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監國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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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2-29
回宮之後,亞歷斯因為失血過多,在御醫為他包紮以後,足足睡了一天有餘。他其實已很久沒這麼盡情休息過了。
賽米爾眼見這是絕佳的好機會,眼下終於能脫離亞歷斯的控制,恣意行動,就在他沐浴更衣完以後,卻有人敲了他的房門。
他開了門,見來人是國中副相,羅布尼茲。羅布尼茲對他欠身,當即說明來意:「尊敬的殿下,對相國大人的刺殺者一案,禁衛長官領銜展開調查,關於其他的涉案人員以及犯案動機,調查書都有撰述,已放在相國大人的書案上,還請您過目。」
賽米爾點了頭。
羅布尼茲接著說道:「案發以後,屬下先借調亞歷斯卿的部隊,往斯地爾公爵領進行捉拿,」他自外套的內袋裡,掏出一塊印信,交給賽米爾,「事發緊急,屬下又沒有兵權,暫行僭越之事。此為兵符,請殿下為亞歷斯卿保管。」
賽米爾點了頭,收下那塊印信,也放進外套的內袋裡。
羅布尼茲的話還沒說完,又接著說道:「信使快馬八百里加急,傳遞訊息回來,告知斯地爾公爵一家已流亡海外之事。該領地之後將進行相關的清算與充公,屬下初步擬了一份計劃,列出用來償還鄰國欠款、國外置產、修繕宮室以及教堂等等費用的清單,或許還會有遺漏的部分,就和禁衛隊長的調查書一塊兒放在相國大人的書桌上了,請殿下一併審批,屬下才能做進一步處置。」
『敢情亞歷斯的書桌是您們這些官員的廢紙棄置場?』這一番修士念經著實令賽米爾腦殼疼了起來。見羅布尼茲尚未離開,便問道:「請問還有什麼事?」
「有些重要的文件,已屆回簽日期,但是尚未進行簽核,這會嚴重地影響有關工作的進度。恕屬下越矩,方才已先進入亞歷斯大人的房內,將較為要緊的部分分類出來,煩請殿下撥冗,立刻前往處理。」
見賽米爾似是有疑問,他接著說道:「相國大人平時核查文件有參考文獻的習慣,與緊急奏議有關的其他書類以及資料,都集中在那處,殿下若能屈尊,移駕到相國的房裡處理公務的話,會方便許多,若有其他疑問,屬下都能協助。」
賽米爾說道:「羅布尼茲卿,你貴為副相,亞歷斯既然不能為國效勞,合該由你來代行職權。」
羅布尼茲好似早有準備,自懷裡掏出一張亞歷斯所寫的委任狀,交給賽米爾,只見狀中寫道:「我若不能行使國家大權,便由王子賽米爾.克勞地亞代行,眾卿應視王子為最高長官,不得忤逆。王子若有任何需求,須協助其理政,不得推諉。」文末落了印,行文日期正是昨日,為避免獨攬大權,最後批示是由羅布尼茲簽的。
見狀,賽米爾很吃驚,「我七年沒有回來了,怎麼能突然間就代理國政?這是我回來的第二天。」羅布尼茲卻說:「難道到了明天,殿下也要說,您才剛回國第三天,還不能理政嗎?」這話令賽米爾啞然。
羅布尼茲語帶嚴肅地正色道:「殿下,您已經十六歲了。雖說相國遇刺一案,您甫接任便要經手,屬實是有些過於嚴厲,但您是馬魯穆最後的王儲,終有一日,您會坐上那空懸數年的王座……若您連眼下的情形都無法處理,那麼恕微臣直言,殿下是否有能耐指引馬魯穆走向光明,微臣將心存懷疑。」
賽米爾依言來到亞歷斯的房間。仔細一看,書桌與書櫃長年都在使用,整理得有條不紊,一塵不染。
他其實認為羅布尼茲說的話不錯,自己已經十六歲,很多國家已經登基的國王,或者是其他領地的莊園主,年紀可能都比他小。自己確實早該做好理政的準備,他只是以為亞歷斯不可能把權力還給他──當初亞歷斯不就是為了翻身作王,才會殺王后,囚禁國王嗎?
