輕地笑了。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事？弟弟，這本書都是我幻想出來的內容喔。」
　　像是在啜泣般的悽慘笑容。

　　既然如此，讓我看看也無所謂吧？
　　「……」
　　我實在無法面對強顏歡笑的三姊說出那樣的話。

　　「好吧，算了。仔細想想，這本書讓弟弟看見也無所謂了。」
　　三姊她從書包裡拿出了那本小說，遞給了我。
　　書上殘留著淡淡清香。
　　「掰掰，弟弟，回家要小心喔。」

　　說起來，出版書籍明明是值得慶祝的事情。
　　但將小說遞給我的三姊，臉上沒有笑容。
　　「……」
　　原本想說些祝賀的話，接過手的我卻說不出口。
　　默然之間，三姊和我擦身而過。

　　「每天都要在推特告訴自己今天有多努力，這是支撐我活下去的動力之一。」

　　！

　　「三姊！」
　　當我轉過身時，已經看不見離去的三姊人影。

　　下午6:00。

　　這回又是哪裡搞錯了嗎？搞不懂啊。
　　回家路上，我對小說突然沒了興致，將它塞進書包之後便像遊魂那樣腦袋放空。
　　昏暗的天色，透明的月亮在天空高掛。
　　時間拖得有點晚了，必須趕緊回家才行。
　　勉強打起精神的我，想起了早上已經和房東太太約好了要到她家裡去吃飯，總不能讓她等太久啊。
　　我跑起來。

　　到公寓的時候，房東太太家的門是打開的。

　　「你是跑到美國去買書了喔？回來的時間居然這麼晚！」
　　「抱歉抱歉……」
　　剛好從門口探頭的房東太太劈頭便是一陣碎念，如果在以前我可以陪她狂歡三天三夜，但今天有更重要的事情。
　　「房東太太，小雨呢？她有沒有吃飯？現在她人在哪裡？應該沒有給您添麻煩吧？如果有的話非常抱歉，請讓我先確認一下，之後我再回來讓妳罵，總之請告訴我小雨的狀況！」
　　「你這人……」
　　房東太太嘆了口氣，接著指向電梯。
　　「你表妹比你乖多了，飯也有好好吃，現在應該待在你房間，你上去順便叫他下來吃飯。」
　　「小雨還沒吃晚餐嗎？」
　　「你明知故問啊！」
　　房東太太朝我的肩膀拍了一下。
　　「飯這種東西當然是要和家人聚在一起，才會好吃啊。」

　　我走進電梯。
　　「家人嗎……」
　　對小雨來說，我還沒到那麼重要的程度吧？畢竟才認識第二天。
　　現在能夠幫助小雨的人，可能只剩下我。
　　其他人不會相信小雨的話，就算相信可能也無能為力。
　　「我必須振作點啊。」
　　倒不是說我已經完全相信小雨的說法，只是關於「查證」這件事，我比較有辦法去檢驗，這都多虧了無所不能的老家。
　　在老家的調查結果出來之前，也只能等待了。

　　眼前是507號的門牌。
　　喀嚓。
　　我用鑰匙打開房門。

　　「小雨──」
　　然後，我便因為眼前的光景而無法再前進一步。

　　房東太太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哈哈，有沒有嚇一跳啊？」
　　「哇！」
　　縮手的我差點被房東太太嚇死。
　　「……」
　　我看向眼前。
　　「這個是？」
　　「是妳表妹吵著和我要的，嗯──作為報酬，她也幫我做了不少家事。」
　　「這樣啊……」
　　難怪小雨睡著了。
　　眼前的小雨攤在床墊上，輕輕的呼吸。

　　那是一張能夠摺疊收納的床墊。

　　我房間原本沒有的東西。
　　「我等你們來吃飯喔。」
　　房東太太轉身離開了。

　　「……」
　　我回想到，小雨她在電話裡的語氣相當亢奮。
　　我緩步前進，來到小雨身邊。
　　閉著雙眼的小雨，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
　　「夏寒哥哥──睡覺不可以睡地上啦──明明我們一起睡就好了……」
　　夢話嗎？
　　昨天的小雨也有提出那樣的請求，不過被我拒絕了，我堅持在地板上打地舖，換來全身痠痛的結局。
　　「有了這張床就能和夏寒哥哥一起睡覺覺吧？對不對？房東太太，拜託妳了，我想要這張床……」
　　其實不行，折疊床的高度不夠，和我的床並在一起會產生高低落差。
　　不過。
　　「謝謝妳，房東太太……」
　　總比睡地上好吧。

　　「謝謝妳，小雨。」

　　輕撫小雨的睡臉。
　　我，有點希望明天不會到來。
　　希望現實的時間不再流動，什麼過去未來或其他麻煩事都別管，就這樣讓思緒沉浸在這一刻。
　　快樂的一秒鐘。

　　「好了，小雨起床了，要下去吃飯了。」

　　終究還是讓它過去了。
　　但是，在老家的調查結果出來前。

　　「啊！夏寒哥哥！你回來了！」

　　希望還能夠再多做幾次，和今天同樣幸福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