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血色花車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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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2-12-28
翌日上午,天氣很好,耀眼的陽光自窗外射入室內,刺痛了賽米爾的眼皮,疲勞的他自凌亂的大床上醒來,感覺渾身痠痛,四肢都快散架。他往旁一看,只見枕邊人已然消失,想來是去朝議了。昨晚這麼能折騰,一早還能去辦公,這體力,賽米爾屬實是佩服的。
昨日半夜有人來敲門,向亞歷斯報告了一些事。賽米爾被吵醒了。亞歷斯看著他,摸了摸他的臉,「對不起,臣很快就回來。」隨後便起身披衣,出去了一會兒。隔著門板,能依稀聽見他們在商量關於鄰國的逃犯已潛入王城之事。
賽米爾閉著眼,靜靜聽著,過沒多久,亞歷斯回來了。他回到床上,將賽米爾摟入懷中,主動交代道:「城裡最近不安靜,有些鬧騰。」
「是幫派?」賽米爾問道,他還記得方才聽到的一些內容。
「嗯,從巴伐利亞的鄉村發跡,輾轉到了這裡,一路上殺了不少人。聽說不久前入城了,禁衛還在徹夜捉拿。」他來回撫摸賽米爾冰涼的手臂,「雖然臣更擔心者,其實另有其他……」見賽米爾像是要追問,亞歷斯一隻手捧住他的臉,拇指來回輕擦他的眼下,「睡吧,半夜別說這些。」
……
枕頭上留了張字條,上頭寫著:「我去參加朝會」鵝毛筆的字跡秀麗工整,明顯是亞歷斯留下的,墨跡已乾,顯然已留下一段時間。
賽米爾掀開被子,往下一瞧,只見自己的肚子、大腿上,到處是青紫的吻痕。至於自己的視線所不能及之處,如脖子、胸前,情形會有多慘烈,怕是自不必說。這些傷會好得很慢,得仔細用衣服遮一遮了。
屁股裡至今仍是痠痛,回想起昨晚激烈的情事,賽米爾感到有些意外,儘管身心上他是抵觸的,但亞歷斯用了油,起初也進入得很緩慢,完全進入以後就停著不動,只是緊緊摟著他,等他的體內漸漸習慣那久違了的東西的尺寸,所以竟沒有回憶中那麼痛楚,「原來只要閉著眼睛,躺著不動,忍一忍,似乎也就過了。」想到自己貴為一國王子,竟然必須如此獻媚於宮相,令他的內心酸澀、苦楚。
收拾情緒,轉念一想:「得趁亞歷斯不在,趕緊到處找華利斯在哪裡才行。要是我知道那間密室在哪裡就好了。」他知道自己如若真的不情願,華利斯就得小命不保,不情願也得情願才是。除非能讓華利斯快點逃出去。
他輕車熟路地打開亞歷斯的衣櫥,開始翻找。從裡頭翻出一件黑色的外套、長褲,白絲質襯衫與領巾。他對著銅鏡打好領結,仔細遮住好幾點吻痕,理了理頭髮,便出門了。亞歷斯的內褲尺寸比他的大一些,穿上去有點鬆垮,不過頗覺透氣,就這麼穿在馬褲裡倒也不妨礙行動。
「晨安,王子殿下。」果不其然,門外有人守候。賽米爾並不意外,見到並非持兵的侍衛在把守,他更是鬆了一口氣。『或許我這次回來,得到的自由比以前更多也說不定。』他心想。
穿著得體的侍女向賽米爾福了福,「殿下,請隨奴婢往餐廳用早膳。」賽米爾隨意掰了一個藉口:「我還不餓。不必了。」
侍女卻態度強硬地回答道:「宮相大人有吩咐,待朝議結束,便要帶您出宮,您可以先用早膳,不久後宮相大人便下朝了。」
「出宮?要做什麼?」賽米爾狐疑道。
「殿下的歸國是萬民所仰,因此宮相大人要向國中上下子民宣布這個消息。」侍女說道:「殿下用完膳以後還得更衣呢。宮相大人已添置幾套新服,是為了今天這個大好的日子所備。」
而賽米爾沒想到的是,這個宣布的方式會是花車遊行。他本來以為自己只要穿得好看些,站在陽台上,對著樓下的人們揮揮手,證明自己沒死就好。可他終究是看扁了亞歷斯能折騰的程度。