然而,想了想,賽米爾又發現,為何自己這唯一的王儲流亡海外七年,亞歷斯卻沒有登基為王?只要亞歷斯想,大可一刀抹了他的脖子,其他王室家族成員早已屠戮殆盡,如此一來,還有誰能與他爭奪大寶?
亞歷斯不是笨蛋,只要他想登基,他就能做到;可是,為何到如今,他仍只是一介「相國」呢?
懷揣著諸多疑問,賽米爾開始挑燈夜戰,先自副相為他分類列出的那一堆文件開始。他不敢相信,即使王宮裡官員不少,每天須經過亞歷斯批示的奏議還是有那麼多,怪不得亞歷斯說他一天工作十小時。
「若是十小時能處理掉這些,也算厲害了。」賽米爾瞅了眼案上堆積如山的公文。
他自筆架上拿起亞歷斯的鵝毛筆,裝好了筆尖,打開墨水,開始辦公。
期間,里歐曾來拜訪過一次,這次倒是沒穿女裝了,只是改扮作侍童模樣。
他進了房裡,瞅見亞歷斯睡得酣沉,便當他是死人,直接站在案旁,對賽米爾說道:「殿下,微臣已找到您的同伴被關押的位置。臣會趁著該處士兵調動,兵力最為薄弱時攻堅。」
「需要幫手嗎?兵器足夠嗎?」賽米爾壓低了聲音。
里歐搖頭,「將外頭把守的兩個都除掉,裡頭就只剩下一個了,臣一個人去就好,人多了太過招搖,還可能洩漏計劃。」里歐答道。
儘管讓里歐一個小孩子去突圍,賽米爾不太放心,但是里歐畢竟是七年前的倖存者,他的能為是有目共睹的,對此便不再多說,只道:「如果感覺到執行有困難,你別冒進,先撤退,回來與我共商。」
「臣不會勉強,殿下您放心吧。」他瞟了眼賽米爾正在批示的文件,此時,一滴墨自筆尖滴落,灑在文件上,染污了寫到一半的字串。「唉!」里歐叫道。
賽米爾看了一眼,「唉!」也跟著叫出來,忙拿起放在墨水瓶旁的抹布,摁乾了那滴墨,防止他穿透紗草紙,沁入桃花心木的桌面。
里歐見他也是忙得不得了,便道:「王子,我去準備了,您辦公加油。」說完鞠躬,退了出去。
賽米爾拿起已吸乾墨水的抹布,見那塊本是白色的小布上,亦是墨跡斑斑,看來即使是亞歷斯,也免不了有像這樣不小心滴墨,以至於弄髒文件的時候。
亞歷斯轉醒時,只見賽米爾還坐在他的位置上。此時已是翌日的深夜,案旁放了些茶點,除了紅茶喝了些許以外,點心少動。
燈燭已屆燃盡,顯是點了多時,燭台被小心地安放在不會被碰倒,又能照亮視線的位置。賽米爾伏著案,正自挑燈夜戰,還穿著宮廷正裝,沒換便裝,他本來有點潔癖,此刻竟是還沒洗澡。
「殿下。」亞歷斯從後方喊了賽米爾一聲。
「你醒了?」賽米爾伸完懶腰,便自扶手椅上起身,走到亞歷斯的床邊坐下。
亞歷斯支著床坐起身子,轉頭看著面帶疲憊,形容枯槁的賽米爾,用指背抹了抹他已泛出黑眼圈的眼窩,「您工作多久了?」
「你睡了多久,我就工作了多久。」他指著案上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的桌面,很是滿足地說道:「你累積下來的工作量,本來有那麼多,可是我都弄得差不多了呢,看來我的效率挺好的。」
亞歷斯也瞟了這些年以來第一次變得空曠的大書桌一眼,淡淡一笑,「殿下,那裏有些奏本,是臣故意扣下來的。」
賽米爾表示:「?」
「不是所有的奏本都需要被否決,或者是照準。有些麻煩的奏本可以留中不發。」亞歷斯看著賽米爾時,神情裡竟帶點溫柔。他握住賽米爾的手,輕輕摳著他指側長的筆繭,「沒關係,至少您現在知道了。」
「你故意扣留下來的奏本,被我發出去了,真的沒關係嗎?」賽米爾問道。