他好像恨不得全國、不,就連鄰國都知道自己這個名不符實的王子歸來的消息。
小時候,賽米爾曾在聖派翠克節的慶典期間看過花車遊行,是在同樣的街道上;而今,街景已變了不少,且不想站在高聳的四馬花車上,作滑稽狀的人竟是自己。
花車裝飾豪華,由四匹馬拉動,車隊前後皆有禁衛守護,儀隊領在前方開路。道旁兩側行人,紛紛對著花車高高揮舞各色手帕致意。
「王子!歡迎回來!」
「殿下!這些年您去哪裡了?」
「我們好想你!賽米爾王子--」
「媽媽,那就是王子嗎?長得真好看,像洋娃娃一樣。」
「他不是在刺殺國相以後,流亡海外了嗎?怎麼還有臉回來?」、「噓……」
「王子不是與相國不和嗎?怎麼會一起出席呢?」
「賽米爾王子,你是我們永遠的王子!」
「王子殿下!看這邊!看我!看我!!」
「亞歷斯大人──」
喧囂的人聲自四面八方傳來,聽起來人們的意見雖有好有壞,然而大多數的人都在歡迎賽米爾的歸國。道路被擠得水榭不通,沿途上全是平民,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有人則藉機高聲吶喊,宣洩對王室的熱情。
此處是上城區,居住的人地位比農民好些,來圍觀歸國王子的眾人都穿得很體面,有小孩坐在爸爸的肩膀上開心地拍手,也有懷春少女朝著賽米爾頻拋媚眼,就算歡喜,也表現得不失禮節、不過於猖狂。一樓既然已無法再站人,便有不少人站在陽台上望著,也有人往外伸長了身子探頭,想仔細將王子高貴的身影收入眼簾。
賽米爾被沿街的人撒了滿身的花瓣,還有花環從民房的陽台裡拋擲過來,正巧套入他的頸中,丟得很是精準。
在亞歷斯的治下,王城宛如籠罩在一大片金黃與玫瑰色中,就彷彿這片繁華永遠都不會消散,將繼續這麼地璀璨、耀眼下去。
亞歷斯已經很久未曾感到如此欣喜,心緒澎湃了。只這一瞬間,他確實感受到了世界的美好。
他戴著手套,一隻手朝對他投擲花束的人們優雅地揮手致意,另一隻手則是攬著賽米爾的纖腰。
亞歷斯回過頭望著賽米爾,為他拂去頭頂的玫瑰花瓣,滿眼笑意地看著他,「我們的王子殿下終於回來了……大家果然都很高興。您看王城裡的人反應多熱情。您是受眾人愛戴的。」
賽米爾還怕是亞歷斯請來的群眾演員,然而聚集的人數甚多,亞歷斯恐怕也沒這麼多閒工夫去張羅這種瑣事。賽米爾頗為懷疑地回了句「是嗎?」他是真的無法確定自己作為馬魯穆王國的王子是否夠格,他總自覺是失格的。
花車上,亞歷斯與賽米爾披著同一件雪貂毛滾邊的紅斗篷,人們無法知道在斗篷下方,亞歷斯的一隻手握在賽米爾清瘦的窄臀上,不時游移著。
賽米爾本因著國民們還沒忘記他,或是討厭他而轉喜;分明全城的人都過來觀看,亞歷斯卻還在對他做這些不得體的事情來羞辱他,這就令他抑鬱。他偷瞥亞歷斯,卻發現亞歷斯笑得一雙細長的眼都瞇了起來,看起來反而不像是有意在羞辱他了,只像是開心得忘了形。
他驀然想起,小的時候,曾聽到宮中的女僕唱這首歌:
可愛的人偶啊
你的皮膚如雪一般白
可憎的人偶啊
你的眼珠如海水般蔚藍
可敬的人偶啊
金線纏繞而成的頭髮
可嘆的人偶啊
眼球是玻璃珠做成的
可惱的人偶啊
兩頰像玫瑰一樣鮮紅
可羨的人偶啊
給你穿上絲織的衣服喔
可怕的人偶啊
終日坐在原地 一事無成
可恨的人偶啊
你只聆聽 不會說話
可惡的人偶啊
你只觀看 不曾思考
該死的人偶啊
我愛護你 膜拜你 擁戴你
你高高在上 卻無能為力
那時的賽米爾靜靜聽完,都不明白這首歌原來是城裡的人寫來諷刺他的;諷刺他這名王子對宮中的腐敗坐視不管,愧對國中人民對他的期望與繳納的稅收。
在那之後,他再也沒看見那位女僕了。
而今,賽米爾似乎也能自鼎沸的人聲中聽見這首歌,這使他的內心一陣惆悵。
王城內看起來生機勃勃,亞歷斯一天理政十小時,就連半夜都起床處理政務,賽米爾心想:「這個國家真的需要我回來嗎?就算我回來了,王政也不在我手中,難道我要像以前一樣,繼續作名義上的王子嗎?這個國家並不需要一個長得好看的裝飾品。」
「!」才在沉吟,亞歷斯忽然一把將他撞開。賽米爾定神,才發現亞歷斯以手臂格檔,一把長劍已然入肉三分,用他的血開了光。方才襲擊之人見沒得手,果斷棄劍,遁入人群中消失。馬兒受了驚嚇,頓時揚起蹄子來,車夫立刻停車。
「呀啊啊啊啊──!」
這一下傷勢不輕,見到血沫子飛濺,市民們驚惶不已,四散著想逃離,然而人群早已堵得水洩不通,沒有任何方向可通行,人們如骨牌般一個接一個地跌倒,為首被壓倒的人身上早已疊了三、四個人,就這麼被活活壓死。
「呼……」因著撕裂般的疼痛,亞歷斯的額際沁出幾滴冷汗。他沉著臉,硬是將那把劍自手臂上拔了下來,雖痛,總咬著牙一聲不吭。「賽米爾,沒事吧?」他扯下潔白的領巾,隨便包住傷口,便焦急地看向賽米爾,生怕他出了什麼差池。
賽米爾朝他點點頭,「我沒事。」只見白色的領巾霎時被鮮血染成紅色,模樣煞是恐怖,看來傷口甚深。他想:『若不是為了保護我,亞歷斯是不可能中劍的。』思忖至此,不由得秀眉緊蹙。
「護駕!保護相國與王子!」禁衛們隨即跳上車。
亞歷斯盯著其中一名禁衛,卻反手自腰際抽出長劍。
那名禁衛拔出劍,站到賽米爾的身邊,本應該護衛他才對,卻對亞歷斯說道:「改麥為棉之事,相國心下應有定論了吧?」
亞歷斯點了頭。那名禁衛卻把劍架在賽米爾的脖子上,雪白的肌膚甫被劃傷,便流淌出汩汩鮮血,宛如雪地裡盛開的紅玫瑰。
「別對王子動手。」生怕眼下發生不測,亞歷斯的視線一秒都不敢自賽米爾身上挪開,「斯地爾公爵給你多少?我可以給你更多。」
「如果小的直接把王子帶走,豈不是就能一直要下去?畢竟唯一的王子殿下才是這個國家最珍貴的財寶啊!」那禁衛儘管把臉藏在面甲下,還是能令人察覺到他張揚的笑意。
「相國大人!」另一名侍衛正要過來支援,亞歷斯卻舉手令他不要動靜。
賽米爾悄悄自大衣裡摸出一把匕首,猛地往身後那人鎧甲的縫隙處刺了下去。
「啊!!」
賽米爾插得正深,假禁衛疼得直搖晃,鋒利的刀鋒差點要削斷賽米爾纖細的脖子。賽米爾本能地往旁一躲,劍只砍傷了肩膀,並未劃傷動脈。
亞歷斯的左手雖然淌了一地血,他卻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說時遲,那時快,他揮劍一把砍將過去,長劍精準地划過那人上下半身的盔甲接縫,切開了腰肉。
砍到脊椎骨處,狹長的鳳眼圓睜,他略施力氣,最後竟直接將那人攔腰斬成兩半。那人的下半身站立著,一時沒倒,上半身落地後,人還沒死,「咳咳咳!咳咳咳!」自面甲裡嘔出數升鮮血,花車的高台霎時淹在血泊裡。
「……」那個人就在面前斷成兩截,截切面還在泉湧般噴血。賽米爾被噴得頭髮、臉上、身上全是腥紅溫熱的潮濕血液。
亞歷斯亦是渾身血污,身上腥臭難聞。他仍不敢收劍,只走到賽米爾的身旁,用受傷的那隻手搭住他的肩膀,將他拉近自己,寸步不敢離,「做得很好。」亞歷斯仍在四處觀望,他懷疑這群人是否還有其他的團夥會現身。
「您讓其他人知道了,這個國家的王子很強悍,沒有人有這個能耐動他。」他由衷稱讚道:「這一次的遠遊,確實使您變得不一樣了。原來您已經能獨當一面。」
「……亞歷斯,回去吧。」賽米爾感覺到搭在他背上的那條手臂,沁出的血已經浸濕了整塊領巾。只見亞歷斯滿臉蒼白,呼吸越發輕微,腳步也有些不穩。他主動搭著亞歷斯,讓他倚靠著自己,「你受傷了。」
「臣沒事……您的傷比較要緊。」四望周遭,確定不會再有其他賊人以後,亞歷斯才招來侍衛官,說道:「換台車……準備擺駕回宮。」強自撐持著,吃力說完,他的身體搖晃,才感眼前一黑,就倒在賽米爾的懷裡。