「沒有關係。」亞歷斯說道:「您做的決定,接下來您自個兒收拾。明日裡,臣還想再將養一日,就勞煩殿下繼續執政了。」賽米爾想來也對,或許等到明天,他就會知道亞歷斯為何要故意扣著那些東西不發了也說不定。
「意思是我明天也要上朝?」賽米爾問道。
「是的,雖然您是王子,但是您所代理的乃是臣的職務,所以明日裡要再委屈您以卑職的身分與眾卿們參議了。」亞歷斯說道:「他們絕對會尊重您,不會刁難您的。」否則等他放假結束,有些人就會從宮中消失了。
聊到這裡,亞歷斯又說道:「羅布尼茲辦事可靠,有關宮中之事,無分大小,您都可以諮詢他。他說話可能不中聽,但是至少誠實。」
賽米爾點頭,「他的不留情,我已領教過了。若不是他催促,興許我不會碰你案上那些燙手的物什。」說到這裡,他才想起兵符之事,便自大衣內袋裡,將亞歷斯的兵符拿出來,還給了他,「副相說他急著去抄公爵的家,先發你的兵過去了,目前暫時完事,就把兵符還給你。」
亞歷斯卻沒接過兵符,只說:「你先收著。」
賽米爾也沒推辭,當真收了,他想:『這東西彌足貴重,誰能握著,誰便是國裡說話最有份量的人了,拳頭大份量就大。』
他低頭看著亞歷斯握著他的那隻手,說道:「我很感謝您,亞歷斯卿。」
「嗯?」
「我不只是指你為我擋了那一劍的事,更是國家的事。」賽米爾說道:「國家的責任是很沉重的。我在波茲納法伊時,也曾協助維特侯爵理政,彼時我已覺得他的職責很繁忙;和他比起來,你的更勝十倍。」
賽米爾依舊掛念華利斯,可亞歷斯臥床時,他亦明白自己不能讓國家空轉,否則便成了整個馬魯穆的罪人。
他說道:「這個國家雖然繁榮昌盛,為了維持下去,卻是事無鉅細,都需要有個人來聖心裁斷。在批閱那些公文的時候,我總想到目前在行使這個職責的人是你。我認為在王城裡遊行的時候,那些群眾該致意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亞歷斯聞言一怔,他默默地望著賽米爾一晌,像是在享受這燭火搖曳的寧靜時刻。過了一會兒,他攢緊賽米爾的手,面上的表情像是落寞,又像是欣慰,他柔聲道:「微臣治理得並不好,若非微臣退回斯地爾公爵的奏章,又削去他三分之一的領地,也就不會出現那些刺客了。」
「就算是臣,也會有感覺無力、睏乏的時候。其實臣很渴望能得到幫助。」他說道:「殿下,既然您已歸國,是否願意繼續理政呢?」賽米爾聞言啞然。
他的婚嫁,他的參政……賽米爾本想和華利斯一起回到波茲納法伊,然而隨著亞歷斯為他規劃的路越來越遠,他開始感覺,自己怕是無法再離開這個國家。
「您已經變得很懂事了,該是時候還政於您。只要您想,臣可以立刻聯絡教宗國,找一天良辰吉時,帶著您去加冕。」亞歷斯說道。
賽米爾搖頭,「還不行……」他想起副相所言『終有一日,您會坐上那空懸數年的王座。若您連眼下的情形都無法處理,那麼恕臣直言,殿下是否有能耐指引馬魯穆走向光明,臣將心存懷疑。』眼下自己還心存罣礙,不能果斷地答應。
亞歷斯也沒催他,只說:「殿下,等到您過完二十一歲的生日以後,臣想請教皇為您加冕。」賽米爾想到這也是華利斯將被國王冊封為騎士的歲數。
『華利斯曾與我約定,以後要當我的騎士……』賽米爾悠悠心想。
他隔著被子,拍拍亞歷斯的腿,「那就先等我二十一歲的時候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